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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可貴的理解和信任

  「你害死了我的父親,你是個殺人兇手。」那年輕男子大聲怒罵,鼓著粗厚的血管的大手抓住我的衣領,竟將我從地面上提了起來。


  我垂著眉不敢接觸他的眼神,此時他必定是憤怒地想殺了我,誤診,那是連我自己都不能原諒的錯誤。秦一諾,你不行了,你誤診了,你害死了人。


  頭痛欲裂。


  此時此刻我真想隨著這老者而去,心裡壓抑的那些痛苦就可以從此煙消雲散,不能傾吐,不能被知道,我正被那種肝腸寸斷的暗戀默默謀殺著生命。


  「快開放諾,你想幹什麼。」


  眼前突然出現塞娜的身影,她焦急地抓那男子的手臂,想要把他鐵鉗樣的大手從我的衣領上扳下。但她卻失敗了,於是氣急敗壞地用腳去踢他的腿。那男子大概氣極,又正在為父親猝死憤怒不已,反手一掌打在塞娜的臉上。塞娜被打得一愣,忽然又沖向前,抓住他又咬又抓。


  吵鬧聲很快引來周圍許多村民,幾個體格魁梧的村民上前分開了我們,那男子瞪著血紅的眼眸幾次想要衝向我,但被村民牢牢按住,我這才避免血濺當場的慘劇。


  「你是殺人兇手,你害死我父親,我要殺了你。」


  馬薩羅斯酋長很快向塞娜了解到情況,他在屋中徘徊,想說什麼卻又欲言又止。我清楚馬薩羅斯的性格,他是個生性膽小的人,這種誤診死人的事情他從沒遇過,也無法做出決定。幾個年高的村民在安撫那暴怒中的男子,那男子開始仍是不斷地怒罵,忽而坐到地上失聲痛哭起來。


  「對不起,是我誤診才使你的父親猝死,殺人償命,你可以處死我。」我平靜地說著,實則心內早已焚傷。秦一諾,你曾經那樣自信,可你得不到想要的愛情,而現在你的醫術也在退步。


  「諾,你能告訴我嗎?如果沒有誤診他就不會死對不對?」


  我凝視著馬薩羅斯黑黝黝的面容,這位善良的酋長大概在極力地想辦法為我開脫。是的,即使我沒有誤診,我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診斷是暴發性心肌炎,憑我現有的藥物並不能救治這位老者,他仍是會死去。但現在的情況,我真實地誤診了,將暴發性心肌炎診斷為普通感冒。


  「我確實是誤診了。」我喃喃地道。


  「費羅兄弟。」馬薩羅斯將那痛哭的年輕男子扶起來,沉聲道:「實在是對不起,秦醫生她並不是有意要誤診,你看這裡的醫療設備非常簡單,也沒有急救的藥品,一切都是靠秦醫生的手和眼睛來診斷,而且恰好今天病人特別多,秦醫生來村中后就沒有休息,她的身體非常疲憊,這次誤診真的只是個意外。對於你父親的喪事,你可以盡量提要求,我一定會滿足你,但請你不要責罰秦醫生,她是無心的。」


  「是啊,你儘管提要求,我們都會滿足你。」塞娜插著嘴。


  費羅停止了哭泣,向我瞥過來一記仇恨的眼神,馬薩羅斯見機地拉起他走到屋外,大約十來分鐘后馬薩羅斯進來吩咐幾個村民將那老者抬了出去,其他人也就紛紛離去。


  「諾,你不要想多了,這不關你的事。」塞娜安慰我,說完也抬腳出去。


  屋裡沒有一個人,死一般的寂靜,我慢慢爬起身將屋門掩了,頓時光線暗下來。想到這些天心裡的酸楚,身體再也不能支持住沿著門滑下來。我將整張臉都埋在雙膝里,眼眶裡熱熱地有眼淚要出來,卻極力地忍著。


  這次的打擊是致命的,它不像失戀會使我痛苦,卻使我對自己產生了懷疑。二十多年無論在學業或是工作,我一帆風順地走來,從來都是周圍人引以囑目的人才。在醫院我是病人慕名渴求的良醫,而現在這個良醫卻粗心誤診了,忽然間覺得所有的自信心崩潰殆滅。


  沒有愛情,我還有高超的醫術;沒有高超的醫術,我還能擁有什麼,還有什麼資格留在這裡,無顏面對江東父老哪。


  頭痛得要暴裂開。


  我一骨碌站起來,跑進卧室里拉出抽屜清理衣物,又從床底拖出箱子,將衣物死命地往裡塞,半晌又停下手,把衣物又扔回抽屜中。這算什麼,難道誤診了我就要離開嗎?

