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 不易

  「你這個老闆,好歹讓他們把盒飯做得好吃一點行不行?太難吃了!」青淵笑著捶他。


  梁振東聽后悶聲發笑,揉了揉她的頭髮,道:「你呀,真是不折不扣大小姐!十塊錢盒飯,兩葷一素配湯,市裡最低價。財務部一核算,摺合水電、人工成本,我們賣出去一份盒飯要倒貼一塊多。你還想要多好吃,不是地溝油,不是爛葉子菜,不是黑心米,已經很良心的盒飯了。」


  青淵吃驚的說:「貼錢還賣?你是不是瘋了。」


  梁振東苦笑一下,把她挪到沙發上坐,自己走到窗邊,打開一點縫隙點燃一根香煙。


  「有錢人自然不會吃這樣的盒飯,更不曉得世界上還有這麼難吃的東西。吃這樣的盒飯的人是為了一兩塊錢可以在太陽下走很久的人。他們大部分是學生啊、打工仔、老人……十塊錢的盒飯可以吃到雞排,他們是很開心的了。有一個住在附近的老人,每天中午買一份盒飯吃一半,另一半留著晚上吃。」


  梁振東狠狠吸了兩口煙。


  「每次老人孤零零坐在就餐區,一待就是整整一下午。同事告訴我,天氣熱老人回家捨不得開空調,所以天天來超市蹭冷氣,因此大家特別討厭他。我看著老人心就很酸,有時候想,不知道我老了的時候,會不會比他還糟?」


  「振東!」


  青淵不舍地靠在他的背脊,從身後用力的抱住他,道:「你怎麼這樣想呢?你有我啊!」


  梁振東低頭看見青淵的手指晶瑩閃爍,指間戴著Boucheron彩色寶石大象戒指爍爍流光。


  他把妻子的手放在掌心揉捏,後悔給她說這些有的沒的。


  也許人年紀越大考慮的問題越多。年輕時只要往前沖就好了,而現在事業小有成就反而瞻前顧後萎縮害怕起來。


  在國內干實業宛如高空走鋼絲,腳下要穩,還要平衡得各方關係。


  梁振東做越久,越感到后怕。往往如臨深淵,前怕狼,后怕虎,對世間一切都保持敬畏。


  哪怕真失去所有財富,梁振東是沒有所謂的,他對吃穿一向很淡漠,生活要求不高。


  但青淵沒有吃過窮困潦倒的苦,即使與他結婚的初兩年,雖然拮据些。但有錢珍花的遺產做底,又不愁房、車。基本生活無憂,甚至比一般的家庭還輕鬆些。而且她喜歡高品質的生活,國內東西她都嗤之以鼻,一件小玩意都精益求精……


  十指不沾陽春水嬌嬌小姐。


  梁振東的壓力可想而知的大。


  青淵把臉貼著他的臉,微笑的說:「我老公,真是難得的好老闆,居然貼錢做買賣!」


  說著,輕輕吻他帶著煙味的唇,淡淡煙草味,很男人、很偉岸的感覺。


  讓她想起很多的小細節,梁振東與眾不同的一面。


  無論是在最潦草的時候,他到飯店吃飯從不與人討價還價,也不許她說價。他也從沒說過任何一個人的壞話,不管是拋棄他的杜明歌還是嫌棄過他的阮家親戚。至始至終,他對待每一個都很克制。


  他的體貼和同情是溫暖的標籤和情懷,令人不得不愛。


  ………………………………………………………………


  青淵在房間無聊地翻看最喜愛的時尚雜誌,無聊的拿著筆這兒點點那兒點點,趙奇霞的話嚴重影響她的心緒,讓她安不下心來。


  孕婦很容易胡思亂想。


  想到梁振東,她的心又疼又酸,像壞了的牙咬到酸橘子,說不出的酸甜苦辣,意猶未盡。


  說到底,婚姻中哪個女人會願意迫不得已會走到離婚這步?


  梁振東!你要真和杜明歌不清不楚,老娘非閹了你不可!


