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沒過兩日,舒儀舒軒整理了行裝,帶著舒家衛士啟程。舒儀坐在馬車中,舒軒原本是騎馬隨行,途中休息時,他一撩帘子,也坐到了馬車上。
舒儀見他面有悒色,驚奇問:「怎麼了?」
舒軒一屁股坐在她身側,盯著她看了許久道:「這幾天你神思不安的,是不是為了那個安陽郡王。」
舒儀被他目光看的發窘,「胡說八道什麼?」
「我看到了,他摸你的手,你也沒有拒絕。」
從他耿直的口氣里說出來,有多見不得人似的。舒儀撫了撫額角,有些頭疼。
「說來話長,也比較複雜。」
舒軒道:「那你就長話短說。」
對上他探究的眼神,舒儀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於是拉了臉道,「好了好了,這些不相干的事,你多問什麼,到了昆州就去蒼龍旗里待著去,以後形勢不知會變得如何,你手上總要把握住能控制的力量才行。」
舒軒卻不理會這些,不依不饒,「姐姐。」
舒儀看著他。
他忽然抓住她的手,握住不放,見她只是疑惑,卻沒有其他反應,心頭又是歡喜又是說不出的失望。
「他去袁州,我們去昆州,所選的道終究是不同的,你不要再想他了。」他道。
舒儀蹙眉,默不作聲。
舒軒道:「到了昆州我就去蒼龍旗,你說什麼我都聽,以後,就只有我們兩個,在昆州好好過日子不好嗎?」
舒儀聽出一絲不同尋常的意味,怔忪之下,一時無語,好一會兒才道:「你聽我的就好,我有些不好預感,你在軍中也要小心。」抽出手,她打了哈欠,側過身體假寐。
舒軒見狀,心中百爪撓心似的,卻什麼話也不能再說。
等聽她呼吸平穩,抓了一旁的薄衾給她蓋上,動作極為輕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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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接任昆州王的尉戈親自到城門迎接舒家姐弟兩人。他簡裝出行,身後就幾個侍衛還有兩個文士,其中一個是羅子茂,見到舒儀下車,他微笑點頭示意,另一個中年文士,身材瘦長,留著一小撇鬍子,臉上含笑,眼中卻滿是審視。
舒儀視線掃過兩人。
尉戈迎上來,臉上笑意融融,倒讓隨行的人吃驚不已。要知道尉戈初接王位,為了震懾官員,素日里威嚴沉重,極少露個笑臉,現在卻笑的像另一個人。
他看到舒儀手上傷痕,臉色略沉了沉,「我聽說你們路上遇襲,你還受了傷?重不重?有沒有養好?」
舒儀當著眾人斂衽行了一禮,才回答:「傷已經養好了,就是留了些疤。看著嚇人,卻是不礙事的。」
尉戈滿眼不贊同,「王府里有秘葯,回去你拿著塗。姑娘家家的怎麼還留了疤。」
聽他如此貼心的話語,舒儀心頭一暖。
一行人回到王府,分主次坐定后,尉戈為舒儀做了介紹,原來那中年文士是舒儀在京時尉戈招的幕僚,名袁恪。
「雲溪袁氏?」舒儀打量他一眼,問。
袁恪撫須微笑,「雲溪袁家高門大戶,我不過是流落在外的旁系,不敢攀附。」
