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見周放要走。霍辰東強勢地想要攔住她,眼看著他的手就要環住周放,她下意識地躲開了他的觸碰。


  周放皺了皺眉頭,再見也沒有說,低垂著頭就要離開,她一轉身,撞上了正在送酒的服務生。


  那是一個身材健碩的青年男子,周放撞得有點大力,平衡頓失,最後毫無形象地一屁股摔在了地上。


  滿地都是摔碎酒杯的玻璃渣和灑出來的酒液,而她就在狼藉中間癱坐。


  周放忍無可忍地暗咒了一句,這運氣,真是絕了。


  服務員一時也慌了陣腳,這場合來的人都是城裡非富即貴的,他不住說著道歉,倒讓周放有點不好意思了。


  她強撐著嘴角對服務員笑了笑,示意自己沒事。


  幸運的是她沒有摔在玻璃上,只是裙子都被酒液浸濕了,模樣有些狼狽。她小心翼翼地撐著沒有玻璃渣的地方想要站起來,卻不想地面太滑,她試了一次,腳下滑了一下。


  最後,是霍辰東將狼狽不堪摔在地上的周放給抱了起來。


  人生有時候就是這樣的,周放想要給他一個華麗的背影,最後卻給了一個滑稽的背影。


  諷刺,這老天,就是一刻也不給她當女主角的機會。


  她身上的裙子都濕了,裙擺還滴著水,霍辰東將西裝外套脫了下來,想要披在周放身上,周放伸手攔住了。


  即使狼狽,她也不希望讓他覺得能趁虛而入。


  她擰了擰裙擺上的水,抖了抖手,最後撩開了有些凌亂的頭髮,抬起頭,努力笑著對霍辰東說:「秦清說,女人一定要謹慎愛的第一個人,因為那一個人會影響你的一生。原來是真的,如果你當初信守承諾,我的人生也就不會變成這樣了。」


  霍辰東的眼中多了幾分急切,他拉著周放:「我弄亂了你的人生,現在由我來還原。」


  霍辰東好像一點都沒變,有一瞬間,周放覺得一切好像都沒變,腦海里不禁閃現起過去的種種。


  饒是堅強如她,也忍不住心酸了。


  哪個女人不想和一個男人一愛就是一生?如果每個女人都能和愛上的第一個男人走完一生,那這世界上又怎麼會那麼多因愛不幸的人?


  如果當年,她沒有傻乎乎地不撞南牆頭不回地吊死在霍辰東身上,她不會身心俱傷。如果沒有霍辰東,她不會因為寂寞,因為療傷,接受汪澤洋。不是汪澤洋,她不會變成今天的樣子。


