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零六章
鄭穆與楊臣分開,上了郡王府的車馬,走出一小段路就停了下來。
小廝有些無奈道:「郡王,有人攔路。」
「郡王。」車外響起一個清冷的聲音,在夜色中僅聽聲音都讓人覺得凌厲。
鄭穆一撩車簾,跳下馬車。
馬車停在一處長巷的街口,一個高瘦的男子站在車前不遠處,他雙手垂在身邊,脊背挺直,雙眼比夜色更深更亮,鄭穆忽然想起剛才議事廳內兩個幕僚悄聲交談,認為他太過普通。可笑,杜言淮怎會普通,他只是站在那裡,整個人猶如出鞘的利劍,能隨時劃破黑暗。
只是換了個名字,骨子裡,依然是當年的東宮衛率——杜岩。
「杜兄。」
「當不得郡王如此稱呼,」杜言淮作揖道,「杜某等候在此,特意來感謝郡王施以援手,今日終於有了得償所願的機會。」
鄭穆看著他,問了一個剛才楊臣的疑惑:「值得嗎?」
杜言淮目光堅定,毫不遲疑道:「我一介武夫,想的不如那些讀書人周全,我只知道,太子之錯不全在他。都說養不教父之過,教不嚴師之惰。身為太子之師,沒有好好規勸,是我的過失。」
到了此時仍如此恭敬以「太子」稱之的,也只有杜言淮了。
鄭穆道:「鄭信所為,都是他自己的選擇,與你無關。」
「太子已經付出了慘烈代價」杜言淮道,「他在被流放的途中被刺殺,死的難堪。」
這個面對德王時都極其冰冷桀驁的男子,說到這裡,聲音都黯啞下去,「我趕之不及,沒有救下太子,看著他咽下最後一口氣。太子臨死之時託付我照顧兩個皇孫,可是兩個皇孫也早已死於刺客之手……」
「我餘生再無所其他挂念,唯一所想,就是為太子盡最後一份忠義。」
鄭穆看著他,良久之後,道:「德王麾下無良將,你會有機會的。」
杜言淮深深一抱拳,轉身大步離開。
————————
京畿局勢瞬息萬變,雲州戰敗落於明王的消息很快傳至昆州。尉戈剛從舒家的探子知道了舒儀的消息,眉頭擰得死緊,隨即雲州的戰報就來了。
召了羅子茂和袁恪前來,三人在書房中看著兩份完全沒有關聯的情報,臉色肅穆。
尉戈目光掃過兩人,道:「說說吧。」
袁恪道:「兵事臣了解不深,但明王這麼短時間就拿下雲州,實在驚人,實力又進一步增長,聖上危矣。」
「下旨勤王。」羅子茂道。
袁恪也持相同看法,「京畿守軍不足,聖上唯有下旨勤王。」
尉戈道:「勤王雖然可行,但是聖上所要防備的,不僅僅只是明王一方。」
「聖上、明王、德王,」羅子茂念叨一圈,臉上露出一絲苦笑道,「分明已是群雄逐鹿的格局。明王出兵最早,現在佔了先機,德王虎視眈眈,想取漁翁之利。如果真要勤王,我們可就難了。」
尉戈道:「戍邊防備矩州族,大軍不可輕易調動,一個不慎,就是滅國之禍。諸王這般紛爭,也沒有人敢動戍邊。可是除去守邊大軍,中原腹地能夠勤王的軍隊不多。」
袁恪嘆了一聲道:「何止不多,真正有實力的,就只剩我們了。」
兩個謀士都看著尉戈,目光既是擔憂又有些不可言說的激動,「殿下,是否要勤王?」
尉戈卻心存考量兩人的意圖,問:「今日只有我們三日,言不傳外耳,兩位如何看,是否要勤王,又該怎麼勤?」
羅子茂低頭思索。
袁恪率先開口道:「勤王有利有弊,利在於我們佔據了地利的優勢,攻京城解圍不宜,但是要攻打矩州卻方便。只要王爺應詔勤王,發兵矩州,圍魏救趙。可讓明王分心。只是這個方法也有不妥,萬一明王攻勢太猛,真把京城打下來了,我們此舉就是大禍患。」
見尉戈羅子茂都在傾聽,袁恪咽了咽口水,又繼續道,「還有一個勤王時機,明王與京城酣戰時,昆州軍適時為京城解圍,這才是驚天之功。」
羅子茂道:「若此時德王也來勤王,局勢不是更加複雜?」
誰都知道,大家雖然都是勤王,可此勤王和彼勤王差別還是很大的。
袁恪道:「明王麾下名將如雲,德王萬不能比,真要在京畿碰上了,德王未必敢動。」
羅子茂搖頭:「風險太大。」
尉戈聽兩人爭論一會兒,已看明白,袁恪支持勤王,去爭一份救駕的功勞。羅子茂卻謹慎,他有未盡的話沒有說出,但猶疑的態度已經說明很多問題,他並不看好京城的聖上,興許一輪征戰和勤王之後,京城的天子換人做了呢……
天子一旦換人,昆州勤王就變得尷尬了,到底勤不勤,到底該勤誰?
