一一六章
鄭祐並沒有給矩州軍太多休整時間,第二日清晨就開始做戰前準備。實際上,他剩下的時間也並不多了,袁州大軍已經出發,德王意向如何他不想揣測,最有利的局面,是搶在袁州大軍到來之前就把京城拿下,確立「清君側」這個事實,再以京城地利和袁州盤桓。
而對士兵和將士來說,面對京城,眾人心情甚至比面對朱雀旗更為慎重。
這是王朝的中心,皇權的最高點。
成功了,大家都是從龍之功,失敗了,株連九族,只能化為黃土一杯。
成敗盡在一舉。
這日天色灰濛濛的,雲層厚重,不見陽光。
鄭祐一揮手,衝撞城門的擂木戰車先行進發,雲梯和盾牌成列朝著城門前進。
城牆上,石閔領著幾位將領正在觀戰,臉上露出沉重的神色。
「明王打算趁勝追擊,借著打敗朱雀旗的氣勢一鼓作氣攻下京城,要當心了。」
京城的城牆堅固在天下間可算是數一數二的,雲梯甚至沒有順利搭上,就被幾次推倒,攻城的士兵傷亡不少,攻城卻沒有半點進度。
一整個上午攻勢未建寸功。
鄭祐對著身旁將領感嘆道:「好一個石閔,守城確實有一套。」
眾將領也感慨,心道看起來也不比蕭銘好對付。對朱雀旗一戰,矩州軍雖然勝了,但損失已經很大,在沒有兵源補充的情況下,精銳玄武旗全出,接下來的征戰,每一次消耗對明王來說都是負擔。
到了下午,雲梯總算搭上,士兵不斷從城頭上摔落,慘叫聲此起彼伏。
鄭祐看著攻城不利,心中也有些煩躁,臉上還算鎮定,問左右:「昆州就沒有勤王動向?」
有將領回稟,「昆州蒼龍旗有些動靜,但是並無出兵跡象。」
鄭祐輕哼一聲:「算他識相。」
攻城三個多時辰,還沒有士兵真正攀上牆頭,鄭祐示意鳴金收兵。
第二日,又是同樣無功而返。
第三日,鄭祐收到探子回報,袁州軍距離京城不過三四日行軍路程了。當日的攻勢又變得更加激烈,無數矩州軍士兵攀上牆頭,有幾個和牆頭上的守軍廝殺,不是當場被殺就是被扔下牆頭。如此反覆幾趟。
鄭祐唇角崩地死緊。莫炎主動請纓,「讓我帶一路人馬過去,這牆就是鐵鑄的,我也要給它撕開一個口子。」
他身穿輕甲,帶著一隊人,仔細觀察了城牆頭上各個方位的攻守,選了一個最薄弱處,帶著士兵衝上去。莫炎在軍中本就有些威望,且他不像歐陽玄那般有距離感,很多士兵都認識他,見他身先士卒參與攻城,士氣振奮。
石閔正在牆頭上巡視,見到城牆上有異常動向,往下望了一會兒,對左右道:「拿弓箭來。」
親兵遞上一把硬弓。石閔一聲爆喝,將弓拉至滿圓,一旁的士兵見了,不約而同都露出驚容,誰也沒想到,這位看著半個腳踏進棺材的老將軍居然還有這等臂力。
箭矢破空而出。
莫炎聽見遙遠傳來歐陽玄一聲驚呼,似乎是叫他的名字,還未反應過來,胸口彷彿受了一記悶拳,雲梯、天空、城牆剎那間在眼前飛轉,莫炎身體砸落在地,喉中吐出大口大口的鮮血,他看到漆黑斑駁的一腳城牆,心中莫名感慨:
到底……還是沒能攻下這座天下最雄偉的城池。
矩州軍退卻了,這一日的攻城,除了死去的士兵,還留下了將軍莫炎的性命。
禁軍雖然損失也很嚴重,但是在牆頭上齊聲歡呼。只有親衛注意到,石閔放下弓箭后,雙手輕輕的顫抖。這位頭髮已經全部花白的老將於無人注意時嘆了一聲:「老了。」
歐陽玄一夜未睡,眼中滿是紅血絲,他拿莫炎的佩劍換下自己的,對明王主動請戰,「今日就讓我領兵攻城吧。」
鄭祐看著他,聲音冷硬道:「必須攻下。」
歐陽玄抱了抱拳,躬身離開。在他帶領下,今日城頭上的征戰又更激烈了幾分。
在蔓延長達一里的牆頭上,箭矢飛竄,刀劍往來,兩軍廝殺爭奪每一寸空間,飛濺的鮮血幾乎把牆頭染成殷紅。攻防戰以過更為慘烈的方式展開。
又抵擋住矩州軍一波猛烈的攻勢,牆頭上留下百餘具屍體。
石閔領著眾將領巡視牆頭。明顯感覺到矩州軍的急迫。從中可以推測出,明王鄭祐已經開始著急。
「速去宮中回稟陛下今日戰況。」石閔對親衛吩咐。
地上的屍體中突然彈起一具,動作飛快,風馳電掣般,手中持一把長劍,朝石閔直襲而來。眾人大驚,此時已不及反應。石閔從軍多年,感覺依舊敏銳,但身體到底還是老邁,手中劍才抽出一半,腰部已經被刺中。劇痛如絞,他身體往後傾倒。
兩個親衛扶住他按住涌血的傷口,另幾個士兵手持長槍朝暗殺者刺去。
牆頭上亂成一片,大批士兵聞訊奔來捉拿刺客。誰知刺客身手極好,在幾方合圍的攻擊下依然逃脫開身。
「是歐陽玄。」禁軍將領認出他的身份。
來人正是歐陽玄,他站在牆下督戰多時,眼見始終攻不下牆頭。石閔擅於守城且精明老辣,攻勢一波勝過一波猛烈,都沒能佔到好處。他明白,短時間內很難攻佔牆頭,除非把守城的主心骨石閔除去。
袁州大軍最多兩日就可以抵達京畿。若是平常時候,玄武旗的戰力絕對勝過白虎旗,可之前和朱雀旗的大戰傷了玄武旗的元氣,只有儘快拿下京城,才能回頭再來面對袁州的大軍。
他很快就下定決心,召來親衛隊,親自領人上雲梯。
士兵們都很憂心,昨日莫炎都折在城牆上,連面對著朱雀旗都能全身而退的大將,就這樣在牆頭上被箭射殺。
歐陽玄不聽任何勸阻,只是催促攻城。
城頭上劍來刀往,人仰馬翻,場面十分混亂。歐陽玄倉促間判斷形勢,禁衛軍依然佔據上風。果然,廝殺一陣,矩州軍漸漸又被趕下牆頭。他心一橫,身體鑽到屍體中。
歐陽玄一生老沉穩重,喜歡穩紮穩打,這大概是他一生採用最奇險的法子。
他臉上抹著鮮血,半個身體埋在屍體里,一動不動,面朝上躺在牆頭上,佯作屍體,直到禁衛統領石閔走近。
他手中握緊長劍,做出驚天一擊。
石閔並無防備,一擊得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