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雖是陌生地方,房內擺設卻極合舒儀心意,沒有不適感,被褥鬆軟,一夜好眠,第二天醒來已有些晚了。丫鬟們服侍她梳洗,綰好發,領著她出了院子,來到鄭穆的居處。原來她住的地方緊鄰主院。
卧房門敞著,次間擺著一張小桌,上面已經擺放著兩碟小菜和熱湯。舒儀剛坐下,鄭穆就從院外走來,穿著一身鐵鏽色武士服,袖口緊束,透著強幹凌厲威勢,一面走一面對身後的小廝道:「剛才那幾個功夫還算硬朗,送去王府。」小廝點頭,抬起頭,看見舒儀坐在桌旁,晨曦透入屋中,罩著她纖細淡薄如一道虛影。
鄭穆目光轉來。
舒儀有些不自在,不自禁撇開眼神。
鄭穆大步邁進次間,往她對面一坐。不用吩咐,下人們馬上就把早飯端來,幾樣素點和粥面。丫鬟為盛了大半碗粥給舒儀,她慢慢喝著,不時看鄭穆一眼,似乎有話要說,卻又耐著性子忍著。
鄭穆也在打量她,見她喝兩口粥停一下,欲言又止,再喝兩口,如此反覆,心裡不覺有些好笑,夾了一塊糕點放到她的碗里,「好好吃飯,等會再說話。」
舒儀低低應了一聲。
房內伺候的小廝和丫鬟暗暗吃驚,在他們眼裡,安陽郡王威嚴端凝,雖不是隨意發脾氣的主,卻也絕不平易近人。如此溫言細語顯然很稀罕。
院外走來一個丫鬟,站在門外,對著舒儀身邊的丫鬟使眼色。
舒儀吃著糕點並未看到,丫鬟臉上露出些難色。
鄭穆瞧見了,皺眉,「什麼事?」
院外丫鬟回稟,「剛才沈琳姑娘到院子里,要見姑娘。」
大多下人連舒儀姓氏都還不知道,只能以姑娘稱呼。
舒儀放下筷子,饒有興趣地抬起頭,先看了一眼鄭穆,只見他面無表情,只眉頭微蹙,似乎有些不耐。
「讓她回去。」鄭穆乾淨利落道。
丫鬟馬上轉身去復命。
舒儀掃了一圈周圍的下人,似笑非笑道,「這沈姑娘可真是實誠人,晚上見我不成,一早又來了。」
鄭穆眉頭攏起又舒展開,「不相干的人,隨你見不見。」
他身後的小廝忍不住看一眼舒儀,心道這是哪來的神佛,讓郡王這樣縱容。
舒儀放下吃了一半的糕點,端起碗喝了兩口熱湯,才又道:「姓沈,不會是隆洲來的吧?」
隆洲沈閥,富甲天下。
鄭穆點了點頭。
「沈閥動作可真快,王妃還沒有送來,打前哨的就來了。」舒儀眨了一下眼,心底有些微的不舒服。沈閥千金沈玉被寧妃選為德王側妃,算算日子,還沒有進王府,沒想到沈閥先給鄭穆這裡也送了人來。這是門閥中常用的手段,只是現在讓她有些氣不順。
鄭穆笑道:「怎麼?這糕是酸的?」
舒儀一窘,隨即若無其事,「哪裡,聽說沈家多出美人,郡王好福氣。」
鄭穆唇角微微勾,「我這眼盲剛恢復,能有個知心人就夠了,不辨美醜。」
舒儀不妨他說的如此直白,只覺得他目光灼灼看來,意有所指,一時局促,臉皮也跟著泛紅。
鄭穆見她臉頰粉膩,一點朱唇,略有羞澀的模樣,心也跟著酥軟幾分,想要摸摸她的臉蛋,見身邊丫鬟小廝都在才沒有動手。等兩人用完飯,丫鬟奉上茶,他屏退下人,兩人獨處,他微微含笑道:「聽說你路上把人折騰的不輕。」
「楊臣和你告狀了?」
「就許你欺負人,還不讓人說兩句?」
舒儀瞥了瞥嘴,「他一路讓人看著我,還不讓人說話了不成。再說這實惠的都他得了,怎麼變成我欺負他了。」
這事情緣由鄭穆心中一清二楚,聽她這樣說,伸手把她拉到身前,「楊家兄弟一文一武,互補互成,知道厲害了?」
舒儀道:「您教出來的,當然沒有差的。」
鄭穆聽她口氣,輕輕掐了她臉蛋一把,「知道厲害就好,以後行事別小看了天下人,要吃虧的。」
點點頭,舒儀見他心情極好,便問:「我什麼時候可以走?」
鄭穆一抬眉,神色不變,「這麼急著回去?」目光在她臉上打了個轉,似乎有些探究。
舒儀和他目光對視,烏黑的瞳仁里倒映著他的身影。
「我這無故就失蹤了,什麼交代都沒有,只怕要鬧出事來。」
鄭穆容色平淡,「鬧事?你說的是昆州王?」
舒儀心底微微一驚,不知他怎麼做出這樣的判斷。照理說,明王才應該是首先該注意的對象。她心念一轉,道:「明王無故弄丟了一萬多批上等戰馬,我在牧場抓內奸失蹤了,讓家裡和我姐姐知道了,一定會向明王質問。原本要交給昆州的戰馬也沒有著落,昆州王那裡也不好交代。明王只怕現在正頭大呢。這還不算鬧出事來?」
她語氣輕鬆,輕描淡寫地說著一樁影響局勢的大事。鄭穆笑了笑,將人攬到身前,摸了摸她的頭髮。兩人之間驀然如此貼近,舒儀心跳加快,有些不適地動了動身體,羞澀地躲避他的動作。鄭穆神色溫和,動作卻強硬,半攬著她的動作紋絲不動,慢慢開口說道:「此次不過打了明王一個措手不及,他很快就會反應過來。要說昆州那邊的五千批戰馬,再要明王拿一份也還是有的。這些年他可養了不少好馬。」
舒儀聽他對明王養馬一事如此了解,心想不知道安插了多少眼線在矩洲,心中為明王嘆息一聲。
鄭穆道:「明王的騎兵戰力非凡,真讓他一鼓作氣打到京城說不定還真能成事,折損點他的戰馬,也好讓朝廷多與他周旋些日子。明王看似武勇過人,其實在他們兄弟幾個裡,心眼一點不比別人少。他事先聯繫昆州,想不費一兵一卒越過一洲之地,這招甚是高明。聽說為了打動昆州王,他連妻族嫡親的姐妹都用上了?」
舒儀忍不住道:「袁州對天下發生的事都了如指掌,真是了不起。」
「你當只有舒閥耳目遍天下,」鄭穆對她不滿的語氣不以為許,又道,「可再多耳目,也總有事弄不明白。」
他目光幽深,看著她沉默了一瞬,舒儀面露疑惑。
鄭穆道:「昆州王的性情,與之前的情報完全不符。」
舒儀心頭一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