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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章

  舒儀兩下扎穴,徹底震懾了他。


  解了穴道,劉羽已是不敢正眼看她。


  這時門外忽然傳來嬤嬤去而復返的聲音,「羽公子,可成事了?」


  舒儀大急,拿金簪在劉羽的眼上比劃,直抵著他的眼珠。


  劉羽身體不受控制,連忙轉動眼睛,表示自己很老實。


  舒儀伏低身體,輕聲對他道:「騙她走。」一面解了他的穴。


  門外人正覺得不對勁,


  劉羽突然大喊,「催什麼催,老子辦事也要管不成。」


  聲音滿是火氣,嬤嬤反倒放心不少,說道:「娘娘和陛下等會就要來了,你準備一下。」


  舒儀知道時間緊迫,越發焦急。


  劉羽這時才看出些端倪,舒儀坐在床(chuang)上半天沒有動彈,來來去去就那麼兩下,似乎在隱忍什麼,額頭上滲著汗珠。他眼睛一轉,問:「你怎麼了?」


  舒儀手一動,劉羽身體一軟,砰地摔倒,躺倒在地。舒儀心知藥效還在,意識漸漸有些混混沌沌,必須馬上離開。


  她對別人狠,對自己更狠,咬牙一簪扎在手心,痛徹心扉的感覺傳來,刺激得整個人一激靈,血汩汩流下,滴在劉羽的臉上。他見狀大驚,驚恐道:「你、你……做什麼?有話好好說,你要什麼我都給。」


  舒儀瞥他一眼,目光森寒,說的輕軟,「你放心,我定要給太后一份厚禮。」


  她這般說,臉上還帶著恬淡的笑,劉羽嚇得魂飛魄散,心裡只想到殺人滅口四個字,他本來就不是什麼意志堅定的人,頓時嚇得屁滾尿流,看著舒儀就像看著女羅剎。


  「別殺我……和我無關啊,都是太后的主意。」


  舒儀不理他,借著這一股清醒的勁,直起身體下床,手微微抖著把鞋穿上,手上的血卻不容易止,她也並不多時間,拿簪在手臂上點了穴,暫時止血了事。


  劉羽現在後悔得腸子也青了,不知道為什麼自己鬼迷心竅要來參和這一樁。


  「舒姑娘,女菩薩……女大王,我求你,我就是一個小嘍啰,你去找太后,別把氣撒我身上,上天有好生之德,」他語無倫次說了一氣,只覺得舒儀目光如冰,收拾好就要來殺自己,他急的滿頭大汗,「我……我有一個秘密,說給你聽對付太后。你別殺我。」


  舒儀嗤之以鼻,不相信這酒囊飯袋會有什麼秘密,何況她頭暈暈沉沉,只求馬上逃開。


  她一抬手。


  劉羽面色由白轉青,「真、真的,太後手上的詔書是假的。」


  舒儀一頓。


  劉羽見有轉機,立刻一股腦倒出來,「我是無意偷聽家主和太后說話才知道的,不信你去查,太後身邊有個叫劉榮的小太監,最擅筆跡模仿,一個月前突然暴斃了。從宮裡抬出去,他的家人卻得了一大筆賞賜,真的,都是真的,我發誓。」


  他把劉閥賣了,卻還要一本正經發誓。


  舒儀一陣天旋地轉,心知不妙,她一針扎在劉羽腰上。劉羽眼睛翻白,一下子人事不省。


  再扎深點就可以要他的命,偏偏舒儀手抖如篩糠,再難使力,她沉吟了一下,只能放棄,喘了兩口氣後站起來,打開門踉踉蹌蹌朝外走,左右並無人看守。宮中是劉太后的地盤,舒儀不敢往小門和路上走,她朝著樹叢盆栽的地方走了一段,回頭一望,不過才十多步的距離。舒儀心下大駭,現在只怕自己連個普通嬰孩都不如。


  她心中飛快轉動,環視這座小園,目光掃過圍牆,心下一動。這牆並不高,可以一試。只是這一下非要耗儘力氣不可,運氣好的,能引起宮裡其他人注意,運氣不好……再壞還能壞過留在院子里。


  舒儀拿定主意,在手腕上一抽,一道烏黑金絲到了手中。牆外有人聲靠近,就是現在。舒儀一咬牙,手裡一抖,用盡了力氣,金絲竄起,頂端有一處小勾,扎在牆端。


  舒儀長吸一口氣,人跳起,可這次身體沉重,堪堪扒到牆頭。


  她死死抓著,腳在牆面蹬了兩下,才爬上牆。她腦重目眩,眼前已經開始發花,意識渙散。


  舒儀再也撐不住,整個人從牆頭載了下去。


  「哎呀」牆的那頭有人喊。


  ——————


  鄭穆從太極殿出來,春末時分,陽光和煦,籠罩在他身上如披著一層淡淡的金紗。領路的小太監放慢了速度,緩緩走在前面,還不時和他說些話。什麼湖邊的垂柳已快要淌到水裡,御花園的芍藥花開了種種。


