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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長談后寧遠侯說的那句話很輕,喃喃自語似的,舒儀卻聽地很清楚,心頭一沉,幾日來面上依然帶著微笑,心裡卻七上八下忐忑不安。她知道,宮裡的女人一旦下定了決心要做什麼時,行動力往往非常驚人。她暗暗猜測寧妃對這事到底有多執著,會不會將她的未來一把扯到三皇子身邊。


  心不在焉地過了三日,京中又來了信。舒儀拿到手上時,看到一個圓轉秀勁的「舒」字,懸在心口的一塊大石這才搬開了,舒心不少。信中並沒有談及這樁親事,只是叮囑舒儀年關將近,讓她回京過年。


  她立刻明白親事尚有桓轉餘地。


  王府臨近大典,越發熱鬧起來。舒儀的院子離主殿有段距離,每日也能聽到熙攘人聲不絕。寧遠侯那邊忙地昏天黑日,她這邊才暫時放下三皇子的親事,又添了另一樁心事——原因起於京城來的崔畫官。


  原想作畫不過是件容易事。誰知這位御前畫官不提筆不作色,也並未要求舒儀端坐面前,如此過了兩三日。早晨舒儀帶著丫鬟到院中散步,一轉身,看到崔畫官在不遠處。中午用完膳,舒儀前往麟德殿,一回頭,崔畫官就站在廊下,待日落回歸雲閣,舒儀不用回頭,身邊的文綺就提醒道:「小姐,崔畫官在前面。」


  舒儀忍著不做聲,崔畫官就日日出現在二十步遠的地方,既不出聲,也不離開。又過了兩日,舒儀又看見崔畫官站在樹下,終忍不住先開口:「崔大人可是要為我作畫?」


  崔畫官笑著搖頭:「畫已快完成,只差最後一筆。」


  舒儀一怔,旋即明白了,笑道:「等大人畫好了,我可以看一眼嗎?」


  她原以為崔畫官會拒絕,誰知他一口答應:「好,兩日後,小姐可以來看畫。」


  轉眼已到了大典前夕,舒儀被禮官纏到日落才得了空遛出來。想起那幅已經作好的畫,便轉身去了南殿。崔畫官正在飲茶,看到舒儀來了,令一旁宮人取了畫來。


  畫軸在舒儀面前徐徐展開。


  她恍惚間覺得面前有著另一個自己。


  青石上坐著一個少女,烏髮如瀑,墨玉流光,但見她烏黑的雙眸含笑,笑意洒脫飛揚。畫紙上有一石一女,別無他物,可一眼望去,卻隱約覺得月色撩人,畫中人如籠輕紗。


  是她又不似她……


  舒儀看了半晌,笑道:「這是我?怎麼有些陌生?」


  崔畫官並不惱,說道「世人都以為自己最了解自己,其實看到的都是鏡中的自己。」


  「鏡中的自己難道就不是自己?」舒儀反問。


  崔畫官看了她一眼,笑出了聲:「我在宮中作畫二十年,只知道不但耳聽為虛,眼見也不一定就是實。」


  舒儀烏黑的眸望著他,盈然淺笑:「難怪覺得這麼耳熟,原來這句話我也曾聽過。」


  崔畫官突然躬身對她身後行禮。舒儀轉過頭,是尉戈遠遠地走了近來。他眉目間越見沉穩,一行一止生出貴氣。待走到面前,他看到了畫,眸光一動,如淺溪臨照,含笑道:「崔大人好筆法,畫地一模一樣。」


  崔畫官得了讚賞,眼睛笑地幾乎只剩下一條縫,連連點頭。獻給皇家的畫,多給人看終是不妥,他緩緩收起畫,便告辭退回後堂。


  「侯爺怎麼也來了,禮官說完了?」她剛才就是被禮官的長篇大論滔滔不絕給嚇了出來。


  「怎麼?只准你遛,就不許我走了,」尉戈一笑,「我讓羅弈留在那裡聽他說個明白。」


  兩人相視而笑。尉戈道:「我想走走。」


  舒儀隨著他緩緩走出南殿。沿著碎石甬道向東徐行,院東有幾株楓樹,正是金風颯颯的季節,紅葉如火,幾欲要將暮色初臨的半壁天空燃燒起來。正有兩個宮人在樹下掃葉,想是明日王府大典,眉眼都帶著笑。


  尉戈停下,盯著前方看了良久。那兩個宮人嚇地伏地不起。他淡淡道:「退下吧。」看著兩人在院角消失,他立在那裡,似乎在思索什麼,忽然對舒儀說:「明天就是大典了。」


  舒儀回他:「明天要叫您王爺了。」


  尉戈彷彿沒聽到,目中無悲喜,神色有些迷離:「為明天,我準備了這麼多日子,可臨到頭來,卻有些猶豫了……舒儀,你告訴我,這一步,我該跨嗎?」


  舒儀看著他的背影,立在紅葉下竟顯得有些孤寂,淺淺一笑道:「侯爺早就已經跨出去了,沒有回頭路了!」


  尉戈面色平靜,似乎這答案正如他所想的,他抬手指向那幾株楓樹,說道:「我小時候在這樹下玩耍,到了秋天,就以為這裡是全王府最美的地方。」


  舒儀順著他的手去看,風勢大起,捲起他的袖袍,一掩之下,幾片紅葉飄然零落,落在地上彷彿火星點點。便問道:「現在侯爺眼中,王府何處最美?」


  「麟德殿,」尉戈毫不猶豫地回答,「那裡讓人生出無窮的勇氣和信心。」


  他想起小時候剛進王府才七歲,當時就負責掃這個院子的落葉,滿眼的殷紅,看了就讓人生厭,可瞧地久了也生出了感情,自感身世悲涼,如這落葉有何分別……今時今日再游故地,映入眼底的紅,卻彷彿就要把他內心深處燒起來了,滾燙滾燙,難以抑制,他在袖下緊握成拳,回過身,看到舒儀站在兩步遠,神色肅然。


  她緩緩道:「生出無窮勇氣和信心的,不是麟德殿,是王爺您自己。」


  尉戈凝視著她容光如雪,眸卻黑如烏金,流轉著淡淡光華,過了半晌,柔聲道:「可是帶給我希望的,卻是你!」


  八月十三,天高氣爽,萬里無雲,一副清光澄凈的美妙景緻。


  尉戈立於高台之前,頭戴青狐朝冠,身著紫蟒錦袍,腰帶上飾以貓睛石,一身榮華的裝束襯地他眉目磊落分明,俊朗非凡。


  昆州一眾官員站在兩側,人數雖多,卻沒有人作聲,偌大的殿前靜寂無聲。


  聽到禮官一聲高喊,尉戈徐步踏上高台,玉階共二十七階,他走地極慢,卻也極穩。待踏上最後一階,他已立於眾人之上。默默地數到最後,他微怔,隨即露出笑——這像是他的人生,二十七歲進爵為王。


  眾人跟著他一拜再拜,抬起頭來,便見尉戈紫袍廣袖,在風中獵獵如風,他面色冷峻,目光在眾人身上掃過,唇角的笑彷彿在俯視眾生。於是眾人再拜,口呼:「王爺!」


  尉戈抬首望天,並沒有看台階下的眾官,禮官悄聲提醒,他恍若未聞,在眾人驚訝的目光中。新的昆州王伸臂對天空長拜,朗聲說了一句什麼。一陣風帶走了他的話語,玉階下的眾官沒有聽清。


  只有手捧錦盒的趙寶和禮官清楚地聽到了,那句是:


  天命賜我,我必不負蒼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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