  秦一諾,你不是犯錯就想躲的逃兵。


  我拚命地咬著牙,犯錯了就應該想法挽回來,我該檢討自己的粗心,思慮的不仔細,而不應該想著在眾人前砸了臉面而一走了之。那樣丟的不只是我一個人的臉,那會是全中國人的臉面,我絕不能辱沒中國在非洲人民心中的名聲。


  碰——


  從外面傳來一聲撞擊的劇響,我心裡一驚趕緊起身走出來,只見木門已經被踹開,門上印著一個臟乎乎的大腳印,費羅凶神惡煞地站在前面,在他身後還跟著幾個五大三粗的男人,看面貌十分陌生。


  「就是這女人治死我父親。」費羅的語氣中仍是怒火不息。


  我緩了緩氣息,誠懇地道:「很對不起,我確實是誤診了,我願意對我所犯下不可饒恕的錯誤負責。」


  也不知這句哪裡說錯了惹得費羅聽得不順耳,他從眼裡蹦出兩團憤怒的火苗子,罵道:「你這個該死的女人拿什麼負責,你能救活我父親嗎?


  「我不能。」我神色黯然,沒有人有起死回生的本事。


  「那你負什麼屁責,去你媽的蛋。」費羅怒罵,轉身幾步衝出屋外,幾秒鐘后拎著一隻大鐵桶進來,二話不說拿起桶便朝我身上潑過來。


  鼻端立即聞到一股令人作嘔的糞臭,我心裡道著不妙,想要躲避但瞬間一股濕淋淋的東西已經從頭到腳淋了個遍。


  「大家拿糞潑她。」費羅吆喝。


  狹小的屋中充滿了難聞的糞臭,酸騷的尿液滴滴瀝瀝,我皺著眉沒有反抗,如果這樣能化解一場仇恨那也是很好的。但男人似乎仍沒解恨,幾個人操著木棒在屋內打砸。我用手拭著面上的尿液,眼睛已經被刺激得睜不開,忽而看見那男人將靠牆的葯櫃給打開,從裡面抓出一盒氯喹的針劑朝地面摔去,並用腳重重地跺了兩下。


  「這些都是害人的葯,我要把它們全毀了。」


  我驚得不輕,這些葯可都是花了不少錢買來,像氯喹這種專治瘧疾的貴重藥品還是靠著和西法寧院長的小交情,好說歹說硬磨來的。「不要,那些葯都是有用的,你們快放下來。」我大聲喊道。


  「什麼有用,是殺人的葯,全燒掉,不許你再害人。」他挑著眉毛,甚是輕蔑,拿起木棒對著葯櫃一陣打砸。


  我忽然就來了一陣怒氣,愚昧是一種不可治癒的頑疾,我伸出手抓住他的右肩朝旁邊使勁地推過去,然後身體擋到葯櫃前面,攤開雙手攔住。


  那男人不防備差點被我推倒在地,鼻子眼氣歪,嘴裡罵得更大聲。


  「給我出去。」我不顧一切大聲地吼,叫嚷得聲嘶力竭。


  「滾開點。」他抓住我的身體往地上摔去。


  身體摔在地上麻麻的震疼,我剛想爬起來,但另外的兩個男人便將我拖起按在牆壁上。那男人冷哼著,索性把葯櫃的每個小抽屜都拉開,將裡面的藥品全部倒在地面,操起木棒死命地一陣捶打。看到一些晒乾的草藥,他更是眼裡冒火,用腳底狠命地蹂躪。


  我再也喊不出聲,眼裡噙著一股熱淚,他們不明白藥品對醫生的重要性,只有這些葯才能使一個醫生的本領得到發揮,只有這些藥品才能真正保證人類的生命和健康。失去這些珍貴的藥品,這並不能懲罰到我,它真正損害的是無辜貧苦的被疾病困擾急需治療的村民的利益。


  「住手。」晴天霹靂的一聲喝聲,我睜著朦朧的淚眼,分明看見一條高大的身影佇立在前面,他那麼的正義凜然,不是喬治還能有誰呢。


  霎時我又想哭,喬治,他是我的救世主。


  被他的一聲怒吼,按住我的兩個男人也不覺鬆開了手。「諾,對不起,我來晚了,我早應該來的,否則你就不會被他們欺負。」喬治滿臉自責,說著他縱身撲向猶怒罵的費羅,舉起拳頭毫不猶豫便砸了下去,費羅還手不及被砸中眉弓,頓時兩人扭打在一起。「欺負女人,你還是不是男人,我要你向諾道歉。」


  「她害死我父親,我要她償命。」


  兩人打得難分難解,很快地都掛了彩,身上的衣服被滿屋的糞便滾了個遍。我在一旁干著急,大聲地讓喬治停手,但他早打得紅了眼,哪裡還聽得進話。


  屋裡的打鬧聲實在太響,被驚覺的村民帶著馬薩羅斯酋長很快趕來,幾個健壯的村民大著膽子上前才將喬治和費羅分開。馬薩羅斯糾結著兩道稀疏的眉毛凝視屋內,瞧著費羅道:「我們不是已經商量好賠償了嗎?你怎麼還帶人來秦醫生家鬧事,你這樣做很丟我們獅子山人的臉。」


