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一四章
廝殺地太過慘烈,雲州軍早就腿軟了,想要反身逃跑,身後的玄武旗毫不留情弓箭獵殺。往前要死,往後更是死路一條,那些雲州降軍早已崩潰,木然往前沖,被朱雀旗猶如割麥一般殺了一批又一批。不管他們原先是何身份,從他們投降明王開始,就已經被定性為叛軍。
連日攻擊廝殺下來,久經戰事的蕭銘都忍不住心頭一寒,「都說慈不掌兵,可明王殿下,也實在是心狠了一些。」
蕭銘心裡清楚,看似朱雀旗佔了上風,實際上蒼龍旗還根本未動,實際上的損失還是朱雀旗更大。
幾位統領將軍中傷亡數字報上來,面色都不好看。
「叛將歐陽玄和莫炎好難纏,野戰時每次都把他們圍住了,可轉眼又被他們逃脫,實在氣人。」有將領道。
蕭銘拍了拍說話人的肩膀道,「沒什麼可氣的,他們的戰馬速度勝過我們,靈敏機動,能逃脫並不稀奇。以穩打疾才是上策。」
又有人道,「明王的中軍始終未動,奇怪的是,他完全可以繞開我們直攻京城,為何一直不動呢?」
蕭銘聞言,面色沉凝,長嘆一聲。
「將軍為何嘆氣?」
蕭銘道:「明王是等著一舉擊潰我軍,再攻京城。」
眾將領大驚。
「玄武旗與我軍勝負不過五五之數,他如何有這等自信能擊潰我軍?」
「叛軍好生狂妄。」
「驕兵必敗。明王犯了兵家大忌。」
蕭銘搖頭,不禁有些羨慕明王手下良將如雲。他手下這些將領追隨多年,有的武勇有的沉穩,雖然也可勉強獨領一軍,但若論把握戰機的能力和戰略目光,卻無一人能及得上叛軍營中的歐陽玄與莫炎。
「這兩日矩州折損的都是雲州的降軍,沒有動到玄武旗的根本,休整了幾日,他們軍容鼎盛,我們卻已是疲軍。等玄武旗真正進攻的時候,必然是要一擊建功。都提起神,這一仗不好打。」
眾將領面面相覷,應諾退下。
這一夜相安無事,當清晨的微風吹拂枝葉,守城的士兵突然面色大變,飛快傳報。蕭銘夜裡睡得晚,清早又很快醒來,聽到聲響來到牆頭,居高望遠,看見矩州全軍移動,如一片黑雲壓城而來。他心道不好,這正是他昨日預計的轟然一擊。
戰鼓擂動,矩州全軍壓上,開始進攻。
前幾日的征戰已經足夠慘烈,可與今日的進攻比起來,又算不上什麼了。
歐陽玄和莫炎兩人各騎一匹戰馬,在中軍之前徐徐前行,並不像往常那樣,從左右兩方做衝擊。
「除了第一天蕭銘據陣出擊過,其餘幾天都鎖在這個小城裡。嘖嘖,跟沒有縮頭的烏龜似的,根本無從下口。」莫炎抱怨道。
歐陽玄道,「這才是他厲害之處,明知我軍在拿雲州軍消耗,他愛惜軍隊,不願和我們這般死耗,所以緊閉不出,今日不同了,矩州全軍壓上,他一定會與我軍一決勝負。」
「不會吧,我軍騎兵佔多,他還敢出城與我們野戰?那叫做什麼,對了,以己之短攻彼之長了。「
「他也是沒辦法,你沒聽說嗎?袁州軍動了。」
莫炎聞言在馬上啐了一口,「哼,德王倒是有意思,想趁亂來撿便宜。想得美。」
「袁州不懷好意,蕭銘害怕等白虎旗到了,和我們軍合攏,他以一敵二就更沒有勝算了,戰局緊迫,他別無選擇。」
莫炎聽出他口氣中的唏噓,笑道:「莫非你還同情他?」
歐陽玄道:「堂堂朱雀旗統領,哪裡輪得到我來同情。我只是可惜,不能在公平的條件下一戰,他背負的東西太多,難免施展不開。不能好好嘗試蕭將軍真正的手段,遺憾。」