舒儀笑了笑,沒做追問,轉頭和尉戈聊起京城中的事來。這大半年往來消息不斷,但是詳盡內容,不是三兩語的傳訊能說清楚的。
聽她說完京中動態,尉戈神色沉凝,「想不到這樣兇險,新帝受你舒家恩惠,登基之後只是賞賜,卻沒有賜實職,可見也是薄情寡義之徒。」
舒儀朝兩個謀士看了一眼,羅子茂拉著袁恪告辭離去。
走出門離開有段距離了,袁恪甩開羅子茂的手,「你怎麼回事,讓王爺獨立面對舒家人。」
羅子茂道:「論年紀你長,我喊你一聲袁兄,關於舒家的事你就不要管了。」
袁恪道,「要來的是舒家老練籌謀之人也就算了,不過一個黃毛丫頭,還要我退一射之地不成。」
羅子茂道:「王爺能如此之快理清昆州,順利繼承王位,都是舒儀姑娘的謀划,你別小覷了她。」
袁恪不吭聲,心裡卻不服氣,剛才舒儀提到雲溪袁氏,正是他祖上本家,但是他這一脈衰敗多年,早年他曾去雲溪拜訪,受盡冷落,卻也看清了這些所謂的士族名門,大多是酒囊飯袋,尸位素餐之輩。就算是舒氏又能如何。
王府正廳里,舒軒被蒼龍旗的軍士叫走。剩下尉戈與舒儀說話。
沒有外人,尉戈言辭更無所顧忌,談及新帝,口氣很是不以為然。
舒儀為鄭衍辯解道:「新帝本性磊落,不是忘恩的人,只是左右掣肘,又不擅權術,不免要被劉閥和其他門閥影響。」
尉戈想起另一樁事來,瞧了她一眼,道:「我聽說,新帝原有意於你?想迎你入宮?」
舒儀道:「王爺從哪裡聽來這些道聽途說的傳聞。」
尉戈掩唇咳嗽兩聲,「我也是不信的。」
舒儀瞅瞅他,含笑不語。心裡卻道,原來除了舒家傳信,他還另設了渠道在京打探消息。
尉戈見她笑容淡淡的,彷彿什麼都看透了,自己隱蔽的那些小心思也無所遁尋,他立刻換了個話題,「你之前傳訊來,說遺詔是假的。沒想到沒多少日子,這事就已經傳的沸沸揚揚。」
「這也是我讓人傳的,效果能如此之好,天下皆聞,估計還有那兩位王爺的功勞。沒他們煽風點火推波助瀾,哪能街知巷聞。」
「如此一來,你豈不是和劉閥結了死仇?」
「不結也結了。」她道,眉頭卻微微擰起,轉過臉來,「殿下,如果劉太後下了旨,要你將我綁了送京城去,你會做嗎?」
她聲音低柔,眉目宛然,肌膚如堆雪一般,尉戈素日里見她都是恣意洒脫的樣子,難得有這般小女兒形狀,心砰砰直跳,想也不想,馬上答道:「你放心,只管在這裡住著,劉氏妖婆下什麼旨都沒用,我……我不會害你的。」
他神色肅穆,眼神更是堅毅,瞧不出一點偽色和敷衍。舒儀展顏笑了,歷來王佐最怕遇到的就是忘恩負義之輩,就像舒老,為了先帝殫精竭慮一輩子,最後卻被先帝暗地毒殺。由此可見,輔佐的人是個念舊情懂恩義的人,比他身上有沒有才華重要多了。
她原本還有點屬意輔佐鄭衍,皇子之中,他最是性情中人,且心胸開闊,和先帝有天壤之別。但也許正是這樣,他年輕不懂制衡之術,登基后明顯馭下手段不足,擺脫不了劉閥的控制,婚姻也不自主。撇開這些不提,鄭衍還對她動了私情。一發現這個苗頭,舒儀就退縮了,她背後有舒閥,倒不怕和劉閥爭鬥,可她對年輕的帝王實在缺乏信心,再攪和男女感情,輔佐的結果變數太多。
真正的王佐,信奉君君臣臣,不信男女私情。
「謝謝王爺。」舒儀誠意道。
尉戈見她出神了一會兒,摸摸鼻子道:「你客氣什麼,之前你就擔心這些?所以留在京城沒有回來?怎麼早不與我說,對我就這麼沒信心?」
