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舒儀原想是想聽小廝說些什麼,被鄭穆目光一掃,立刻老實了。這時丫鬟絞了帕子來,舒儀到屏風后凈手漱口。回來一看,小廝話說完已離開,鄭穆面色如常,已坐到了書案翻看信件。
舒儀要告辭回屋。
鄭穆抬頭招呼道:「過來。」
舒儀走到他身邊,眼光有意識不往桌上攤開的政務信件上瞟,可心頭惴惴,不知他的用意。
鄭穆放下筆,牽起她的手,問道:「這幾日做了什麼,聽丫鬟說你在院子里一坐就是一整日。久坐傷肉,早晚天涼,你要實在無趣,德王府有幾個歌舞班子還不錯,讓人叫來給你看看。」
他聲音想來肅穆冷靜,此時卻透著一絲低沉柔意,真有些醉人的意味,舒儀臉不知不覺就泛了紅,「德王政事繁忙,哪能為這些小事去煩他,歌舞鬧人,我也不愛看。」
鄭穆拉住她的手,握在掌心裡,溫暖又細膩,他微微一笑,「讓沈家姑娘來陪你說說話。」
舒儀回了淡淡一聲「哦」。
鄭穆看著她,「怎麼?不喜歡她?」
舒儀瞥他一眼,「我一定要喜歡她不成。」
鄭穆若有所思,過了半晌,在她臉上輕輕掐了一記,「你呀,小心眼。」頓了頓,許諾道,「放心吧,她以後不會留在這裡的。」
舒儀原本還沒有那層意思,只不過擔心和沈琳說的事被發現了,因此隨口回了兩句,不想鄭穆突然應諾這一句,顯得她剛才好像吃了醋一般。舒儀臉上慢慢漲紅,急道,「我哪是這個意思。」
「那就留下她?」鄭穆道。
舒儀:「……」
她耷拉著臉,十分不情願地說:「還是不要留,送回去吧。」
鄭穆見她這般,心頭一動,從胸膛里漫出一股柔軟,讓他感到陌生又滿足,像是飲了酒似的。他手臂一展,將她摟進懷裡坐在腿上。
舒儀連耳尖都紅了,剛要掙扎。
鄭穆箍著她的身體,聲音低沉暗啞,「別動,就一會兒。」
舒儀心急跳,身體僵地直直的,目光盯著他的鬢角,紋絲不敢動彈。
鄭穆安撫地輕拍她的背,好一會兒身體才柔順。他眸中隱隱含笑,看著她白玉小臉兒紅粉菲菲,緊張又懵懂的樣子,平添艷色幾許,分外引人。
舒儀見他目光沉沉,心頭一緊,急忙道:「把人送回去,沈閥那邊怎麼交代。」
鄭穆道:「你說要如何交代。」
舒儀心跳早就亂了節拍,心裡也亂糟糟一團,羞澀難當,身體不敢亂動,眼珠也不敢亂轉,嘴裡說著,「沈玉已經許了德王,日後袁州要用到沈閥地方多著呢。沈閥送人來時籠絡你,可是你把人退回去了,就是拒絕沈閥的好意。」
此類門閥通用的手段,舒儀一點不陌生,通常門閥看中了什麼人才,會先接觸,然後就有各種好處拉攏,無非財帛權勢女人,接受了,就會被視為同一陣線,拒絕了,那就意味著不是一路人。這種情況,門閥的手段也很簡單,不為所用就打壓。像鄭穆這樣的地位,沈閥想要打壓也不是件容易事,但是遇到機會陰一把也是極有可能的。
沈閥將嫡出的女兒嫁給德王,已經先一步布局,顯然對袁州圖謀甚大。豈會輕易放棄拉攏鄭穆。
鄭穆笑笑,從桌上拿起一張信箋,放到她面前。
舒儀疑惑地抬抬眉,拿過來一看,有些驚訝地瞪圓了眼,「這麼多軍餉。」
她一目十行,很快將整張紙上所有名目都看了一遍,心裡感嘆用兵耗錢,袁州準備十分充分,各類款項都已到位,顯然已經做好了出兵的萬全準備。
只這一張紙,天下就將大亂了。
由此可見,德王選中沈玉做側妃很有眼光,這麼大筆銀子,到款如此及時,分明是沈閥的大手筆。她想了一會兒,忽然抿唇笑了起來。
鄭穆看她笑的開心,心裡也跟著亮堂,問:「笑什麼。」
誰知她說出來的話卻讓人樂不起來,「當初你還想讓我嫁德王,現在看來,還是德王眼光好,沈閥拿的出那麼多錢,舒閥可拿不出。」
