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一二章
鄭穆手勢溫柔,手裡布帛一寸寸吸著她發上的水,濕潤一塊又重新換了塊帕子,他的聲音卻仍是冷冰冰的,「不耐煩消遣就回絕,又沒讓你非要去應付。」
「那可是未來的德王妃,」舒儀嘟了一下嘴道,「我這樣回她面子,以後風飛九天了,還不回頭找我麻煩。」
鄭穆嗤她,「就你心眼多。」
舒儀抬手整理衣襟,托在腮上道:「德王立志高遠,前程遠大。王妃病重多時,前些日子我去王府時拜見過她,看起來身子大不好了,恐怕過不了多久就要給沈家女讓位,王府下人早已經視沈玉為主人,這種時候我去得罪她,不是找不痛快嘛。」
鄭穆仍皺著眉,臉色卻緩和不少,道:「不喜歡避開就是了,她手再長,還能管到我府里來。」
聽他口氣,完全不將沈閥女子放在眼中,舒儀不禁暗暗生出一絲疑惑,到底是德王對他信任非同一般,還是其他什麼原因?
「既然師父都這麼說了,弟子以後就遵照行事。」她笑了笑。
兩人自解除師徒關係以來,舒儀就改了稱呼,可有時或玩笑或氣虛時總要冒出舊稱呼。師徒關係乃是大倫,兩人之間的關係若是大白天下,只怕會引起軒然大波。鄭穆心頭有些不悅,伸手捏了捏她的鼻子道:「說了多少遍,你我早已不是師徒,莫再做此稱呼。」
舒儀笑著道:「是、是。」
頭髮擦得半干,鄭穆拿來梳子,給她把頭髮梳理開。舒儀手裡拿著一面小銅鏡,照出他骨節分明的一雙手,此時動作細緻溫柔,與他往常冷峻的模樣完全不符。她看了好一會兒,忽然噗嗤笑出聲。
「笑什麼?」鄭穆問。
舒儀眼睛半彎道:「你這樣真像我爹。」
鄭穆手僵住,臉色一時陰晴不定。
舒儀不過隨口一句玩笑話,自小她就無爹無娘,身邊照顧的權勢丫鬟婆子,未嘗有過孺慕之情,剛才那一下也只是一時興起有感而發,並沒有往心裡去。鄭穆聽了卻有不同感受,他遇見舒儀之時,她尚年幼,身邊並無親近長輩,因此對他特別黏糊,長大之後表白感情,鄭穆心底隱隱存著一絲疑慮,她這份感情是不是孺慕更多,而不是純粹的男女之情。
這一絲顧慮深藏心底,如芒在背,如鯁在喉,總時不時讓鄭穆刺心。
此刻驀然被舒儀一句話挑起,鄭穆臉色黑沉,唇抿做一線。
舒儀摸了摸發梢,感覺渾身舒爽,笑道:「這幾天可憋死我了,行軍真是辛苦,可算收拾乾淨了。」說著轉過頭,卻看見鄭穆臉拉得老長。
「混在士兵里這種出格的事你也敢做,回去之後非要找個婆子管事好好看住你。」他冷聲道。
舒儀苦著臉,心想剛才好不容易繞開這個話題,怎麼就過不去了,她住著他的袖子道,「就這一回,日後再也不做了。」
「行軍打仗是男人的事,你一個女兒家混在裡面成什麼樣子。」鄭穆道,胸口忽然一熱,她依偎過來,頭髮上清新的幽香一脈脈往他鼻子里鑽,心裡的不快漸漸就散了。
鄭穆攬著她,聲音溫和不少,「非要跟去京城到底為什麼?」
「我收到五姐的來信,舒哲舒晏在京城裡不老實,怕要在這場亂戰里惹出什麼禍,通往京城的通信都已經斷了,我就想趁這個機會去看看,真要有什麼事也好及時攔住他們。」
自從鄭穆同意讓她與舒家往來信件,就知道外面的事瞞不住她。舒家在京城的動向他也略有耳聞,舒哲舒晏在京中頻頻拉攏官宦子弟,舒閥原本是士族翹楚,存有幾分威勢,拉攏一批人後也是聲勢浩大,然而沒有觸及朝廷權利中心,到底也沒有掀起幾分波瀾,權宦高官並不真正放在心上。明王起兵之後,鄭衍重用蕭銘石閔,提拔任用一批人,疏遠了劉閥等人,可舒閥在京中多番運作,也沒有得到任何便宜。據密探通報,留在京中的舒閥兩人,近期有聯繫明王的動向。
鄭穆沒想到,失去舒老的舒家竟衰敗地如此之快,儘管世人看待舒閥仍是覺得高不可攀,但是在鄭穆這種宗室權貴眼中,舒家已經偏離朝廷政治中心,敗落只是時間問題。而舒閥年輕一代,手段和智謀都還稚嫩。
「舒哲舒晏自持當初有從龍之功,誰知聖上並沒有重用舒閥中人,兩人鬱郁不得志,眼看京城戰事將起,這兩人居然想要投靠明王。簡直可以說是找死。」舒儀恨恨道。
「富貴險中求,舒家的人倒是膽子大得很。」鄭穆道。
「光有野心,眼光卻太糟糕。」
「哦?」鄭穆微微一笑道,「你這麼不看好明王?
舒儀側過臉來對他露齒一笑,滿是狡黠,「明王如何我不清楚,但是德王有你輔助,自然是棋高一著了。」
如此直白的奉承,鄭穆一陣好笑,手裡握著她一縷髮絲,黑亮柔順,讓他的心也跟著軟塌下去,手臂環在她的腰上,貼著她的耳根說道:「軍中多有不便,你就做我的親兵跟著,我會吩咐下去,讓他們多照顧你,平時休息就在我的帳里。」
舒儀目光四下一掃,「我睡哪裡?」
鄭穆見她一個女孩兒說出這樣的話半點不扭捏,雙眼澄澈如水,分明心思不放在男女之情上面,再想到自己暖玉溫香在懷,心猿意馬,心中頓時有些羞惱,在她粉嫩的耳垂上咬了一口,牙齒用了些勁。
舒儀「哎呀」一聲慘叫,摸著耳朵扭動身體不依。
鄭穆禁錮住她的身體,聲音略有些暗啞,「你個丫頭,做事胡作非為,連名節都不要了嗎?」
舒儀叫苦道:「是你安排的,怎麼反來怪我了,要不我就老實做親兵,給你賬外站崗。」
「胡鬧。」
「這不行那也不行,郡王這不是故意為難我嘛。」舒儀道。
鄭穆心知她是故意耍賴,臉上可憐的表情十有八九全是裝的,可心裡到底還是過不得,道,「我命人再備一張軟塌給你休息。」
舒儀眉眼舒展,把長發捋至身後,學著軍中禮儀抱拳以覆,「諾。」
燈燭之下,鄭穆見她一襲白色軍服,黑色滾邊,身形纖穠合度,肌膚膩白如玉,亦男亦女的裝扮顯得風流裊娜,眸色沉了沉,凝視著她久久無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