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我最後的慈悲是手放開
梁振東腦袋有些迷糊,昏昏沉沉,覺得身體泛熱,吵著不肯蓋被。
青淵翻著醫藥箱,愣是沒找到合適的退熱葯。她把藥箱翻了個底朝天,一大堆外用藥,跌打損傷葯,感冒咳嗽藥,還有一盒驗孕棒,但就是沒有退熱的。
"你在家睡一會,我去買葯。"她起身要換衣服出去。
梁振東不依地握住她手腕,用力拖回床上,「別去了,路上結冰。"
"沒事。"
"那不行……"他說著,勉強掙扎要起來,"我開車。"
青淵哭笑不得,他這鬼樣子還開車?
她只得乖乖坐回床上,伸手把他押回被子,說:"算了,算了,我不去了。"
埋頭從箱子找出酒精,倒在紗布上,給他擦身退熱。
梁振東聽話地脫掉上衣,俯卧位躺著。青淵很職業地把紗布包在手上,在他脖子,額頭,背脊來回擦試。手法輕柔,白白嫩嫩手指在小麥色皮膚輕壓,表情一絲不苟的認真。
她手指所到之處,絲滑清涼,梁振東眯著眼睛舒坦地要叫出來。腦子控制不住往邪處想,可恨身體一點力氣都沒有。
看他滿臉潮紅眉頭皺得緊緊難受樣子,是不是哪裡不舒服?
青淵立馬停了下來,詢問:「怎麼?很難受嗎?」
「嗯……你的手,可不可以往下一點……"他語調慵懶,眼睛半睜,一副難道你不明白怎麼回事的表情。
青淵的臉從白到紅,最後漲成紅布,罵道:「流氓!」
梁振東笑了出來,青淵越生氣瞪眼看他,他笑得越厲害。
"笑什麼笑,有什麼好笑的?被罵了還笑!變態!"
"我是笑,結婚六年,醫生老婆的好處,今時今日才體會出來。"
"神經!"青淵又罵一句。
梁振東抓住她白皙的手,經過青淵貼心服侍,他已經比剛才好多了。
"你陪我躺一會,比什麼葯都管用。"
青淵臉色緋紅,平日的梁振東遠沒有這麼多甜言蜜語!
是不是發燒使人腦子短路?
不過念在他是病人,青淵便不計較地躺在他身邊卧下,仍不忘時時摸摸他的額頭,觀測體溫變化。
兩人並排躺在枕上,臉對著臉,手拉著手。
青淵溫柔地為他拉緊被子,摸了摸他的臉。這張她鍾愛的容顏,即使憔悴、即使疲倦、即使衰老、即使布滿皺紋……她還是百看不厭。
"青淵——"
他閉著眼輕輕喚她名字,抓住她的手,放到唇邊吻著,像吻摯愛的寶貝,寵愛有加。青淵的心被吻得一敲一敲地痛,眼睛蓄滿了水。即刻,他沒有說愛她,她也覺得他是愛她的。也許沒有對杜明歌那麼多,但至少不是絕無一點感情。
他們共同生活六年,漫長六年。
他不說分開,她就願意做個傻瓜去相信他讓她相信的。
"青淵——"他倦得眼皮都抬不起來。
"什麼?」
"青淵,你為什麼要嫁給我——」
"——"
既然承諾一生一世,為什麼又要離開我。
他徐徐夢話,終於睡著過去。
青淵睡不著,翻身起來。在睡夢中,他仍眉宇緊皺,眼下淡淡黑眼圈透著一種時間滄桑,魚尾紋也爬上眼角,青淵撥開他硬喳喳的頭髮,根根白髮累生——
振東,你怎麼老得這麼快。
這還是曾經操場上意氣風發奪人眼球的運動少年嗎?
