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等待戰爭的結束
我幾乎是被押回了百列村,尤麗迪絲拽著我的手緊張得滿是細細的汗,其實看眾人的神情我已經明白,在叢林看到的就是SecretSociety。很久前我曾在雜誌上看到一篇講非洲割禮的文章,《遠方的痛楚》,文章寫得非常深刻,當時讀起來就好像疼痛在自己身上蔓延。我一直沒有會意到,原來SecretSociety和割禮有關。
非洲的大部分地區都盛行割禮,判斷一個人是否成人不是看年齡,而是看此人是否進行過割禮。割禮分為男性割禮和女性割禮,據說是非常秘密的活動,男性一般在7歲至12歲間進行割禮,男性割禮很簡單,進行包|皮環切術就算割禮成功。這種割禮對男性並無害處,反而還能減少包|皮過長帶來的污垢積聚和疾病滋生。
但是女性割禮卻是非常殘忍和血腥,他們認為女人兩腿間的東西能使男人墮落,是非常骯髒的東西,所以要把生殖器一點不剩地割下來,再用普通絲線、鐵絲或者荊棘把血淋淋的傷口縫合起來。在這過程當中完全不使用麻醉劑,也沒有消毒措施,被割禮者時常要忍受難以言說的痛苦,有許多女孩子不能忍受割禮的痛苦或者大出血傷口感染死去,即使有幸活下來也要忍受終身的痛苦。
迎面遇到扛著鐵鍬的喬治,他看見大隊婦女回來還沒弄懂是怎麼回事,向著人群中的我和尤麗迪絲打招呼。尤麗迪絲急得不行,又不敢當著眾人明說,只向他不住打眼色。
「怎麼了。」喬治實在是不夠機靈。
我乾脆說明白,「我看到不該看的。」
喬治一愣,又將我看了一眼,然後又望著尤麗迪絲,尤麗迪絲仍是不敢說。「是SecretSociety嗎?」他突然問道。
頓時周圍的婦女都向他投去憤怒和兇狠的眼神,我點點頭,喬治沒有做聲,神色間掩飾不住的擔憂,他是知道SecretSociety意味著什麼,我們曾在索西烏村差點因為這丟掉性命。
眾人嘰嘰喳喳地圍著我到達馬薩羅斯的家門前,此時早有好事者將事情的前後經過稟報給馬薩羅斯,村裡的一群男人也都擠在門前看熱鬧。
「諾,這是……」塞娜剛擠進人群看到眾人嚴肅的眼神,趕緊自覺地將後面的話咽回去。
馬薩羅斯仍是一如既往地將眉頭皺得緊巴巴,他示意大家先安靜下來,走向我道:「諾,你在叢林里看到女孩子的成人禮嗎?」
我點頭承認。
他也點頭,和周圍的一個村民耳語幾句,便見那村民飛奔出去,幾分鐘后帶來幾位村中年紀老邁的長者,馬薩羅斯請他們一起進屋。
「諾。」尤麗迪絲欲言又止。
「沒事。」我低聲安慰她,這個善良膽小的姑娘恐怕嚇壞了,她比我們更清楚SecretSociety。
喬治略微地瞧我們兩眼,眼睛便警惕地注視四周的動靜。我向人群里瞧去,村裡大部分人都來了,大家都在小聲的議論,有的表示憤怒,也有人表示無所謂。忽然我在人群里瞥見伊貝莎,她正往我這裡瞧著,面上似乎也有些著慌的樣子,當我與她四目相對時,她狠狠地瞪了我一眼,若無其事撇過臉去。
大概半個多小時馬薩羅斯和幾位長者出來,馬薩羅斯的印堂那裡糾得尤其深,薄薄的皮肉皺成一個明顯的「川」字,一副苦大仇深的形象。
「各位村民,秦一諾醫生在叢林無意發現百列村的成人禮,大家說該怎麼處置。」
他這一問,原來嘰喳不停的人群反而安靜下來,似乎誰也不願意先說出意見。馬薩羅斯見沒有人答話又問了一遍,大家依舊保持沉默。
「圖伊,成人禮儀式是由你主持,你認為怎麼辦。」馬薩羅斯轉而問向圖伊。
圖伊黑瘦的臉頰抽搐兩下,深凹下去的兩隻眼睛放出一陣駭人的青色光芒,她緊盯著我道:「按照我們的規矩,她必須被處死,或者剜掉眼睛,這樣才能使我們神聖的文化不外泄出去。」
這句話像在煎開的滾油里灑了幾滴水,霎時噼噼啪啪地炸開了,馬薩羅斯的神色稍微一愣,人群里便有人議論。
「秦一諾醫生是無意發現的,不應該處死她。」
「秦一諾醫生幫了我們很多忙,還免費幫村民看病,我們不能恩將仇報。」說話的是塞娜,她看著我像是鼓了很大的勇氣才敢說出來。
也有村民認為必須對我實施處罰,這樣才能堅持和維護他們傳統的文化,於是大家爭吵了又近個半個小時,雙方吵得十分激烈,各有所詞。
「大家請安靜。」馬薩羅斯揮手制止大家爭吵,他仰望著天空嘆息一聲,又搖搖頭,像在內心做艱難的決定,掙扎著連他的五官都變得猙獰扭曲了。
「秦一諾醫生,我是非常希望村裡有名醫生,事實你來了免費幫村民看病,甚至還不收取藥費,我個人非常感激你,也一直奢望你能永遠留在村中。但是現在你破壞了我們的傳統,我們也不能按照風俗將你處死,塞娜說得對,我們不能恩將仇報,所以我和幾位村中德高望重的長老商量過,只有請你馬上離開百列村,你將不再是百列村受歡迎的客人。」