  青淵在被子里發著毒誓,翻來覆去睡不著。


  江城的雙錦山秀色怡人,樹木錯落,植被廣袤。山頂有千年學府,山腰有古剎,山腳有聞名的紅楓和涼亭。夏看星辰冬看雪,春聽和風秋賞楓葉。


  能住在這裡的人家絕對是江城富貴極處的人家,而且大部分是最先富起來的那批人。現在城市規劃,雙錦山歸為自然保護區,不能審批再建別墅。城中新貴們大部分都如梁振東一樣西邊新開發的西色湖邊購置房產。


  雙錦山的舊時人家也大部分凋敝的凋敝,出國的出國,留下的都是老人們。


  房屋沒有人住,便沒有生命,腐朽得特別快。


  青淵沿著米寬的石頭台階在雙錦山的山路上散步,樹枝抽出新芽,暗示一年春已至。清晨的露珠順著黃嫩嫩葉子滴打在人肩頭。


  即使現在氣溫回暖,早晨山間霧氣依舊欺人肌膚。


  她站在山脊上,回望雙錦山的別墅。曾記得,小時她到很多人家做過客人,聽那些嶄新的洋房裡傳來的歡歌笑語,看過衣香鬢影的華麗舞者在鋪滿鮮艷玫瑰的客廳翩翩起舞。天天都有精巧稀罕的玩意,天下聞名的珍饈……


  而如今,蕭索人寂,連最頂盛如月亮般的屈家也是重門深鎖,花葉凋零。


  是人事滄桑,更迭不休,還是一朝天子一朝臣的無奈?

  青淵嘆息一聲,轉過頭慢慢走將回來。


  快到門口時,見著父親阮次山正在門口送客上車。


  看清是哪位客人,青淵倒定了會腳步,等車開遠了方從山道上過來。


  「爸爸。」


  「看見唐叔叔,怎麼也不來打個招呼?」阮次山語氣有些不滿的批評她。


  青淵低著頭,踢踏著腳邊的石子,嘟著嘴不說話,心裡挺看不上這位唐方仁叔叔。


  面對女兒的任性,阮次山確實如趙奇霞而言,有點無可奈何。


  青淵的性格已經養成,再打罵絕對是不行的。她讀書多,說起道理擺布起來,阮次山還不是她的對手。


  再則女兒出嫁后的不是,自有她丈夫管束,父親又遠了一道,阮次山也只有希望。將來看梁振東能不能改變她一點點。


  雙錦的老別墅院落都不大,小小巧巧,一方池塘,幾塊太湖石假山,養幾尾紅鯉,稀罕的就養些錦鯉。錦鯉嬌氣不大適宜江城的氣候,養了幾次,便還是換了紅鯉的好。院子里有幾棵雜樹,桂花、棗樹、海棠……也是當初修別墅附加送的,好風雅的人家自行刨了種上好的,名貴花種,阮家倒沒動過,這麼多年過去,已經是蔥蘢一片,綠蔭匝地。


  「你彆氣唐叔叔在宴會上逼振東喝酒,他是心裡苦!」阮次山和青淵在池塘邊繞著圈子慢慢走著,唐方仁和阮次山差不多同時事業起步和發展起來的,所以更有種兔死狐悲的傷感,「他已經決定結束國內的生意,移民國外了。」


  青淵一向不管家族生意,可聽父親話音沉痛,再想到早一陣電視里放的房產降價業主鬧事的新聞……


  「唐家就虧空如此嗎?那些房產地皮……"

  「老百姓總罵官商官商,須不知官在前,商在後。麵粉貴了,麵包能便宜?人民總是無知,就像醫院一樣,不是醫生或是院長把你的住院費帶回家了,也不是地產老闆利欲熏心一定要抬高房價。根本上說,是政策,是制定者出了問題……"

  「爸爸……"

  阮次山越說越激動,青淵扶住他的手肘,讓他順一會氣。


  「我心裡真的很不痛快,現在的環境逼得人但凡有點門路都一家一家的全走了。當初,唐方仁還邀請我一起入股進軍房地產,公司開業的時候,那些官員是什麼嘴臉?而現在又是什麼嘴臉?幾十年的奮鬥,雨打落花全流去——"

  青淵默默陪父親站在花園的石榴樹下,不知道如何安慰。


  阮次山的話讓她驚心、害怕,當時,振東剛進入阮式時,面臨的局面就是要不改革岌岌可危的賣場,或者賣掉賣場進軍蓬勃全民參與的地產行業。在所有人都以為他會選擇後者的時候,沒想到梁振東是最極力反對入股地產的。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