  鄭穆聽他說著,走到了一處偏殿的宮牆外,一道細微的光芒從牆上閃過。他微微一眯眼,小太監突然咋呼:「有人在牆上。」鄭穆目光一瞟,只見一個身著丁香色繡花衣裙的姑娘從牆頭摔了下來,一頭扎進芍藥花從里,一動不動。


  小太監「哎呦」一聲,跑上前,撥開花叢去看人。


  鄭穆注意到花枝上垂著一根黑色的金線,細如蠶絲,他眸中閃過一抹驚色,抬腳一掠過去。


  小太監推了推人沒有動彈,驚慌道:「這、這不是死了吧。」一手要去探呼吸。手突然被人捏住,如鐵鑄一般。小太監抬眼一看鄭穆,又是嚇了一跳,不知道他一個眼盲的剛才還在十步遠,怎麼突然就出現了,又能準確抓住自己。


  「去一邊守著。」鄭穆道。


  他不言不笑時身上威儀甚重,小太監不敢多話,站到了牆邊,注意四周是否有人靠近。


  鄭穆將人翻過來,果然是舒儀,他臉色沉了下去,再看到她的手掌滿是鮮血,濺地花枝上一片狼藉。鄭穆身體僵了一瞬,他撫上她的脖,探了探脈象,眉頭擰緊,接著一把將她攬起。


  小太監見狀大驚,又跑回來,「郡王,讓小人來吧。」


  鄭穆避開他的手,冷聲道:「速去找頂轎子。」


  因他眼盲,先帝特赦他可以在內宮用轎。小太監見他面無表情,實則已經是陰沉鐵青,嚇得一溜煙狂奔去了。


  鄭穆眼看四周無人,收起舒儀的黑金絲纏鐲,見她手掌上肉綻血凝,手下不由一頓,動作又輕柔了幾分。黑金絲是軟絲,極為鋒利,一不小心會傷著自己。他剛要給她褪下。手指碰到鐲子,舒儀竟有了動靜,她轉動一下手腕,張手擒住他。


  鄭穆輕聲道:「舒儀?」


  她一動不動,方才那一下不過是昏迷之中的反射行為,很快又無力垂下。這一動作,傷口很快撕裂開。


  鄭穆又見到血,臉上沉凝,給她手臂上點了幾處穴道,施了個巧勁,將她手腕上的鐲子拿下。


  小太監領著人抬著小轎趕來,鄭穆抱起舒儀,坐進轎子里,他動作飛快,抬轎的侍衛甚至沒有看清他懷裡是人還是物。


  一路並無阻礙,到了宮門口,鄭穆叫來小太監,語氣冷峻凌厲,「今日這件事若是外面有半點風聲,我就只找你。」


  小太監嚇得屁滾尿流,跪地賭天發誓,等鄭穆換了郡王府的馬車,他趕緊跑去找抬轎的侍衛封口。


  回到郡王府,鄭穆一路抱著舒儀到廂房,放到床(chuang)上,管事一路心裡惴惴不安,又不敢去看床(chuang)上的人到底生的什麼模樣。親自備了熱水和洗漱物品送到房裡,很快掩門離開。


  鄭穆親手絞了熱毛巾,回到床邊,伸手把舒儀的散發撥開。露出的小臉面色煞白,她昏迷中眉頭還蹙著,惶惶不安的模樣,唇咬的死緊。嘴邊有血沫子。鄭穆剛才已經探過她的脈,並無內傷,眼下看她嘴角含血,不禁疑心剛才沒有探仔細,又搭在她脈搏上把了一會兒,確定沒有內傷后稍鬆了口氣。


  舒儀雖然暈了過去,但腦里始終有根弦緊繃著,恍惚感覺自己到了一處溫暖的所在,越發緊張起來,就怕自己又被宮裡弄了回去。她忍著頭疼睜眼,視線也是模模糊糊的,抬頭只見床頭淡色頂帳,無一絲花紋。床幔掛起一角。


  鄭穆拿著毛巾走來,「醒了?」


  舒儀頭疼欲裂,只當這葯里還放了什麼迷魂成分,以至於幻覺都出現了。她伸手去摸手腕,卻摸了個空,心下更是一涼。


  鄭穆出手如閃電,一把抓著她的手掌,用毛巾嚴嚴實實裹住,「不想廢了手就給我安靜些。」


  舒儀聽到他的聲音,如遭雷擊,腦子裡嗡嗡地響,才一張口,血絲就淌了下來。


  鄭穆瞪著她。舒儀卻茫然不覺,她雙眼直直的,彷彿看著他,彷彿又透著他看向極遠處。鄭穆轉身再去絞一塊帕子,轉頭來看,舒儀又暈了過去,身體團在被褥里,眉宇間卻平和安穩許多。