鄭穆現在的心境和當初已經有天壤之別,聽她這樣提起,笑容一斂,剛才旖旎的氣氛一掃而空,他心知她有幾分存心,又不想這樣輕易放過她,把人緊緊摟住,貼著她耳畔道:「早知今日,當初這種傻事我絕不會做。」
舒儀感覺他的氣息全撲進耳里,半個身體都酥麻了,臉上殷紅,比塗了胭脂還要濃幾分。幸好此時鄭穆放過了她,讓她回房。
舒儀走後,小廝站在門外通報了一聲。他已經等了許久,剛才鄭穆和舒儀說著話,下人丫鬟們誰也不敢留在屋裡,全退了出來,直到現在才敢開口。
鄭穆道:「讓她進來。」
小廝到院外把沈琳請了進來。
沈琳頭一次進鄭穆的院子,目光所及,院中花草,屋中擺設都不十分華麗,卻透著一股清貴古樸的感覺,她自幼沈閥長大,好東西見了不知多少,眼見博物架上有幾樣古物,極有年份,看著外表沒有金光燦目,實則更顯貴重。沈琳一眼暼到書案后鄭穆高大的身影,心先撲通撲通跳了兩下。
「見過郡王。」沈琳斂衽行禮。
「不用多禮。」
沈琳聽他聲音醇厚,比之少年人多了不知多少沉穩在裡頭,臉上多了幾分羞澀,抬起眼。
鄭穆道:「沈姑娘有極重要的事和我說?」
沈琳目光在他臉上掃過,眉目間柔意流露,聲音婉轉道:「郡王政事繁忙,等閑事不敢打擾,只是這樁事有些蹊蹺,我怕和袁州近來的事有些關聯,這才厚顏來求見郡王。」
她聲如鶯啼,徐徐道來,自有一股溫柔小意在其中。
鄭穆神情平淡道:「是舒儀找過你了?」
沈琳一凜,心道這府中果然耳目眾多,只是不知道這是針對她,還是針對舒儀,她臉上笑容不改,道:「不瞞郡王,正是她找過我,拜託我做一件事。」
鄭穆道:「讓你將她在這裡的消息透露出去。」
沈琳不想他一口一個準,臉上露出驚惶,「正如郡王所料。莫非這件事真的關係重大?」
鄭穆卻不回答她,只問:「你可照做了?」
沈琳臉上更是慌張,垂了頭道:「她說要告知家人,我不疑有他,下午就告知家裡了。後來想想覺得實在奇怪……都怪我,應該早點來告知郡王。眼下卻幫著做了錯事。」
她又悔又急,神色楚楚動人。
鄭穆看了她一回,唇角微微勾起,似笑非笑道:「行了,等閑這套做戲不用使在我身上。」
沈琳表情一僵,以為自己聽錯了,抬起頭。
「舒儀讓你做的事,你已做了,不算毀諾,一轉頭又來告訴我,想賣個好,兩邊都得了你好處。這套做派,不愧是重利輕義的沈閥出身。」
沈琳心底竄起一股涼意,瞬間周身就涼透了。她看著鄭穆,他雙目如電,犀利的直刺人心。她心頭一顫,雙腿發軟。忽而餘光一掃,她注意到書案上放著兩個茶碗,除了鄭穆,還有誰?能這麼接近他——她顯然到了此刻才明白一些事,臉上白了又白,這次卻沒有任何羞澀和媚意在其中,蒼白驚惶,絲毫不假。
鄭穆口氣冷淡道:「自作聰明,你以為舒儀全然信任你,她是全然不將你放在眼中而已,如果她拿定主意不讓你來泄密,你現在豈能走進這裡。」
沈琳深吸一口氣,鎮定許多,道:「郡王未免言重了,傳不傳訊在我一念之間,舒儀又怎麼有十足把握。」
鄭穆瞥她一眼道:「這點應該你最清楚才對。」
沈琳神情都木了,回頭一想,當時舒儀告知她的時候提到沈璧,她不過是沈閥派出的一個小卒子,沈璧卻是以後要接任家主的,兩者地位全然不在一個等級,所以她不敢不把舒儀的訊息傳遞出去。所以這一切都在舒儀的盤算中——沈琳到了此時才想通這點,虧她還覺得自己兩面討好的主意很好,卻不想,原來別人早就看透一切,只要消息傳遞出去,也根本不在乎她是否泄密。
沈琳臉驀然漲紅,只覺得自己做了一場跳樑小丑般的戲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