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小柯無奈,只得將馬車帶到城門外的「廖閣」,那原是神策門外迎送之處,此時聚了一些不得入城而等待的平民。
鄭衍尚是孩子脾性,此刻見甬道上成列的禁衛軍,別無他人。遠眺城外,道旁本是楊柳垂條,逢冬凋零,露出遠處山巒起伏,群峰如聚。山風習習撲面,但覺得神清氣爽,心中為之曠然舒達,興緻大起,暗想機會難得,不如到城外馳騁一番。
他才把念頭一說,禁衛軍頭領嚇得冷汗涔涔,只勸道:「四殿下不可,如果您有什麼閃失,屬下等無一人擔待得起。」
鄭衍嘴角微沉:「不過去遛一圈,能有什麼閃失。」說著,調轉馬頭,就打算往城外去。
禁衛軍頭領卻顧不得他的臉色,一把抓住馬上鑲飾著玉石的轡頭:「四殿下,萬萬不可。」
鄭衍皺起眉,心想,怎麼如此麻煩。禁衛軍頭領只死死抓住轡頭,不肯放鬆一步。
兩人正拉扯間,一旁侍立的禁衛軍喊道:「四殿下,太子殿下來了。」這下禁衛軍頭領方定下心,拿眼瞅著鄭衍。
「還拉著做什麼,放開。」鄭衍甚有惱意地瞪了他一眼。禁衛軍頭領忙放手,臉上卻露出安心的笑。
太子出行卻沒有景王如此隨便。十二列的校尉開道,馬蹄聲整齊一致,十對藩龍旗幟迎風蕩漾,遠遠地就瞧見儀仗迤邐行來。
太子鄭信下了馬車,就瞧見旁邊有一匹四蹄踏雪的高碩駿馬。
「太子哥哥,」鄭衍喊道。
鄭信必須仰起頭才能看到鄭衍的臉,眉頭微一皺,隨即舒展開,笑道:「四弟是偷遛出來的吧?這就是父皇前幾日御賜的青驄馬?」
鄭衍剛想回答,一眼瞥到太子身後隨侍的禮官面沉如水,心裡一動,下了馬,規規矩矩地行了禮,道:「這是舅父獻給父皇的,父皇就轉送了我。」
鄭信點點頭,臉上含著笑:「劉國公真是有心了,這可是匹寶馬。」
他的聲音淳厚低沉,鄭衍聽著卻覺得心底痒痒的,總有哪裡不舒服,抬眼看鄭信的臉色,笑容里沒有絲毫異常。
太子把禁衛軍頭領招來,吩咐了幾句。
鄭衍站在一旁,看著太子溫潤的笑,不由想起,小時候看到的太子似乎並不是這個模樣的。那時候,他也並不喊他太子,只喊二哥。兩人雖是兄弟,卻差了十五歲。他還由宮女帶著玩時,二哥就已經在馬上引弓拉箭,百里穿楊。
他就站在一旁使勁鼓掌,大哥二哥回過頭來,每每朗聲大笑。
等到他能夠騎馬射箭了,大哥遠赴戍邊,三哥去了封地,而二哥雖然還在京城,昔日爽朗笑聲早已不再,只餘下一縷彷彿看透人心的似笑非笑。
「四弟,」鄭信轉過臉,說道,「你先回宮吧,別讓父皇和你母妃擔心。」
「我跟著二哥,他們有什麼好擔心的。」鄭衍笑答,不禁「二哥」脫口而出。
鄭信眸光一閃,似有陽光映入其中,既燦爛又冰冷,身後的禮官皺起了眉。
「四弟也長大了,會自己拿主意了,」他吁了口氣,看了鄭衍一眼,忽然道,「你還沒納妃吧,你母妃可在父皇那裡提了好幾次了。」
鄭衍沉默了片刻,才道:「我不急。」
鄭信啞然失笑:「你母妃可急了,連那個眼界甚高的三弟都要納側妃了,你卻連個正妃都沒有,像什麼話,這麼多王公大臣的女兒,你就沒一個上眼的?」
鄭衍手指輕輕摩挲著馬鞭,片片麟紋,粗糙地咯手,他淡淡道:「那些官家小姐都生得一樣,我不喜歡。」
鄭信靜靜地聽著,輕笑一聲:「無論什麼樣的女人,進了宮都會變地一樣。」
鄭衍展顏一笑:「我偏要找一個與宮裡那些不一樣的女人。」他渾然不覺「宮裡那些」將自己的母親也包括了進去。
鄭信薄唇微勾,噙著一絲笑,陽光灑在他的眉梢眼角,讓人瞧不清他的神色。
「以後你就會知道,想要和真正做到是兩回事。」
他的聲音飄忽,語調平淡,卻禁不住叫鄭衍心頭一冷,就在他不知該怎麼介面時,太子又笑:「我原想,三弟納側妃,你也一同娶妃,讓京城添添喜氣。想不到,這事一件比一件難。」
一件比一件難?鄭衍疑惑地問道:「莫非三哥納妃也有難處?」
鄭信望著他,道:「你還不知?他要娶舒家的女兒。」
鄭衍一愕,面對鄭信含笑直視的目光,坦然一笑。這才明白太子的笑容為何讓他感到不適,原來那笑容深處藏著玩味和疏離,就好像在看戲一般。
禁衛軍頭領此刻插(cha)進皇子間:「太子殿下,四殿下,弩使好像已經來了。」
鄭信和鄭衍同時轉過頭。從城門望去,天地盡頭出現百來人的隊伍,宛如一條小蛇,蜿蜒地向城門口而行,隱約可以聽到鐵蹄聲飄來,猶如遠處雷鳴。
鄭信收斂了笑容,正色以對,喃聲道:「都說弩族精於騎射,看來並非虛傳。」
「你說他們在磨蹭什麼呢……都有一個時辰了。」小柯倚著馬車,轉頭問。
舒儀極目張望。
弩使所帶隊伍不過百餘人,個個身高體長,身形如劍,手中的陌刀雖未出鞘,卻帶著陣陣寒光迫人而來。亭旁等待進城的百姓也都駐足觀看,時不時談論兩句。
舒儀聽到旁人的議論,這才知道弩使進京竟是當今聖上所邀。
弩使當前站著一人,淺黃朝服,頭戴金冠,手奉詔書正朗朗誦讀。舒儀想,那就是太子。離地距離太遠,遙遙望去,只見金冠在日下閃爍如珠,卻看不清面目。
這一等足等了兩個多時辰,將近傍晚,城門方才解禁。
小柯餓地眼都綠了,一路急趕,馬車轆轆地壓過百華大街,停在了舒府的門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