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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房中的燈火全熄,窗欞上泛起了白光,舒儀推開一角窗戶,冷風夾著雨氣絲絲地灌進房,她往外一望,細密的雪粉在屋宇上撒了鹽似的一層輕白,輕聲道:「這雪來地真早。」


  舒陵稍整髮髻,眉宇間的倦色濃地化不開,說道:「瞧這樣子,今年會很冷。」


  舒儀回頭看她幾眼,勸道:「姐姐的臉色不好,還是去休息一下吧。」


  「是有些累,」舒陵搖頭,「我倒想休息,可外面那些人逼地這樣緊,又怎麼能休息。」她原本就理著一大家子的事務,今夜一番長談后又添上憂心的事,而這樣的事將來只會多不會少,難免心中焦慮不安。


  舒儀知道她的心事重重,低嘆一聲,靜靜不語。


  「我原本想,」舒陵忽然道,「以你的性子,不適合嫁給三皇子這樣的人,更何況我們家是王輔之門,不應該早早定下立場。可如今看,這門親事倒有些可取之處了。」


  舒儀雙目微眯,嘲諷似地一笑:「這門親事有可取之處?」


  舒陵注意到她的臉色,心下暗驚,問道:「怎麼了?宜壽宮不是希望你能做三皇子的側妃嗎?也許現在能互相幫上一把。」


  舒儀唇角噙著冷冷的笑:「聽說皇上雖然重病纏身,但還有處理朝政的精力,就算他早有打算,也不該這麼快就對我們家下手,宜壽宮傳出納側妃的意思是在八月,皇上召弩使進京是十月……難道真會這麼巧嗎?」


  舒陵的身子陡然一震:「三皇子的提親,不但讓太子和劉閥害怕,連……連皇上都感到不安,所以才要對舒家下手!」她說著,聲音都不自覺地提高,想到這一切有可能是三皇子的設計,生出寒意,「可是……這又是為什麼,三皇子跟我們家又沒有利益衝突。」


  舒儀蹙起眉,她也疑惑三皇子的這招借刀殺人為何首先挑選舒家,思前想後沒有答案,頓覺心中一片空虛。


  天色轉眼大白,雨雪下地大了,簌簌有聲地撲在瓦上,舒宅的檐角都垂著銅鈴,丁冬響著撞碎雨點,京城的冬便在這樣的早晨悄悄來臨了。


  進入十二月後,京城連著下了幾場大雪,厚厚的幾乎壓斷了枝丫。隨著這場風雪而來的還有舒家曾通敵的謠言,來勢兇猛,短短几日就傳遍京城。舒府的門前本是車馬不絕,入冬之後卻是門庭冷落,台階生冷,玉瓦覆冰。


  舒儀聽到前去打探的家丁回報,京城的謠言早傳地沸沸揚揚,舒家通敵的書信被描繪地有聲有色,官員們自然知道厲害,哪裡還敢上門——朝中既忌諱舒家的勢大,又害怕此事的牽連,大多高官都保持沉默,而劉閥一脈的官員卻是喜笑顏開,從他們的眼裡,似乎已看到了舒家沒落的前景。


  宜壽宮也顯得格外沉靜,宮裡傳出消息,寧妃聽說舒儀與三皇子八字不合,對於納側妃的提議要重新考慮。在這樣謠言四起的當口,這個消息正如眾人的預料,想必這個時候與舒家牽連過深並不是什麼好事。


  舒府的氣氛突然變地有些緊張,下人們也嗅出政治危機的氣味,行事格外小心。那日難得放晴,小柯跑到舒儀的院子里說道:「跟著你可真沒什麼好事。」


  舒儀站在院子里,看著幾個丫鬟從梅枝上收集雪水,回頭道:「跟著我吃香喝辣,怎麼就不是好事了。」


  小柯跑上前道:「現在可怎麼辦?我們不如回昆州吧。」


  文綺接過丫鬟遞來的玉瓶,聽到這句話,手一抖,灑出不少雪水。


  舒儀輕瞪了小柯一眼:「都近年關了,說什麼瘋話。」


  「你不知道外面怎麼傳的嗎?」小柯雙手亂擺,急道,「你們家說不定就要大難臨頭了。」


  幾個丫鬟都聽到說話,本就心中不安,手腳不由慢了下來。舒儀薄怒道:「這點風言風語就嚇倒了?風雪再大,能壓斷樹枝,難道還能壓斷百年的樹榦嗎。」


  小柯是個半大的孩子,聽到這樣的說辭,心下安定,不敢再吵鬧,只跟著丫鬟們在院里玩耍起來。


  舒家根基深厚,經歷過不少風浪,在舒陵調(tiao)教下不顯慌亂,依舊籌備過節,只是行色匆匆,到底不同往年。


  京中流言已傳地如火如荼,朝中有不少官員上書勸皇上徹查此事,歷年來對舒家不滿的奏摺本是束之高閣,現在也被一本本地翻了出來。朝臣們甚至提到了宣帝灝帝年間的陳年舊事,舒家私結朋黨、通敵嫌疑等罪名一一浮出水面。