戰鼓加急,第一輪攻擊開始了。莫炎遙遙望了一眼,道:「你就是想的太多,我只知道跟著殿下,先敗朱雀旗,再攻入京城,大把富貴等著我們。」說完提韁打馬,飛快竄了出去。
矩州軍的前軍已來到城牆下,經過多日攻城,雲州降軍死傷最為慘重,到了此時,全軍早已變得麻木,悍不畏死,攀爬雲梯,一旦有人落下馬上就有人補上來。
牆上的箭矢像雨點般落下都沒有打退攻勢。
蕭銘看著連綿不斷的攻勢,面色陰沉。過了許久,他對左右副將道:「準備開城門,兩軍對壘。」
副將大驚失色,茫然失措,「將軍。我們有城牆之固,何必和他們拼野戰。」
「你沒看到嗎,矩州軍中軍兩翼距離一里,就是在等我們。」
「將軍,不要衝動,這是矩州軍的詭計。」
「不是詭計,」蕭銘嘆道,「從根本來說,我軍不是要守住這裡,而是要守住皇城,就必須要擊潰叛軍,聽說袁州大軍已經動了,再拖下去,形勢對聖上會更加不利。食君之祿擔君之憂,這就是朱雀旗的使命。就在今天!此刻!必須全軍進發,擊敗叛軍。」
他說到最後一句,聲如洪鐘,周邊將領士兵全都聽見了,心頭熱血涌動,齊聲高喝。
城門緩緩打開,門外正要撞門的士兵全愣住了,門內忽然湧出無數紅衣士兵,長槍如林,在城門外鮮血噴涌,轉眼又死了一批攻城的士兵。
大批紅衣士兵從城中有序奔出,隨後又有騎兵如雲,從遠處觀望,猶如一條紅色的暗河從城中噴涌而出,聲勢浩大,如虎下山。
「好,」明王身著戎裝,見到朱雀旗全軍出動,翻身上馬,哈哈大笑一聲道,「不愧是蕭銘,不躲不避,有魄力。」
左右親衛攔住他道,「殿下不宜親身犯險,有歐陽將軍和莫將軍在呢。」
「蕭銘是傳授我領兵本領的人,雖無師徒名分,卻有師徒之實,今日一戰,就讓我們來做個了結。」
明王一馬當先,眾士兵見了,頓時士氣大增,一時呼喊聲如雷響動。
兩軍調整陣型,遙遙相對。
蕭銘隔空看著矩州軍中軍位置的一名將士,被眾多騎士包圍守衛,離的距離有些遠,看不清面目,但是他知道,那就是名震天下的藩王——明王鄭祐。
蕭銘已經想不起十幾年前明王到他營下報到時的模樣了。同一個營中,皇帝的兒子與一般的軍士當然是不同的,他例行公事,重點還是保護住皇子,誰知這個皇子並不安分,時常在軍中走動,在行軍打仗上更是有驚人的天分,不需要人來教,自己摸索就學會了許多。蕭銘也有愛才之心,見狀不時指點幾句,不知不覺就教出了一個名將,更是一位皇子。
他思緒飄飛,不禁又想到了另一位更為年輕的皇子,年紀輕輕就被推上御座。兩人接觸的時間並不長,他卻能看見年輕帝王的飛快成長。有時候蕭銘都有些懷疑,皇家的孩子莫非都是天賦異稟,才華過人。
年輕的帝王雖然不懂軍事,政事上也還在摸索,但是自有一股折人的風範,誠摯待人之處原勝過多疑的先帝。蕭銘覺得,只要給他時間,鄭衍一定會成為優秀的帝王,在史書上留下光彩的一筆。
一腔熱血在胸膛中涌動,蕭銘提起手中長槍,手腕一抖,劃了一個漂亮利落的槍花。
他閉上眼,再次睜開的時候,雙目電閃雷芒——
「為京城,為陛下而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