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深夜子時,皇城緊閉,宿衛一行將鄭衍護送至宮門。
宮門早已落鎖,值夜的侍衛見到衣袍猶帶血漬的四皇子,深感大事不妙,卻也不敢冒然打開宮門,急忙入宮稟報。
鄭衍今日方才遭遇行刺,隨侍宮人侍衛盡皆斃命,心底似有團烈火,面上卻如攏寒霜,眼裡滿是凌厲冷意。
侍衛前去稟報,遲遲未歸。
鄭衍熟知宮中路程與規矩,心知時間已經有些過長。
難道宮內有變?這個念頭劃過鄭衍腦海。
今日他接連遭難,心性較之早前沉穩不少。此時他已做好了最壞的心裡準備,招手讓宿衛將領上前,派兩人去宮外聯絡,一處是景王府,一處是劉府。
安排妥當后又過了半柱香的時間,鄭衍耐著性子等,單手卻已摸上了劍柄。
宿衛們也是頭一次遇上這種事,警惕地守在一側。
空氣沉重得彷彿要凝住一般。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靠近,鄭衍蹙眉,一手提劍,朝宮門望去。
宮門徐徐打開。
看到來人,鄭衍有些意外,心中警惕更深,雙手作揖,劍仍沒有放下,「太子殿下。」
太子鄭信微微一怔,長居京城的皇家兄弟只有兩人,他們互相熟悉,鄭衍這樣的語氣神態,他還是頭一次見到,不過才一晚不見,這個最小的兄弟已經讓人感到陌生。
東宮內侍忍不住提醒:「四殿下,入宮需除兵器。」
鄭衍卻像沒有聽見一般,邁腿就往裡走。
鄭信使了個顏色,讓內侍閉嘴退後,他陪在鄭衍一側,一副才發現他衣袍上血跡污漬的表情,「四弟,你這是怎麼了?」
鄭衍道:「剛才回府的路上被襲擊了。」
鄭信大驚,「什麼?」
難怪他如此吃驚,皇子在京師居然被當街暗殺,簡直滑天下之大稽……可是他現在說不出這樣的話。鄭衍的模樣不似作假,夜半入宮也絕不可能無事。
鄭信心道:是誰暗殺鄭衍?不對,現在重要的不是誰要暗殺他,而是他懷疑誰要暗殺他。想到此處,鄭信心猛地一跳,從獵場到大街上,為何總有人要針對鄭衍,真正的用意是什麼?
無數念頭爭先湧出,鄭信抓住了關鍵點,當街夜襲是針對鄭衍,還是沖著東宮來的?皇帝身前才只有兩位皇子,一個卻在短短几天內遭受兩次襲擊,京城百官怎麼看,百姓怎麼看,想到此處,鄭信心中彷彿響了一記炸雷,更讓人感到害怕的是——時機!
偏偏選在今夜!
鄭信突然停步。
鄭衍奇怪地看過來,「太子?」
鄭信聽到這個稱呼就知道鄭衍不相信自己,他動了動唇,感到一陣口乾,「四弟,你可知今夜宮中出了大事。」
「什麼事?」
「父皇病倒了。」
鄭衍大驚,呆瞪著他,兩人的目光交錯,全都是驚容。
驚的含義卻大不相同。
鄭衍這才明白宮中為何氣氛異常,太子居然親自來開宮門。
鄭通道:「其實在路上的時候,父皇就已經感到不適了,為了不驚擾民心,硬撐到宮門,下輦的時候全靠人抬著。」
當今皇帝年輕時英武善戰,戎馬倥傯,身體極為強健,若非是病重,絕不會在人前抬下龍輦。
鄭衍一聽就覺得嚴重,連遇襲的事情都放到了一邊,語氣一沉,「快帶我去。」
兩人不再敘話,加快腳步,趕到永樂宮前。
宮內燈火通明,侍衛林立,戒備非常。來往的內侍對來人視而不見,來往匆忙。鄭衍加快腳步,和鄭信拾階而上,正殿內等候的幾人回過頭來。
劉妃、寧妃,另有夫人美人幾人,都是一臉的愁容滿面,又不能過分表露出來。
另一邊站著幾位老臣,楊老年邁,身體已有些佝僂,另有太僕廷尉幾人,面色焦急。
人雖不少,殿中卻安靜的嚇人。
發現太子與景王一起來到,僅有幾人露出意外的表情,其餘人都是神色木然。
劉妃看到兒子,心中一喜,回頭見殿內並無特殊動靜,壓低聲音道:「衍兒,我有話對你說,來。」
鄭衍跟著她來到偏殿,屏退宮人,查看左右。
確定無人窺探,劉妃先是撫了撫胸口,深吐了兩口氣道:「可是劉家通知你來的?看來
這些年還是培養了些本事,傳訊的及時。」
鄭衍皺眉,不願在這個時候再費口舌,「父皇身體如何?」
「我看好像有些不妥,」劉妃道,口氣有些複雜,似惋惜又似激動,「現在開始,你不要出宮了,就留在這裡,咱們娘倆誰也不能走開。」
她微微焦躁,又強自壓抑,伸手一把握住了鄭衍的手,「你父皇最偏疼你,等會進去你就守在他的床前,一定要確保他睜眼就看到你,不能把那個位子讓給別人,知道嗎?」
鄭衍早被今日一個接一個消息震地麻木,沉默不語。
劉妃還要叮囑幾句,低頭忽然看見他衣袍暗紅的一灘,仔細分辨,竟是血跡。她大驚失色,「你又受傷了?」
鄭衍見她注意到,和盤托出。
劉妃先是驚悸后怕,聽完之後卻是氣的身體微微發抖,「太子,定然是他,這畜生。」
攔住她的出口不遜,鄭衍道:「還未查明,母妃不可非議。」
「除了他還有誰,你當人人都有當街刺殺皇子的本事,」劉妃咬牙道,「你父皇幾次和我說過屬意你,他定是害怕儲君之位不保,在獵場一次還嫌不夠,這是打定主意要你的命……」
「母妃,太子隨父皇一起回宮,哪有空閑安排刺殺。」
劉妃卻冷哼,嘲笑兒子的天真,「不需親自動手,早設埋伏,傳個令就可成事。況且,你若真的出了事,以你父皇的身體,還有得選擇嗎?他便可高枕無憂,好歹毒的心思。」
這個懷疑在來的路上已經在鄭衍腦中轉了不知道多少遍,他擰緊眉,不發一語。
「不能坐以待斃,要是你父皇真的……,」劉妃想了想,又有些焦慮,「可就遲了,今天晚上的事,絕不能這樣輕饒過他。」
久經後宮風雲的劉妃一旦下定決心,臉色漸漸平靜,她安撫地拍了拍鄭衍的手,「肩膀可還疼?」
鄭衍道:「皮肉傷,沒傷到骨頭,已經止血了。」
劉妃咬咬牙,口中一面道「忍著「,一面扯開他肩上的纏布。
也不知她一個深宮婦人竟有那麼大的勁,鄭衍「嘶」地抽痛,肩膀傷口上立刻滲出細密的血珠。
劉妃看著也覺得心疼,眼見血染在布上,小心翼翼又為他重新綁上,「就說被刺殺的時候傷又裂開了。」
「你只需做一件事,等你父皇轉醒,守在他的面前,讓他看到你現在的樣子。其餘事情我來安排。」劉妃說著話,眼眸深處彷彿有一簇火苗在燃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