她心驚,更心痛。
"振東——"
"和我在一起,你快樂過嗎?」
你本來的願望只是希望過簡單生活,不要太累的工作,賢惠的妻子,完美的假期……
但現在,你的希望……
臉上涼嗖嗖飆淚,她匆匆擦去。
看他熟睡,暫時不會醒來。青淵忙跳下床去,她拿起藥箱中的驗孕棒,飛快地跑進洗手間。
窗外的凌烈北風依舊呼嘯,打開的小半扇窗戶把杏黃色的羅馬簾吹得翻飛起來。青淵站在窗前打個寒顫,神志恢復些許清明。心情不知是喜是悲,手裡的驗孕棒上清晰地印著兩條紅線。
屋外茫茫夜色漆黑一片,遠處山頂尚未消融的白雪在暗夜中泛著白光。樓下花園裡稀稀拉拉樹木上也掛著點點未融盡的雪花,「宜園」里栽種的樹木是請園藝公司專業打理的。但不曉得為什麼,他們家的樹木總就比別人家的長得差。
冷,是冷到骨頭裡的。
青淵連打幾個噴嚏,揉揉發抖的身體,趕緊匆匆關上窗戶。
她搖了搖頭,告誡自己不要再胡思亂想。
振東說,他和杜明歌什麼都沒有。就什麼都沒有吧。吵架對誰都沒有好處。
她不願意離婚,因為除了振東她根本不會愛上任何一個人。
再說,現在她不是一個人,她……
青淵摸摸平坦小腹,生命太奇妙了,他們有了共同不可分割的延續。
她微笑著回到床榻,躲入梁振東溫暖懷抱,緊緊環住他。
下半夜,梁振東退了熱,慢慢醒過來,他拿下額上的毛巾,發現青淵安靜地窩在床角睡著了,只露出白凈臉龐,手指還攥著被子一角,像溫順羊羔。他知道,隱藏在這副柔弱軀體里青淵內心的要強和固執。有時堅硬的像一枚核桃,不讓任何人打開!
青淵……
他伸手撫摸她的頭髮,柔軟黑色髮絲在指間穿繞,頭髮像有了生命力。
他們之間壞到這個地步,是他不曾想過的。
以前,即使和明歌最糟的階段,他也沒有出聲挽留過。寧可獨自花幾年時間去承受、去忘記。斷然沒有在愛情或愛人面前低過頭。而他現在只想做個鴕鳥,把頭埋在沙子里,不去看,不去問,做個傻子。
婚姻的泥潭,他越想爬起來,越想和青淵靠近,青淵卻離他越來越遠。無論他做什麼,如何做。青淵都只是冷冷看著,不過來,也不說話。
一無所有的時候,青淵工作再累,回家時總笑嘻嘻的。
而現在他什麼都捧到她的眼前,她也只是笑笑退開。
何為高興,何為不高興?
他一點搞不明白。
如果青淵如明歌拜金和物質就好,至少他知道坐飛機去巴黎,買最貴的包,最新的鞋,她會高興。而青淵……當物質到達頂端和無欲無求同樣可怕,誰也不曉得什麼能打動她,也許她要的只是一片不值錢的羽毛,也許需要捧上整個世界。
他亂想一氣,慢慢頭重起來,抱著青淵,又睡了過去。
長睡十個小時,一早醒來,梁振東發現床角空蕩蕩的。
他穿好鞋子下樓,走到半路,空氣瀰漫食物芬芳香味。來到廚房,青淵正帶著草莓圍裙忙碌著,灶台上藍色火焰跳躍,海鮮稀粥「噗噗」沸騰。
結婚六年,第一次見她下廚,第一次不是光鮮亮麗。
在廚房,青淵擺過碗筷,倒過飲料,煮過咖啡,就是沒掌過勺,做過飯。
雖然從沒有正正經經下過廚,可她不承認自己是家政白痴。
難道煮飯會比念書更難?
又不是艱深科學。
上網一查,什麼樣菜譜都有,現學現會。什麼獨門秘笈,專家解惑應有盡有。
先把香米泡一下,在鍋中煮熟,再放入蝦仁、干菇、圓貝——最後放一點點薑絲……
青淵用調羹舀起一勺擱在嘴邊吹涼嘗嘗,她眨巴眨吧眼睛,舔了舔唇。
哪兒出錯了嗎?
明明按著程序執行的,為什麼她熬的粥味道怪怪的?
她的手指在電腦屏幕上滑動,檢查自己是不是遺忘或做錯某個環節。
梁振東默默站在她身後,很想抱她一下。
想對她說:他捨不得她,捨不得這段婚姻。
但這樣綁著她,看她苦痛,看她犧牲。
他更捨不得。
青淵啊,希望我的離去是給你最後的慈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