  鄭穆抬起手,猶豫了許久,輕輕替她臉上擦去血跡和泥腥,她摔下時掉進花叢,頭髮上不知沾了多少碎枝殘葉,他一點點挑出,給她頭髮順理乾淨。最後來處理她手上的傷口。擦乾淨血污后,露出的手掌血肉模糊,掌心幾乎被洞穿。


  一看就知道自殘所致,到底是什麼樣處境,對自己下了這般狠手。鄭穆看著她手掌的傷口,眸中含了怒意,翻滾不休。沉吟許久才把情緒壓下去。他去書房內取來上好的金瘡葯,給她厚厚敷上,最後包裹。


  這一番忙定,已經是傍晚時分,暮色低垂,風聲如訴,輕輕扣著窗戶。


  鄭穆出了廂房,吩咐找個丫鬟守著。


  回到書房,他召來管事,吩咐他去探聽今天宮中發生了什麼蹊蹺事,尤其是義安殿周圍。管事領命,卻沒有馬上離開,而是留下來說了一句:「郡王今日舉動,被人瞧見不免要疑心到眼疾上去。」


  鄭穆眼睛的真相,不過兩三人知情,管事是其中之一。鄭穆晲他一眼,點點頭。


  管事卻仍有些不放心,想了想,問道:「那姑娘是……」


  鄭穆抬了抬眉,「不該你管的事不要問。」


  管事唯唯諾諾,告辭離開。


  郡王府統共只有一個主人,鄭穆在那裡,下人們就到哪裡伺候,沒有尋常高門貴宦家的規矩。到了用飯的時候,下人們把菜送到書房。


  鄭穆吃了兩口,問左右:「她醒了嗎?」


  下人們大多也是耳目靈光,知道他在問誰,不一會兒,廂房裡的客人一直未醒的消息就傳了回來。


  鄭穆吃了兩口,放下筷子,下人們收拾乾淨,書房裡很快恢復了安靜。他像往常那樣,打坐運氣,手剛一擺動,一個黝黑的纏絲鐲子就從袖子里滑出來。落在地上發出一聲脆響,鄭穆從地上撿起,燈火一照,鐲子上暗紅乾涸的血漬十分顯眼。他手指輕輕一擦,將那血漬抹去,指腹上卻染上一抹紅。


  鄭穆捏著鐲子有些出神,有些往事漸漸浮現出來。


  那一年京畿下了好大一場雪,棧道全被封了,官道也難行。他與舒儀有授課約定,因路上難走,遲了兩天才到江陵。他在舒家老宅後山不遠,辟了一間木屋,外面充作獵戶房子,內里卻設了兩間,一間書房一間卧室。這天天色極晚,他來到山上,大雪如鵝毛,飄飄洒洒,木屋前有個雪球。他走近了看,雪球聳動,露出舒儀的臉,一臉驚喜地看著他。


  「師父。」


  她肌膚白嫩,偏臉上青青紫紫,嘴角也有些損傷,半邊臉腫起,分明是埃了揍。


  鄭穆扮盲,不好發問,只好等她自己來說。


  誰知她閉口不談。


  背書練字之餘,她喜歡挨著他坐,親昵的勁頭十足。每到這個時候,他總隱隱後悔衝動之下收了個女徒。他是青年男子,舒儀是個垂髫女童,雖然還不到需要避忌的時候,但是這樣相處久了總是不妥。


  舒儀放下字帖,人又黏了上來,往常這個時候他都會避開,可是今天看到她臉上的傷,他卻沒有避開,反而捏了一下她臉上青紫的傷處。


  「哎呦」舒儀脫口而出,隨即馬上閉嘴。


  鄭穆問道:「怎麼了?」


  舒儀道:「沒什麼,我這兩日糖吃多了,牙疼。」


  鄭穆:「……」


  小丫頭嘴緊的和上鎖了一樣,隨後兩次他都想要引她說出來都不成功,她隔著桌子,眼睛水汪汪地看著他,沒有再湊上來。只是眼裡的掙紮實在太明顯,分明寫著「想靠近又怕疼」。


  鄭穆拿她沒辦法。


  這一夜她頂著風雪要回舒宅,他遠遠綴在後面,一路卻沒有瞧見異樣。


  第二天她來聽課,鄭穆問道:「以後,你想要用什麼武器?」


  舒儀來了精神,瞪圓了眼,歪著腦袋想了半天,「最好是隱蔽的,讓人防不勝防,可又不想要暗器,丟出去就沒了,如果能硬又能軟就好,纏在腰上,這是軟劍,太顯眼了,讓別人認不出來就好了。」


  世上哪有這樣的武器,鄭穆心道,回到京城后卻尋遍了能工巧匠,終於被他在兵部武器庫里尋到一種特殊軟金,火煉了五次,才最終做成了前所未見的纏絲鐲子。


  原以為,有了這樣的武器,她該有了自保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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