  舒家的教習在他們很小的時候就說過:萬事開頭難。只要有一條罪名作為開頭,那麼將有無數條罪狀可以羅列出來,而只要其中有一條可以定罪,那麼其他罪名就是假的也會成為真的。


  舒儀壓著心中的驚懼和憂心,每日平靜面對眾人。舒老不在,家中無人能進宮探聽消息,暗潮般的流言如同實質的刀劍,安靜平緩的表面已掩不住刀光。


  十二月初三,舒老終於回府。


  奴僕們一早把府門外的積雪掃去,留下青磚玉帶似的一條道。傍晚時,舒老帶著家僕回到府中,身後跟隨的幾輛大車上都是各色狐皮、貂皮,鹿皮等。


  闔府迎出門外,舒老從馬車上被人扶下,舒儀一眼望去已是一驚,形容枯槁,滿鬢生霜,只半年不見,他垂垂老矣,彷彿半隻腳已跨進了棺材。


  舒陵拉著舒儀上前,一左一右地扶住舒老。


  舒老卻輕輕推開她們,道:「怎麼,你們也認為我老地走不動了?」


  舒陵一邊搖頭,一邊說著些吉利話。


  舒儀覺得剛才舒老推來的手粗糲無比,低頭仔細一瞧,只見他掩在袖下的手滿布粗紋,如枯木濫枝一般,沒有半絲活力,如此情景叫她心中莫名一黯。


  其實這雙手在小時候就經常握著她的手,有時還會撫摸她的頭。舒儀對那時的記憶總是如截枝嫁接,刻意去忘記拼湊,卻又總在不經意間露出一兩個片斷來。她曾經對這雙手喜歡過,依賴過,後來害怕過,抗拒過,而如今,這雙手老了,她卻感到那麼一絲說不明道不清的失落。


  舒老向正廳走去,一路上奴僕都低頭肅立,連大氣也不敢喘。正廳早已備好飯菜,這一頓吃地極為沉悶,舒老不說話,舒陵舒儀也不能開口。席間舒老咳嗽不止,聲音空洞沙啞,由此可見身體依舊不好,可他目光鎮定,鐵鑄一般,讓眾人都感到敬畏。


  「聽說這些日子京城不怎麼太平,」等上了茶,舒老方才開口,「不過是些不著邊際的流言,鬧地我們府上一動一靜?」


  舒陵只是苦笑:「太公不知,京城上下都說的有理有據。」


  舒老皺眉咳了兩聲,說道:「有理有據……哼,我瞧是那些人有心有計。前半年有風言風語傳說太子好男色,這後半年倒把目標轉向我們家了。」


  舒儀聽到太子好男色,心中好笑,打量四周奴僕,果然神色間多了些平穩。


  詳伯領著一干奴僕退出正廳,舒老挺直的身軀頓時佝僂,他垂頭咳了好一陣,每一聲喘息都大地驚人,這樣的變化叫舒陵舒儀措手不及,


  「這一次的事,」舒老抬起頭,星鬢霜發下的臉蒼老不堪,「並非空穴來風,你們也要做好準備。」


  這才是他真正想說的,先前那兩句人前說的話不過是安定人心。


  舒陵低呼「太公」,舒老搖頭制止她,繼續說道:「我已有消息,皇上的日子也不多了,至多還有一年。可見他是真急了。舒,劉,展,沈,真正讓他如芒刺在背的,還是我們家。我本以為針對我們家的行動會在年後,想不到京城裡有這麼多耐不住性子的人。」


  舒陵聽到舒老這樣說,心下涼了半截,哀聲道:「那可怎麼辦?」


  舒老看著她,揉了揉額角:「越是這個時候越要冷靜,你倒還不如小七。」


  他一口氣說了這麼些話,露出疲色,口中卻不停交待:「讓你們其他的兄妹別再入京了。這個年並不好過。」


  舒儀想起前些日子已經給昆州去信,讓舒軒萬不可回京,這一步是走對了,心中微微一寬,同時又感到憂心,形勢危急到了什麼地步,才讓舒老說出這樣的安排。


  舒陵也一陣心寒,問道:「已經到了這一步?」


  「也許比這一步還要深,」舒老幽幽說道,「皇家的人,一旦發起瘋來,簡直叫人無力招架。今天的流言不過是明天罪證的徵兆,這是一個局,也是一張網,一旦布下,就不容輕易逃脫。你們等著看吧,更大的風暴還在後面。」


  真叫人沒有想到,舒老的這句話不到三天就成為了現實。


  遠在矩州的舒晏在騎馬時不慎跌傷,舒傑在曲州城外遇到盜匪,險些受傷。這些消息一一傳來,舒家沒有人樂觀地認為會是巧合,舒老當著人前直說晦氣,回到房中卻是一拍桌子怒道:「欺人太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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