馬薩羅斯的話音剛落,身畔的尤麗迪絲便輕輕噓出一口氣,喬治警惕的眼神也瞬時放鬆下來。我向站在人群里的伊貝莎看去,她的神色自若,並沒什麼變化,大概看到我在瞧她,她有些不悅轉身便走了。
沒有人對馬薩羅斯的話提出異議,就連圖伊也意外地點頭認可。
我搖搖頭,目光依次掠過面前所有的人,他們並不知道我來百列村的目的,那是一種艱難的承諾,為履行這個承諾我早事先決定付出生死的代價。「不,馬薩羅斯酋長,我不會走,不會離開百列村。」我緩緩地說,將心中那些埋藏的話準確地用曼迪語翻譯出來,似乎所有的感情就在此刻激發出來,內心像大海一樣澎湃涌盪,我完全抑制不住該說哪些話,哪些話不該說。
「我叫秦一諾,我的國家叫中國,那是個人人平等的國家,我很喜歡自己的國家,也為自己是個中國人而自豪。我曾經以為自己會在中國做一名醫生,後來我在南斯拉夫遇到穆罕默德,那時我知道了獅子山,我能深刻明白你們在戰爭中遭受的痛苦,因為我們中國也曾被列強侵略,經過許多年的艱苦抗戰和犧牲了無數人的生命才贏來了和平。」
「穆罕默德為救我犧牲他的生命,他一直盼望村裡有名醫生,在他生前我沒有答應,在他死後我承諾一定會完成他的心愿。所以我來到獅子山,來到百列村,看到你們艱辛的生活和遭受的苦難,可是我沒有能力幫你們,我只是一名醫生,只會看病,我只能盡自己的力量治癒你們的疾病,我想只要能讓你們保持健康的身體,是一定能等到戰爭結束的那一天。我一直為這個願望努力,也打定主意要一輩子留在百列村,和你們一起生,也一起死,把自己當作一名獅子山人。」
「我一直這樣想,把自己當作一名獅子山人,我們的國家都遭受過戰爭,我們的心是相通的,能體會到那種痛苦和期待和平的心。馬薩羅斯酋長,請你原諒我不會離開百列村,你們可以處死我,也可以剜掉我的眼睛,我是決定了的,活在獅子山,死也在獅子山,那將不能再改變。」
話已經說完,但耳邊還回蕩著錚錚的聲音,人群里鴉雀無聲,大家都瞪直了眼神,許久有人低低的抽泣,我轉過身一看原來是尤麗迪絲,她早哭得淚流滿面,泣不成聲。
「馬薩羅斯酋長,諾為了來獅子山,將自己在中國的房子賣了和帶著父母死亡的賠償金來的,她明明可以在中國生活得很好,可她為什麼要來我們這樣一個戰火紛飛貧窮的國家呢。她一心想要幫我們,我們反而不感激她,還要將她趕走,我們愧對她的一片好心呀。」
「就是,在我眼裡秦一諾醫生就是我們曼迪族的姐妹,趕走她太過份了,你們在這裡的人哪個沒有得過秦一諾醫生的恩惠。」塞娜怒氣沖沖。
眾人更加沉默,我面向馬薩羅斯鄭重道:「馬薩羅斯酋長,請允許我留在百列村,與你們一起等待和平到來。」
「這個……」馬薩羅斯明顯無法做出決斷,來村裡有一段日子我對馬薩羅斯的性格也算是了解一點,馬薩羅斯是個善良人,但就是太膽小懦弱,遇事總是舉棋不定,他並不像我以前遇到的幾位酋長果敢。「各位村民,秦一諾醫生在百列村是去是留不是我一個人的事,現在請大家做出決定,我贊成秦一諾醫生留在村裡。」
「當然是留在村裡了。」塞娜立即介面。
「你是想秦一諾醫生治你家毛里姆吧。」有人譏笑。
塞娜瞅了那人一眼,反唇相譏:「你家的卡米拉難道不是秦一諾醫生治好的。」
眼見著兩人又要爭執起來,馬薩羅斯趕緊阻攔,道:「圖伊,你的看法呢。」
圖伊沉吟不語,眼神一直打量我,許久道:「只有人活著,我們的傳統才能繼承下去,所以我們要有健康的身體,我願意接納秦一諾醫生成為曼迪族的姐妹。」
她這樣一說立即得到眾人的響應,馬薩羅斯緊皺的眉頭也不覺舒展開,他咧著厚厚的嘴唇道:「既然大家都同意秦一諾醫生留下來,那從現在開始秦一諾醫生就是我們曼迪族的一員,是我們的兄弟姐妹,我們百列村就是她的家。」
「謝謝,謝謝馬薩羅斯酋長,謝謝圖伊,謝謝大家。」忽然間我被感動了,成人禮在非洲大陸有幾千年的歷史,嚴禁外人介入,要改變他們根深蒂固的思想何其困難,而現在他們卻願意接納我成為他們的兄弟姐妹,這種信任和認可幾乎就讓我感激涕零。
雖然我並不支持他們這種傳統習俗,那對我來講太過殘忍,是一種文化的毒瘤和桎梏,它經過幾千年的歷史沉澱已經在人的腦中固有,想要消除它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需要很多人很多年的付出和努力,更需要這個國家的政策實施。
不過,我願意和他們一起迎接戰爭的結束,等待國家正視割禮對女性的危害,真正地對婦女在身體和精神上解放。為此我會盡自己的能力治癒他們身體的疾病,以讓他們有期待和平與幸福的一天,為這樣美好的願望而努力地活著。
在眾人熱烈的掌聲里,我依稀又看到伊貝莎高挑的身影,不知何時她又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