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舒家姐弟三人一夜沒睡,把寇易的出身家事研究了個底朝天,還是沒有找到突破點。其實這倒不能怪三人。皇帝能選寇易作為羽林左衛統領,看中的正是他孤兒出身,地道的有一個泥腿子,與門閥世家毫無牽連,就是後來娶親,也只娶了個地方小戶的姑娘,可以說是完全全的一個孤臣,與京中各家族無往來,只聽命於皇帝一人。要是當天當值的是他,太子根本就不會有逼宮的機會。
舒家找不到說服寇易的機會,展閥也正為這件事焦頭爛額。太子閉宮已有一日兩夜,期間展閥三次找人去說服寇易交出羽林軍權,誰知他一口咬定非要覲見陛下,親耳聽御令才行。展閥無可奈何,原以為一個泥腿子,許以高官厚祿,美人財帛就可以打發。先前派去勸說的人還展露了一番門閥貴胄的高傲,誰知寇易絲毫不為所動,咬死了要御前聽令。展閥又派了兩撥人前去,無論是溫言勸說還是厲聲喝罵都沒有效果。
最後一次,派去的人直接被寇易扔出府外,「食君之祿擔君之憂,陛下待我厚恩,我唯有忠心可報。天下只有陛下一人之令可令我聽從,你們展閥不必把這些無聊伎倆浪費在我身上,回去告訴太子。現在閉宮不出已是犯禁之舉,三日之內若再無陛下消息,我必率羽林軍攻入大內。」
展閥聞言大驚,這件事辦砸了,馬上派人去回稟太子。
太子聽聞這個消息久久無語,忽然站起身,狠狠一腳把腳凳踢開,巨大的聲響回蕩在宮殿內,內侍們不由低頭,宮女瑟瑟發抖。來報信的人也嚇得面無人色。
太子還在東宮的時候,一向以溫和寬厚為內宮所稱道,誰知這兩天,他卻像一隻受傷的野獸,困於一隅,暴躁憤怒,無處發泄,近身服侍的宮人全遭了秧,沒少被遷怒。最厲害的還是昨天夜裡,太極宮內掌印太監,太子帶著侍衛逼到了眼前依然不肯拿出玉璽,太子一怒之下拔劍將他刺死。血淌了一地,宮人們卻嚇壞了。
溫和的兔子急了尚且要咬人,平時溫和地太子暴戾起來,猙獰地如同怒目金剛一般。
宮人們心頭惴惴,唯恐下一個要倒霉的是自己。
太子一抬頭就看見殿內所有人都縮著身體害怕至極的樣子。他心頭大怒,臉色漲得微微發紅,伸手就要摸腰間的配件,手指觸了個空,他卻有些冷靜下來,臉色變了又變,彷彿泄了一口氣,一屁股坐到了圈椅上,疲憊地擺擺手,「滾。」
展閥送信的人如蒙大赦,飛快地走了。
宮女上前要換熱茶,太子又吼了一聲「滾」,宮人們立刻退了個一乾二淨。
殿內幽深安靜,平滑的磚面上倒映著燭火,搖擺不定,陰暗處彷彿藏著什麼魑魅魍魎。太子目光森冷地看著大殿深處,心底似乎有一股股的涼氣往上竄。正如這兩天他短短的幾次休憩,每次醒來,看到的都是這個空曠孤寂的大殿。他發出一個聲音,都被擴大,這個時候他真懷疑這殿內是不是藏著什麼妖魔,讓人焦慮,讓人恐懼。
鄭信抱住頭,緩解內心的焦灼與疲憊。
事情怎麼就發展到這一步——每一步都與他的預想背道而馳。
原以為很快就能弄到詔書,誰知掌印太監寧死不屈,而太極宮,東宮府兵接手了所有宮殿,唯獨拿這一處毫無辦法。他的父親——當今陛下,即使是個病入膏盲,半個腳已經踏入死亡的老人,居然還是有這麼一批忠誠之士守衛著。太極宮的宮人,侍衛,看待他這個太子就像看到一個普通人,將他攔在殿外,只有御令才能召入殿中。
到了那一刻,太子才知道,他與皇帝的距離有多大——跟在他身後的府兵還有搖擺不定被逼來的,但是太極宮外的侍衛,堅定勇武,是真正虎賁之師。
他站在太極宮前,身後雖有無數東宮府兵,感覺卻如一人站在皇帝面前一般,毫無遮擋,忐忑難安。
鄭信想不起自己怎麼走進太極殿,唯一能記起的,他的父皇躺在龍榻上,臉色肅穆,目光冰冷,看著他的樣子,再無平時一絲和煦。
「論驍勇,你不及明王,論才德,你不及德王,就是論性情,你也不如景王多矣,朕當初立你為太子,只因為你是嫡出,性情又寬厚,可為守成之君,現在看來,朕看錯你了。」皇帝神色陰翳地開口道。
太子只覺得皇帝的目光如刀一般,雙腿不由發軟,硬撐著才沒有跪倒。
「父皇病重,兒子只是效仿太宗皇帝。」他辯駁。
太宗皇帝宮門事變,殺了自己兩個兄弟,又逼著皇父退位,雖勵精圖治多年,天下廣傳聖名,但是帝位得來不正,篡位之名難以洗刷。
皇帝面若寒霜,冷笑不止,夾著兩聲咳嗽,「就憑你也配提起先祖。」
太子還要再說。皇帝卻一擺手道,「滾。」
聲音不響,太子心裡卻無異於一道驚雷,他雙手發抖,陡然雙目發紅,臉頰也漲紅髮紫,「父皇,形勢比人強,只要您寫傳位詔書給我,以後宮中還是您做主。」
這話已有幾分求饒的意思,皇帝卻毫不領情,臉上露出罕見一絲笑容,既冰冷又諷刺,「無用的東西,到了這時還心存幻想,這大位你是沒有本事坐穩的,滾!」最後這一聲幾乎是爆喝而出。
皇帝積威已久,鄭信太子做了二十多年,戰戰兢兢已經成了習慣,被突然這樣一吼,駭得肝膽欲裂,轉身離開了太極殿。
被宮外冷風一吹,他冷靜許多,這才後悔剛才進退失據,丟了分寸。明明是佔優勢的一方,為何面對皇帝卻表現的如此窩囊。
回想皇帝的眼神,鄭信如墜冰窟,到了這一步,他已毫無退路,可是真要拿皇帝如何,他還真的不能,也不敢,皇帝一死,他就要背下弒父弒君的罪名,其他幾個兄弟都不是善茬,絕不會就此臣服。他能想象,那個時候無論詔書是真是假,他都會忤逆弒君的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