論眼光與謀略,羅子茂還是高袁恪一籌。
可他們議論的,終究與自己的心思還差了一點。
尉戈有些寂寥,忽然想起一個人來——舒儀。
倘若她在這裡,又會說出什麼樣的見解。其實不用猜想,現今的大勢與當初兩人在殿中的估計也差不了多少。
只有舒儀能讀懂他隱藏在心底最深處那一點點不能言喻的野望。
「再等等,」尉戈閉目思索了片刻,睜眼道,「等局勢再明朗些,本王可不比明王德王家大業大,手上總共才這麼點兵,絕不能浪費在無用的地方。」
羅、袁兩人聽他說的如此直白,且口氣中對皇子們並無敬意,嚇了一跳,隨即又面露微笑。
主上謹慎才是好的。
擺在眼前的,是一道太過艱難的選擇,一個不慎,可能會遺恨千古。
還是先讓鄭家的皇子們鬧一陣吧。
——————
中原大地風雲變幻。
明王收攏雲州軍后,原地打散,又訓練了多日,才編入原來的矩州軍內,即使這樣,其中還是有不少摩擦和矛盾。雲州軍的士卒不是傻子,跟隨矩州軍,隨時要變成叛軍,抄家滅族都有份。可是明王軍中紀律嚴明,在接連幾天殺了不服命令的雲州軍將士后,士卒門老實了。
是否抄家滅族還不知道,但是現在隨時可能要掉腦袋,自然是保命為重。
反正真要對上京城,可以出工不出力嘛。
雲州軍的士卒本來就不是什麼強兵悍將,不然也不能一夜就降了明王。
「雲州兵卒散漫偷懶,心思還雜,很難管教。」歐陽玄私下對明王道,口氣不無擔心。
明王頷首,對這種情況心知肚明,在收編之前他就有了心理準備,沒想到雲州軍的散亂還是有點出乎意料,他道:「再訓練三日就棄城。攻打京城的時候,讓他們先上,保存我們最強的兵力。」
聽明王打算把雲州士卒當做攻打京城的第一批犧牲者,歐陽玄面無表情,毫無異議地就接受這個安排。
等出了營帳,他抬頭看向旭日,亮的有些刺眼的陽光,讓人產生一種無所遁尋的錯覺。
戰爭,這就是最真實,最殘酷的戰爭,無論是誰被捲入其中,最終都將走向身不由己。
歐陽玄的訓兵方式就一個特點,嚴苛。
接連三日操練雲州士卒,不少士卒都悔了,早知道過這樣的日子,還不如當初就和明王拼個你死我活呢。可現在終究是晚了,於是三日過後,雲州士卒隨矩州軍起拔已經似模似樣,沒有往日鬆散無形的樣子。大多士卒在看到歐陽玄騎馬經過的樣子,身體都是一顫。
明王大軍很快通過雲州,餘下諸郡縣,聽聞大軍要來的消息,城門敞開,俯首稱臣。明王不做停留,補充糧草后很快離開,甚至也不派文武官員接手城鎮。
現在要這些城鎮有什麼用,明王很清楚,京城一戰是關鍵,如果輸了,奪下的這些城池也是虛假,如果登上寶座,這些城池自然而然就是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