  看,她的人生總是由這樣的因果鏈組成,一環一環的,她怎麼都解不開那環扣。


  比起汪澤洋,她對霍辰東更難釋懷。


  她甩掉了手上的酒液。語氣平靜地回應他兩個字。


  「不必。」


  挺直了背脊,一步一步地離開,一步一步地遠離年少的愛人、純真的過去。


  她想,她做得一切都是正確的。


  她不想更恨那個男人了,畢竟,一切都已經過去了。


  帶著滿身地疲憊和一身的狼狽,周放離開了會場。


  好像魂魄被抽走了一部分,周放覺得腳下有些虛浮,她剛要出去,就見接待處的一位服務人員突然向她跑了過來。


  「小姐,小姐請您等一等。」


  周放有些莫名地停了一下,手指著自己:「你叫我?」


  那位年輕的姑娘跑了過來,領結跑得有點歪,她伸手扶正,然後遞了一個款式簡單的古董項鏈給她:「這個項鏈也許是您的?做清潔的阿姨在洗手台撿到的。」


  周放看了一眼陌生的項鏈,搖了搖頭:「不是我的。」


  那姑娘趕緊打開了吊墜上的暗扣:「那您是不是認識項鏈的主人?」她點了點吊墜里嵌著的照片:「您看看這裡面的人是不是您?」


  ……


  周放沒有走遠,高檔的會所里,四處都是精緻的園林景觀設計,空曠的外圍立著幾座周放叫不出名字的雕塑。


  盈盈月光下,冷風習習,將周放腦中的幾分渾噩全數驅趕。


  周放坐在花壇上,良久,才顫抖著雙手去打開了那個吊墜。


  裡面嵌著一張照片的縮印,具體來說是一張合影,她和霍辰東一起去廈門的時候,在海邊拍的。


  兩人頭挨著頭,那樣親密。


  好像電影的片段一樣,她聽見自己有些稚氣的聲音,瞪大著眼睛問霍辰東:「你說我們倆結婚的話,哪一天合適?」


  霍辰東蹙著好看的眉眼,苦惱地說:「清明節吧,以後上墳的時候過紀念日,反正心情差不多。」


  她氣呼呼地追著霍辰東滿沙灘的跑,跑累了,耍著賴癱在沙灘上不起來,最後是霍辰東將她背了起來,他說:「隨便哪一天結婚都行,只要能把你娶回家就好了。」


  那時候,他曾說過那樣的話,彷彿她是全天下最珍貴的寶貝,感動得她眼淚直掉。


  可是也是同樣一個人,用同樣一張臉對她說:「周放,你能不能不要鬧了?我又不是不回來,你能不能體諒我?」


  「留學難道是死到外面了嗎?有那麼容易就變心嗎?不能見面不是還有手機電腦嗎?」


  「如果你連幾年都熬不住,那我們就分開吧,這樣不堅定的愛情沒有維持下去的必要,你不信任我,我也很累。」


  ……


  也許當年霍辰東確實沒錯,為了更好的前程出國深造。作為女朋友的她不僅不支持,還一個勁的拖後腿。


  他不懂她的「沒有安全感」,他只覺得她「黏人」、「不獨立」、「無理取鬧」。周放想,這才是她真正的可悲之處——她用心愛過的男人,從頭到尾根本不懂她。


  彷彿付出的一切都不值得。


  關上了吊墜,周放茫然起身,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只是麻木地向外走了幾步。


  沒走多遠,就被人擋住了去路。來人是那樣急匆匆的,一貫氣定神閑的他,此時此刻,氣息有些紊亂。


  抬起頭看著宋凜那張表情肅然的臉孔,不知道為什麼,周放第一次感受到了這張臉孔的親切,那暖意像毒品一樣,引誘著周放向前。


  「你能陪我一下嗎?」周放對宋凜說。


  她開始在皮包里找錢,宋凜這樣的男人不是她呼之則來揮之則去的,她知道。


  可是她找了許久都沒有找到錢,她的錢包放在車裡了。這認知讓她好難過,不知道是怎麼了,竟然難過得眼淚刷刷地掉著,大顆大顆地掉落在她的手背上。


  「怎麼辦?」周放無助地問宋凜:「我沒有帶錢……」


  她的眼神委屈極了,那麼看著宋凜,宋凜只覺心全揪在一處。


  「這次免費。」


  宋凜一顆一顆解開了風衣的紐扣,手臂一伸,將周放攬進懷裡,他展開風衣,把她整個收在衣服里。


  周放縮在宋凜的衣服里,肩膀輕輕地抖著。


  宋凜知道她在哭,即便沒有一丁點聲音。


  他緊緊地抱著周放的肩背,像安撫孩子一樣。


  他說:「別哭,再哭就不漂亮了。」


  幾年前霍辰東走的時候,周放覺得世界都塌了。秦清帶著一眾室友陪她在ktv徹夜嗨歌。說好是陪她買醉的,卻不想其餘幾個全喝倒了,唯她這個正主從頭到尾霸話筒,一遍一遍唱王菲的《催眠》。


  歌詞里寫著「第一次吻別人的嘴,第一次生病了要喝藥水;太陽上山,太陽下山,冰淇淋流淚。」


  因為是第一次,所以比什麼都疼,不能忍耐也不能忘卻。


  也正是這個原因,周放可以對汪澤洋釋懷,卻始終無法對霍辰東釋懷。


  宋凜胸懷溫暖,周放緊緊地靠著他,天真地想著:如果多年前,在她最傷心的時候遇到的是宋凜而不是汪澤洋。


  一切是不是會不一樣?

  原來相見恨晚,就是用在這樣的心境之下。


  如果早些遇見,在他們都沒有千瘡百孔之前,該有多好?

  有些人從來都不是什麼溫柔的人,可是一溫柔起來完全不是人。


  周放覺得自己好像膩進了什麼溫柔鄉里。就那麼稀里糊塗地被宋凜帶回了家。她被宋凜很輕柔地放到了床上。宋凜見周放躺在床上沒什麼反應,輕手輕腳拿了衣服準備去洗澡,臨走還體貼地給她蓋了床毯子。


  宋凜走後,周放才慢慢睜開了眼睛,直直盯著天花板,也不知道自己腦子裡到底在想什麼,也許從頭到尾都是一片空白。


  宋凜是進房的時候身上只圍了一條浴巾。他撇頭用餘光瞟了一眼周放,見她情緒已經平復,人也醒著,便隨口一問:「今天是誰把你弄成這樣?」


  周放眼睛眨了眨,腦子裡清明了一些,用調笑地口吻問:「怎麼,你要替我報仇嗎?」說著,媚眼如絲地看了宋凜一眼。


  宋凜輕輕挑眉,微笑著與周放對視,眼神里充滿了戲謔:「不是,我只是單純地覺得他做得很好。」


  周放被潑了冷水,猛得坐了起來,也顧不得亂糟糟的頭髮,只是死死地盯著宋凜:「你這意思是,你也想要讓我哭嗎?」


  宋凜正在開柜子的手頓了一頓,他背對著周放,周放看不清宋凜的表情,只聽見他用那低沉的聲音淡淡地說:「如果有一天,我能輕易讓你哭了,那麼那時候,我一定是最不想讓你哭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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