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清晨之際,天色尚灰濛。尉戈站在王府外,看著宮人們將一件件行李放置在馬車上。
舒儀勸道:「王府事務繁忙,王爺請回吧。」
「我這個閑王爺,哪裡來這麼多事,」尉戈笑了笑,笑意卻未達眼底,轉過臉來道,「你真要回京?萬一這親事退不得,又該怎麼辦?」
他知道舒閥來過家書催舒儀上京,卻不知道其中詳細情形。心中暗忖,京中的寧妃娘娘正想著舒儀做兒媳婦,此刻回京可不就是自投羅網了嗎?
舒儀笑道:「天家的兒媳婦可沒這麼容易做的,只怕寧妃娘娘一見到我,腸子都悔青了。」
聽她說地有趣,近處的幾個人都笑出聲來,尉戈神色稍轉閑適。
等文綺等人把馬車收拾舒適了,天色已大白。舒儀看著王府,青白晨曦在朱漆大門上渡著霜似的一層,映地磚色溫潤,隱約可見得樓台亭閣宛如明玉雕刻而成。她心中生出絲絲不舍,近半年的時光都花在了昆州,用了不知多少的心血,連舒軒的前程都放在了這裡。
「王爺,我還最後一件事放心不下。」她望著尉戈,清亮的眸光轉動。
尉戈道:「什麼事?」
舒儀挑起眉:「小軒他性格剛硬,跳脫不群,俗語說嶢嶢者易折,希望王爺多照顧他。」
尉戈點頭應允。自登高位以來,他性子越加沉著,喜怒常不形於色。此刻眉目間卻露出些憂色:「你還會回來吧?」
舒儀聞言一愣。她心裡清楚,這門親事並沒有她置啄的餘地。所幸舒閥地位特殊,婚事才沒有這麼容易就成。可到底如何,卻要等到回京后弄清形勢才能決定。
她回頭微微一笑:「過完年我就回來。」
這年秋天,舒儀告別昆州,帶著文綺和小柯東上入京。
從陸路走了大半月,到了矩州的地頭。官道平坦,舒儀並不急趕,把車帘子掀著,一路觀賞。但見路旁滾滾稻田,風過如金色湖海,直望不到邊,一片物阜人豐的景象。
矩州正是三皇子的封地。舒儀一行只穿過幾個縣城,一路所見,都是屋舍井然有序,民眾來往熙攘,繁庶程度不下曲州隆州等天子腳下。
文綺和小柯也看地嘖嘖稱奇。
三人就這樣閑散地趕著路,終於在十月末來到皇城底下。
這一日天色清朗,日頭宛如金盤懸空,洋洋洒洒的白光照在城牆上,讓暗灰的磚也渡上了微光,一閃一閃倒有些螫眼。舒儀從馬車裡遠望出去,神策門前堵著好一些平民,吵吵嚷嚷。文綺奇道:「小姐,這些人堵在那裡做什麼?」
舒儀也不知道緣故,心裡直犯疑,馬車近到城門口,依稀聽到央求進城的聲音。不等舒儀等反應過來。城門內低沉號角響起,踏踏聲漸近,一眾黑甲軍當前開道,從城內湧出來,侍立在城門兩旁。
百姓極少得見這樣的陣仗,頓時靜了下來。最前頭的百姓不知得了什麼消息,遠遠地散開了。
舒儀三人排在後面,此刻卻擠了上去。馬車剛接近城門都被黑甲軍士攔住:「今日太子奉命神策門迎弩族來使,庶民迴避。」
這些人黑衣鐵甲,盔上一簇青纓,言語間面無表情,猶如木雕石刻一般。舒儀一眼就認出這是保衛皇城的禁衛軍。
太子迎弩族來使?舒儀微怔,心裡暗呼倒霉。弩族是關外民族,民風彪悍,幾百年來與啟陵征戰不休。尤其是一百年前的「玉督之戰」,弩王領兵南下,節節勝利,最後以啟陵割捨三座城池為結束,啟陵視之為恥。後來弩族內亂不止,啟陵才重奪三城。
兩個月前,舒儀在昆州時已聽說弩族快要結束幾十年的內戰,可惜弩族傷盡元氣,想不到居然會有使臣前來。居然還與她進城趕上同一天。
小柯可憐兮兮地回頭道:「這下我們要等到什麼時候?從早上到現在我們都還沒進過食呢。」他彷彿知道舒儀有辦法,就一徑用大眼睛盯著她。
舒儀瞥了他一眼:「能有什麼辦法,只有餓著。」
文綺輕輕地笑了一下,她一路看著舒儀同小柯鬥嘴胡鬧,早已由開始的心慌變成習慣,這時候忍不住開口幫小柯:「小姐,這一等不知要等到什麼時候,奴婢怕小姐會餓壞身子。」
舒儀又嗔了小柯一眼,同樣的話,怎麼文綺的聽著就特別舒坦。
當前的禁衛軍早已等地不耐煩,呼喝道:「你們愣著做什麼,快快迴避。」
文綺高高捲起車簾。舒儀取出一塊玉牌,遞給領頭的禁衛軍。
那黑甲軍士不過匆匆掃了一眼,臉色微變。禁衛軍大都來自官宦之家,哪有不知道舒閥的,他頓時感到為難:「這……今天太子殿下親臨……」
舒儀道:「想是不會來得這麼快,我們進城費不了多少時間。」
如果是平時,那禁衛軍頭領一定毫不猶豫地點頭,此刻卻顯得格外躊躇。
舒儀含笑看著他,笑容親切又溫柔。忽然清脆的馬蹄聲急馳而來,轉眼到了眼前,帶起的疾風直撲舒儀的面頰,她抬起頭,馬上之人勒住韁繩,馬蹄高揚,律律地長嘶,停在城門口。
禁衛軍頭領面色鐵青地轉過頭去,隨即變地惶惶不安。
馬上的少年不過十六的模樣,身著石青雲錦,緞上織著金線,一看即知名貴非常,襯地他眉目俊秀,好似冠玉。他目光掃過來,問那禁衛軍頭領:「我太子哥哥到了么?」
舒儀忙收回注視的目光。太子哥哥——大皇子和三皇子都在封地,舉朝能用這個稱呼的,只有四皇子,景王鄭衍!
禁衛軍頭領忙答:「稟四殿下,太子殿下尚未到。」
鄭衍幾不可見地皺皺眉,手執馬鞭,往舒儀的馬車一指:「什麼人在這裡擋道?」他嗓音清脆,慵懶中透著不羈。
禁衛軍頭領僵著臉,眼光朝舒儀瞟了瞟。朝中人人都知道,景王的母親是劉妃,劉閥家主的親妹,而劉閥素來與舒閥水火不容。
舒儀示意文綺將車簾放下,說道:「我們這就避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