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兩人回到殿中,太子已同楊老站在一處,輕聲說些什麼,臉上藏不住的憂色,旁邊還站著一個人,身材不高,臉方鼻闊,年紀在五十許間。旁人也許覺得陌生,劉妃卻認識,這人是展閥家主展子鯤,人稱展公,故皇后展氏的長兄。
劉妃心中冷笑一聲,宮女引著一個身形高瘦,相貌威嚴的中年男子走近,鄭衍見了立刻稱呼「外公」,劉妃心下立定,低聲喚:「父親。」
來人是劉閥家主劉覽,他的目光也剛從太子處收回,看見鄭衍一身狼狽,神情變得嚴肅,等聽劉妃說完前情後果,他略一沉吟就拿定了主意,「太子必是在與展閥楊老商量此事,你們母子守在帝前不能疏忽,此事我去聯絡,就算陛下病重,也該為殿下討個公道。」
想法和劉妃不謀而合,劉妃大喜,臉上卻做足傷心狀,帶著鄭衍坐到一邊,召來宮女打水給鄭衍拭面,趁機觀察他傷口並無迸裂,只留了血跡在肩上,這才放下心來。
劉覽走到太僕廷尉身邊低語了一陣,兩人回過頭來看到鄭衍的樣子十分詫異。
另一邊,太子與楊老展子鯤時不時低語,偶爾目光瞟過來也稍顯凝重。
寧妃在殿中的位置離稍遠些,無論太子或是景王一方如何情形,她都視若無睹,目光直盯著內殿,只是柳眉折起,顯出憂慮的樣子。
眾人挨到寅時,內殿中終於有了動靜,皇後傳訊,皇帝召楊老,太僕,廷尉、太子、景王入殿。這幾人稍正衣冠,依次而入。
留下的人心思各異,靜靜等候。鴉雀無聲的大殿中,時間流逝地分外漫長。
不知過了多久,內殿中一聲驚呼,於寂靜中如平地一聲驚雷。
所有人都緊張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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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夜的京城許多人註定無眠。
清晨時分,宮中消息陸續傳遞出,和宮中關聯甚深的劉、展兩家不用說,其他官宦人家也是氣氛緊繃。
楊府也不例外,有送鮮蔬瓜果的小廝從後門入府,趁人不注意,把準備好的傳訊竹筒遞給了站在廚房外不起眼的一個丫鬟。丫鬟轉身入了內門。沒一會兒,竹筒就到了公子楊臣的書案上。
楊臣梳洗完畢,遣開身邊小廝丫鬟等,打開竹筒取出紙箋,沒看幾眼,臉色恍然大變。匆匆燒盡紙箋,他叫上楊瑞一起離府。
兩人去的是城西的一處普通院子,只有一個老僕看守。老僕見了兩人並不陌生,引著兩人進入院后的房子。房子寬敞,有幾名或坐或躺,全是身高馬大,氣勢彪炳的悍勇之士。幾人見到他,站直身體作揖,口稱「公子」。只有三人,身上各處有包紮,其中一個脖子綁的嚴嚴實實,無法行禮。
楊臣坐下道:「昨夜怎麼回事?」
只傷了手臂的衛士道:「公子,昨夜任務失敗,本來已經要得手,偏偏有一個小娘皮半路殺出,不知道她哪個路數,用的好像是軟鞭,把我們兄弟都擋下了。」
楊臣喚來楊瑞。
楊瑞對衛士身上傷口逐一查看,判斷:「不是軟鞭,是烏金絲,極軟極細,刀砍難斷,用上內力堪比劍斧。」
衛士聞言紛紛稱是。
楊臣蹙眉,問道:「那女子是不是十六七歲,樣貌清秀。」
「正是,麵皮白凈。」
楊臣已猜出此人身份,忍不住多口問一句,「你們可是碰上了舒閥?」
受傷其中一個衛士道:「我好想看到路邊馬車上掛著燈籠,正是舒字。」
楊臣點點頭,「雖說沒有傷到鄭衍,結果倒還不差。最近就不要外出了,等過了這陣再說,」眾衛士抱拳應和。
楊臣又囑咐看守院子的老僕兩句,離開時面色沉吟,心事重重。
楊瑞忍不住問:「是不是舒儀壞了事?」
