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在這之前,朝中已如一鍋沸騰的開水,舒老回京后,卻漸漸降溫。沒有多少官員敢當著舒老的面發難。而對這一切,皇帝以大雪為名,歇朝三日。
近日裡,最滿意自得的莫過於劉國公,他毫不掩飾他的高興,劉府車馬往來不絕,酒宴連日。而宮中盛寵十年的劉貴妃卻真叫人刮目相看,她並沒有同兄長一般歡喜,反而幾次進諫皇帝,為舒家開脫,甚至還把幾位劉氏親族召進宮,訓以仁德謙厚。
舒陵把這些消息說了出來,舒儀對那劉氏貴妃心生佩服——盛寵一時也許僅需美貌,寵及十年卻需要更多的智慧。
舒老在一日前進宮面聖,等了足足一日才回府來。他似乎又在這一日內更顯衰老,眉間深深攏起的川字深入骨髓,難以撫平。
過了幾日,朝堂又平靜了。可所有官員都感到一種緊張,不同於前些日子的風風雨雨,這一次的沉靜帶著一種詭異,那些來自宮裡的,來自民間的,來自各大家族的消息像一陣霧氣飄浮在寧靜的背後,就怕不久後會引來更大的暴風雪。
一場大雪過後,舒陵帶著幾個丫環為舒儀送來新的衣物首飾。今年局勢不同往年,可年關所準備的綢衣緞裙,玲瓏玉飾倒半點不輸往年,還要多出幾分。
見舒儀不解,舒陵解釋道:「原本還有二姐的一份,現在就分給我倆了。」
舒儀知道他們不會入京,笑道:「這回可便宜我們了。」
舒陵拿起那些首飾,慢慢在舒儀身上比劃,有合適的就放進檀木盒裡,動作細緻小心。她看著舒儀,嘆道:「你膚色賽雪,眉目也秀氣,平時如果多裝扮,一定也不差的。」
舒儀對她嘆息的語氣感到驚奇,問道:「姐姐是不是想說什麼?」
守候在側的丫鬟得到舒陵的暗示全部離開小樓,舒陵才坐到舒儀的身邊,手指輕輕撫過玉蝶簪的流俗,如水般輕漾。
「這些日子,沈家通過關係討好了寧妃。」
舒儀心道,又是寧妃和三皇子。想起這些日子由納側妃引起的一串波動,讓她一聽到他們的名諱就感到煩躁,她微挑起眉,靜等下文。
「沈家的無暇公子沈璧你聽過吧,才到京城半年,就已經以貌似潘郎,見聞廣博出了名,」舒陵平靜地說道,「聽說他還有個妹妹,生的是花容月貌,又長於詩詞……」
話至此,舒儀已明白了,那日在亭中也見過沈壁,的確是難得一見的美男子,料想他的妹妹也不會差到哪裡,「花容月貌,長於詩詞」——這樣的閨秀,才符合寧妃為三皇子選側妃的要求。
舒陵觀察著她的臉色,沒有見到任何不快,又說道:「寧妃娘娘似乎還很喜歡沈家的小姐,宮裡也把消息傳開了,只說是要以沈代舒。」
舒儀輕笑道:「那就讓他們代吧。」
「哪有這麼簡單,」舒陵笑笑,「太公已上朝,寧妃沒有看清形勢前,還不敢下決定。最怪的是,我聽說當初要納你為側妃是三皇子自己的意思。」
舒儀一怔,隨即笑道:「不管是誰的意思,都是來意不善。」
自那日說過「來意不善」,舒儀便生出一種預感。在夜裡夢見一張張網鋪天蓋地地罩來,每當她以為快要逃脫時才發現早已深陷網中,掙扎叫喊皆無用,一夢醒來,汗濕衣襟。她猶自有些不安,家中又有了新的變化。
三代老臣楊元宇對舒家下了請柬。若是旁人,此刻唯恐避之不及,哪敢和舒家扯上關係,若是旁人,舒老也不會慎重對之,哪理他此刻的機心何在。可偏偏是先帝親口讚揚的「肱骨之臣」,當今皇帝的老師,楊元宇。
舒老拿著請柬沉思了半日,請柬上並非只邀請了他一人,還有舒儀的名字。他心生疑竇,難道楊老僅僅是單純的想見一見這個可能成為三皇子側妃的姑娘,還是有其他原因?楊老平素最能摸清皇帝的意思,這樣的邀請,也許還在皇帝的授意下……
舒老冷漠地笑了笑,無論目的如何,都已經無從拒絕了。
舒儀出門前被舒陵和丫環們硬拉著妝扮了一番,略施薄粉,描眉點唇,她雖不是個十分的美人,稍稍修飾,倒也是柳眉鳳目,神采奪人。
舒陵上下打量她,直說「不錯」,一路送到門口時,悄聲提醒道:「不知道楊老現在要見你是為什麼,他身為當今帝師,在朝中舉重若輕,你言行千萬不可有失。」
她叮囑再三,舒儀連連應諾,這才上了馬車。
楊元宇年事已高,為方便他進宮上朝,皇帝特賜了緊靠皇宮的府宅。舒儀下車抬頭望去,果然隱隱可見皇宮。幾日前連下大雪,寒意凜冽,滌清了世間萬物的顏色,草木蕭索清冷,樹枝懸著寒冰,就連皇宮那一片紅牆碧瓦,高樓林立也掩在茫茫白色中,越發顯得天地蒼茫,澄空遼闊。
楊府朱門大開,舒老身體衰弱,在家中咳嗽不停,到了楊府後,挺直身軀,目光果毅,不用人攙扶,腳步沉穩。舒儀看到他臉上因強打精神而顯出的紅潤,心下微微一動。
楊老聞聲迎了出來,身後還跟著個年輕公子。
舒老含笑上前寒暄,兩個老人如同許久未見的朋友一般談笑起來。
舒儀趁著這個空打量對方,楊老鬚髮皆白,兩眼炯炯極有神,目光轉到後面那個年輕公子身上,等看清他的面容,她心中一驚,險些在臉上表露出來。
那人五官清雋,身姿挺拔,唇角噙著淡淡的笑,自然流露出風雅——不是楊臣是誰!
舒儀看見他,想起上次的見面,頭皮陣陣發麻,真想轉身即走,只能忍著些微的尷尬與不安,微笑以對。
楊臣注意到她的神色,眸光和煦,笑容更見深湛。
舒老和楊老談笑兩句后,舒儀上前行禮。楊老贊了幾聲,召來老練的嬤嬤帶她去后廂休息。
那老嬤嬤帶著舒儀穿進院子,把她安頓在一處幽靜的廂房內。
舒儀想到再遇楊臣覺不會是巧合,心中疑惑不已,問老嬤嬤道:「剛才那公子風采過人,是府上的少爺嗎?」
老嬤嬤表情一窒,心想這姑娘真是膽大,答道:「正是我家孫少爺。」
舒儀呷了口香茶,沉吟不語。腦中不斷思索:楊臣應該早已知道她的身份,可是從何得知?想來想去,只有那幅宜壽宮的畫。她想通這一點,略感心安,隨之而來的疑問卻更多,家族遭受的危機,三皇子的納妃……
她想要儘快做出一個判斷,或者得到一個準確的答案,卻發現這些事掩蓋在層層烏雲之下——即使非常想,卻無法用人力撥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