「王爺說哪裡話,是京城事多,耽誤了行程。」
尉戈總覺得這次回來,舒儀客氣有禮許多,與初次見面時大不一樣,道:「你想做什麼做就是了,不須這麼客氣,你與那些門客幕僚不一樣。」
舒儀道:「王爺可不是當初的小侯爺了,我若是沒有禮數,王爺如何馭下服眾。」
這話說的極為熨帖,都是替他考慮,尉戈笑了,眉目舒朗,「你說什麼都有道理,就聽你的吧。」
太監趙寶前來提醒到了用膳時間,尉戈笑著邀舒氏姐弟一起用飯。舒軒很快趕來,三人坐在廳內,閑聊幾句,沒一會兒,下人就送了一桌上好酒菜來。舒儀舒軒用飯禮儀不用說,出自門閥正統教育,一舉一動都是賞心悅目。尉戈的禮儀雖不及兩人,但也是有規有矩。
舒儀暗自觀察尉戈,發現他身上早就褪去了以前的痕迹,穩健有度,帶了幾分貴氣。果然身居高位會改變許多。
誰會相信,這位王爺原是冒名頂替的呢。
用完飯又閑聊幾句,尉戈突然想起,「剛才你說袁先生是出自雲溪袁氏?」
「未必,」舒儀接過下人的帕子,擦了擦手道,「殿下應該知道,本朝雖然已經廢了九品中正制,但實際上,大多數讀書人都還是出自門閥,民間書籍極少,幾大書院也很少容納寒門。庶民要想讀書,必須依靠門閥,這是門閥長久保持地位的最大原因。」
尉戈不是真正的昆州王的兒子,本身就來自民間,當然很清楚這個事實,他不住點頭。
「袁恪應該不是雲溪袁氏本家的,但是必然也有所關係。」
「他會不會是別有用心的人派來的?」
舒儀搖頭,「我看不會,袁氏在雲溪極有名望,不過也僅止於雲溪一地,還算不上頂尖門閥,他們能算計什麼。」
尉戈仍有些不放心,「這些時間王府招了不少門客,到時候你替我掌掌眼。」論對門閥的了解,誰還能比得過四大名門之一出身的舒儀。
「王爺有命,莫敢不從。」舒儀笑道。
尉戈心裡舒坦,拉著舒儀又說了許多話,在他心裡,舒儀扶持他於微末之間,最清楚他的一切歷程,這大半年舒儀不在,他在昆州的那些政令和吏治,都是參考幕僚意見,然後結合自己看法所做的,各地反響還算不錯,但是他最在乎的,還是舒儀的看法,似乎只要得到她的肯定,他所做的一切才是最正確的。
舒儀聽他一樁樁說著,什麼安撫流民,春耕時親自下地,鼓勵昆州百姓開墾荒地,廣種糧食,還有精減冗員,壓縮了王府開支。半年前,受水澇影響,山西地界突然出現一群流民為匪,不知是何緣故,竟然跑到了昆州,短短期間聚集了近萬把人,尉戈派出蒼龍旗,一舉擊潰。
舒儀聽他說著,心想與之前真正的寧遠侯相比,他做的已經算是太好了,難怪這次來昆州,民間已經沒有關於杜三郎的嘲諷民謠。顯然這大半年,百姓已經接受了昆州王往好的方向發展。
「王爺所為都是善政,現在昆州民心齊聚,都是王爺的功勞。」舒儀道。
尉戈如飲美酒,整個胸膛都是暖的,簡直熏熏然。
「有我在一日,必叫昆州百姓一日過得好過一日。」尉戈信誓旦旦。
舒儀鼓勵道:「王爺勵精圖治,是百姓之福。」
尉戈絮絮叨叨,讓王府服侍的人都看傻了,平常王爺威嚴持重,極少像今日這般,拉著一個人天南地北地談,換了幾輪茶水,看起來都沒有停的跡象。到了下午,舒儀露出疲色,尉戈不得不放她去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