  「賠償是賠償,她弄死我父親本來就該賠償,所以她也應該受到懲罰。」那男人抗辯。


  喬治本來被尤麗迪絲拉到牆角,但聽到這句話似乎又憤怒了,他怒瞪著費羅想要再次撲身過去。


  「那現在你已經報復過,是不是該按我們商量的來辦。」馬薩羅斯沉著臉。


  「沒這麼容易,這個白人打了我,此事不會這麼快完結。」說完,費羅恨恨地瞥了我一眼,招呼著幾個同伴走出去。


  馬薩羅斯愣了幾秒,轉過身向我道:「諾,你沒事吧。」


  我定住神,道:「沒事,謝謝,你們先回去吧,我想收拾屋子。」


  幾分鐘內大家散了個乾淨,只有喬治和尤麗迪絲留了下來,我走到被打碎的藥品前心疼地蹲下來,白色的粉末和透明的藥液混在惡臭的大便里,已經被污染不可用。


  「諾,你先去洗個澡吧,這裡我來收拾。」尤麗迪絲解勸著。


  「該死。」喬治仍是怒氣未消。


  洗完澡出來喬治和尤麗迪絲仍在,屋裡也被收拾整齊了,但隱約中還有一股糞臭味。「諾,要不這幾天就先去我們那裡住著。」


  我搖了搖頭,尤麗迪絲太善解人意,她知道我這個人愛乾淨,肯定是不習慣屋中的糞臭味。「你們兩個也累了,回去吧,我一個人想先安靜一下。」


  他們兩個先是不同意,一定要留下來安慰我,我只得裝出不耐煩他們才告辭回去。


  夜裡輾轉反側不能入眠,想到費羅將葯櫃里的西藥和中藥全部毀壞,我坐卧不安,如果此時村民突患急症我豈不成無米巧婦,或許要往塞法杜走一遭,死皮賴臉地向西法寧院長討些常用急救藥品回來,再後到叢林採集一些草藥。


  我走到院子里舀水洗漱,啃了個干玉米棒子,便將一隻大布袋子放背上一放,打算趁著夜色趕往塞法杜,剛打開門便被屋外的景象驚得合不攏嘴。馬薩羅斯酋長和幾乎全村的數百號村民都站在門前,黑壓壓的一大片人頭,他們肅穆著臉,每人手裡都擎著一支點燃的白蠟燭。


  看見我出來,似乎所有人都嘩動了。「秦醫生,她真的要離開啊。」


  「是真的哦。」有人明顯失望了。


  「你們在做什麼。」我滿頭霧水。


  喬治從人群里走了出來,他手裡也捧著一截燃燒的蠟燭,道:「諾,你昨天受了那麼大的污辱,大家知道你是高傲的人,擔心你會離開百列村,所以從夜裡起大家便舉著蠟燭站在屋外,大家想告訴你,你對他們來說就像手中的蠟燭,能給他們帶來光明。」


  我喉頭哽咽了,在這個大部分地區沒有通電的國家裡,在暗黑的深夜中,只有手中小小的一截蠟燭才能給他們帶來暫時的光明。


  馬薩羅斯酋長走上前,滿面虔誠地將蠟燭放到我的手心,道:「諾,你在村中呆了很久,你的為人大家都看在眼中,記在心上,我們明白那次誤診只是一個意外,我們都了解你受了委屈,你要離開是應該的。但是村中所有人都需要你,我們都非常希望你能留下來。」


  「我沒想走,真的,我不會離開百列村。」我忍著熱淚。


  求利睜著黑溜溜的眼珠打量我,「可阿姨你為什麼背著一個袋子深夜出門呢,你不再給我爸爸看病了嗎。」


  我撫摸著他毛絨絨的小腦袋,勾起嘴角道:「好孩子,阿姨是要去塞法杜,現在所有的葯都沒有了,我必須去醫院買些葯回來。」


  「是嗎?」求利的眼眸在燭光的映照下深幽幽地。


  「諾是不會離開百列村的,中國人最講信用,我相信。」喬治拍著胸脯。


  我向他投去感激的一瞥,這個男人無時無刻都在信任我。「各位兄弟姐妹,我秦一諾永遠不會離開百列村,你們就算趕我也趕不走的。現在雨季快要來臨,到時許多傳染病會流行,因此我必須多準備一些藥品預防。大家放心,最遲明天晚間我就會趕回來。」


  人群里響起一陣熟悉的中國民歌,我循著聲音看過去,尤麗迪絲用她清細的嗓子唱著我教給她的《綉荷包》,儘管那些中文字眼她咬得不夠准,卻依舊唱得那麼投入。


  所有人都跟著她唱起來,熱烈地跳舞,搖曳的燭光將這濃黑的夜映得如白晝般,每個人都是那麼美麗和純潔,纖塵不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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