楊臣本要頷首,猶豫了一下卻搖頭,「不傷大局,鄭衍若是重傷,劉閥自然要和太子一系死磕,現在分毫未傷,劉閥卻也等不得了。「
楊瑞知道他指的是皇帝病重,雖說宮中還瞞著,但是楊家要得到消息卻不難。他想了一下道:「陛下若是此時……殿下不在京中,不是很吃虧?」
「噓」楊臣以指擋唇示意,他性格謹慎小心,即使走在荒僻小路上,堤防之心仍重。
楊瑞傾耳聽動靜片刻,道:「無人。」
楊臣道:「師尊自有安排,且先讓劉閥與太子好好鬥上一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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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儀回到家中,狠狠睡了一覺,日上三竿才起。舒軒剛練完劍,光著膀子,上身套著一件布褂子,下身穿著一條玄絲單褲,腳上踩著青鍛靴,蹭蹭蹭地跑進她的房間,脖子上的汗直淌進胸膛。他肩寬腰窄,身材高大,丫鬟們見了不由臉紅遮面。
舒儀見了直搖頭,讓小廝絞了毛巾給他擦臉擦手。
他一邊擦汗,一遍轉過腦袋要問昨夜街上刺殺的事。
舒儀擺手,「你趕緊收拾好了再說話。」
等姐弟兩人整理停當坐在一處吃早飯,舒儀忍不住用手指點他額頭,不輕也不重,「這不是江陵,也不是小時候了,要講規矩懂不懂,當心別人笑話你。」
舒軒朝身邊服侍的人一一看過去,他眉目清俊,但因自幼習武,不言不語時面如含霜,自有一股凜然氣勢。小廝丫鬟對上他的眼都低下頭去。
他對舒儀挑了挑眉,意思是「你看沒人笑話」。
舒儀夾起桌上面點塞到他的碗里。
舒陵這時進院來,神色複雜,光看臉色就知道沒有什麼好消息。
舒儀遣走不相干的人,只留三姐弟獨處。
舒陵把宮中的消息一口氣說了出來。
「皇帝病重,展閥劉閥的家主深夜入宮,」舒儀嘖嘖聲,「昨夜宮裡肯定很精彩。」
舒陵道:「比你想的更精彩,老皇帝好容易醒了來,沒說幾句話,幾個臣子就在他面前吵了起來,把四皇子遇刺的事給抖了出來。老皇帝一看四皇子身上都是血,一口氣憋住,又昏了過去。」
舒儀訝然,「都是血,走的時候他不是還好好的嗎?」
「那可不清楚了,大概是苦肉計吧,」受舒老毒發病故的影響,舒陵對皇家的口氣頗為不善,「眼下這情況倒是蹊蹺。我猜,劉閥打定主意想換太子。」
「太子師可是楊老。」
舒陵道:「皇帝偏愛四皇子,人盡皆知。現在又被刺殺兩次,要說不是太子真沒人信。」
舒儀疑惑,「太子只需要等,皇位唾手可得,為何要鋌而走險?」
「京中早有換太子風聲,恐怕是太子怕有變故,所以先下手為強。」舒陵道。
太子是不是心急容易鬼迷心竅之人,舒儀舒陵都無從判斷,兩人聊了一陣,都覺得局勢關鍵還是在於皇帝身體能否轉好。
「可惜太子身後有展閥,景王身後有劉閥,無論誰勝,於我們家都無益處。」舒陵感慨。
舒儀蹙起眉,忽然閃過一個荒謬絕倫的想法。
「時機太巧,就像是有人趁著皇帝病重,沒有精力顧及兒子之間的相煎,故意推動太子與景王之間的爭鬥……」
舒陵被她的大膽推斷唬了一跳,「讓他們斗個你死我活?太狠了些。」轉念一想,能達到這些條件的人委實不多,算來算去,也只有剩下的兩位天潢貴胄才有可能。
按舒儀原先計劃,這次狩獵回來,把舒家京中產業整理一番,只留看守院門的奴僕,舒陵暫回江陵老宅,她和舒軒去昆州,等候局勢變動的時候再謀良機。
沒想到京中形勢瞬息萬變,只一夜功夫,就有了偌大的變故。
姐妹倆合計,以不變應萬變,暫留京城,觀察動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