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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零七章

  勤王的旨意在鄭衍手中壓了三日,還沒有發出。劉太后著急上火,連日派人來催,後來自己出馬,卻連太極殿都沒有走近,就被成堆的宮女太監勸走。


  今時已不同於往日,鄭衍整個心思都圍繞在京畿安危上,沒有閑情再來玩母慈子孝這一套。


  劉閥給他找的麻煩還不夠嗎?


  聽從蕭銘意見的鄭衍,前幾日打算找御林軍統領好好談一談,鼓舞一下士氣,在沒有驚動人的情況下,他帶著禁衛微服出宮,一是想看看京城內百姓是否有亂相,二是也好展現一下自己懷柔手段。可是萬萬沒有想到的是,他居然是在劉家找到御林軍統領。


  在這之前,他還一直以為,這位最貼近保護他性命安全的人與劉閥毫無關係。


  到底是什麼時候,劉閥幾乎滲透在他身邊方方面面。


  鄭衍感到寒意從背後竄起,一寸一寸,蔓進他的四肢百骸。


  收回御林軍統領的任命,不理會劉太后多次勸說和前朝劉閥一系官員的反對,鄭衍的舉動極其強勢,也讓京城上下浮動的人心稍微為之安定。


  新任御林軍統領人選還沒有決定,德王一封書信傳至京城,又掀起軒然大波。


  御前太監至今不想去回想當日聖上的神色,只覺得狂風驟雨近在眼前,誰把自己關在殿內半日,鄭衍推門而出的時候,平靜如水,目光深邃,表現像是沒看到過德王那封用意歹毒的書信一般。


  隨後不久,京城內又開始流傳,朱雀旗統領蕭銘是明王無名有實的師父。明王行兵打仗的本領全是蕭銘一手調教。


  滿京的權貴聽聞消息都嚇了一跳,這是要搞事情啊——合著半天,明王已經準備好裡應外合了?


  明眼人不少也看出來了,這種時候傳播,分明是來離間君臣關係的。


  劉閥家主急的嘴裡都生了燎泡,拚命勸說鄭衍把朱雀旗統領換人。


  幾個朝中重臣在太極殿內議事,聽劉覽如此說,大部分人都低下頭。


  鄭衍扔了手中一本冊子,睨向劉覽:「臨陣換帥,兵家大忌,這麼淺顯的道理難道劉公不懂?」


  「萬一蕭銘倒向明王,就悔之晚矣。」劉覽痛心疾首。


  「劉公當初勸朕將蕭將軍之女定為皇后的時候可不是這麼說的。」


  「此一時彼一時,臣當時並不知道蕭銘和明王有舊。」


  鄭衍目光越發冷淡,「劉公慎言,如果曾有往來就算有舊,那劉公和廢太子、明王、德王都有舊了。」


  劉覽看著鄭衍,有些不明白,明明自己和家族處處為他打算,他卻半點不領情,莫非天家無情乃是至理,這位小皇子在坐上皇位之前,和母族還是很親近的。


  對了,他不知道,這個皇位是如何來的……不知道劉閥為此付出了多大的風險和代價。


  劉覽嘴唇一張一合,似乎要說什麼,臉色也有些憋得漲紅。


  鄭衍滿心疲憊,揮揮手道:「朕覺得劉公當初說的對,蕭銘之女端淑知禮,是皇后不二人選。」


  劉覽大急,「不可啊陛下。」


  鄭衍勃然變色,目光如利刃射來,面色可怖,劉覽後半句話被他嚇得硬生生咽了回去。


  「朕意已決,勿需多言。」


  眾臣看明白了,皇帝在以這種方式告訴蕭銘自己的信任。


  可惜了劉覽,在其中上躥下跳,充當了一個比較反面的形象。從中朝臣也嗅到一絲不同尋常的氣味,聖上與劉閥之間已經出現了明顯的裂痕,且越來越大,反正就目前的樣子來看,彌補無望。


  當夜,朱雀旗統領蕭銘入宮求見。鄭衍把人召到太極殿,兩人談了足有兩個時辰,等蕭銘離開后,鄭衍隨即定下御林軍統領一職,那是閑賦在家的一員老將,石閩。據說此將武功一般,但是擅守城池,先帝年間曾奉命守一座小城池,敵軍五萬,歷時一整個月都沒有拿下,最後退兵。


  京城中人聽說之後大為定心。京畿外有朱雀旗蕭銘,皇城內有擅守城的石閩。面對明王大軍,京城也終於不像是赤膊的嬰兒了。


  鄭衍卻不覺得形勢如此大好,他反而更焦慮了。在見過石閩后,這種焦慮幾乎達到了頂點。之前蕭銘提過,這是一位老將,但鄭衍沒有想到,居然老到了這種程度,石閩頭髮花白,身體勉強可以稱之為硬朗,但是一張口,牙齒掉落大半。


  這哪裡是老,簡直半個腳已經踏進了棺材板。


  那一瞬間,鄭衍說不出話來,心道是不是自己病急亂投醫了?

  石閩似乎看穿鄭衍想法,他抱拳,在殿中堂堂而立,說道:「陛下,臣的牙齒是年輕時遇刺客用四石弓偷襲,牙咬飛箭震落的。」


  大臣們一聽,咋舌,乖乖,四石強弓射出的飛箭,平常人看都看不清,他還能張嘴咬住,簡直匪夷所思。剛才被他老態嚇飛的信心終於撿回來了。


  鄭衍點頭,從御座上拾階而下,在大殿中央扶住石閩雙臂道:「石將軍,若有他選,朕絕不會來打擾將軍安享晚年,是朕有負於你。」


  石閩為之震動。


  鄭衍這句話相當於在說,京中無人可用,他實在沒有辦法。本來石閩可以置身事外,哪怕皇位換人,也不會拿他這樣閑賦的老將如何,現在攪入戰局,有個萬一,石閩要面對的是抄家滅族。


  石閩看著眼前這位年輕的有些過分的天子,老邁的臉上表情一收,只剩肅然。


  學成文武藝,賣於帝王家。


  這是每個武將的心愿,也是他們一生為之拚命廝殺,最後爭取的東西。


  沙場征伐,向來是死亡高於倖存,要從萬千屍骨中爬出來,一將功成,是何等樣的難事。即使是百戰功回,站在御前,能聽到的也大多只是太監誦讀聖旨的頒賞。


  先帝在位時就是如此。


  可是眼前的新帝,卻是如此坦誠。如果他說的是「朕相信你」之類的話,石閩頂多就是感動,不至於像現在這般震動。


  他看得出來,新帝以性命相托,沒有半分虛假。


  石閩是個想法極其簡單的軍人,在鄭衍澄澈信任的目光里——他挺直身體,慢慢伏跪在地,用蒼老而堅定的聲音說:「臣以性命擔保,叛軍一兵一卒休想踏入皇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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