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重回百列村
額頭上一陣陣沁心的涼爽,神思猛然清醒,頓時我睜開雙眼便看見尤麗迪絲用濕毛巾敷我的額頭,喬治和求利關切地守在一旁。
「我還沒死?」我摸著臉,臉上的皮膚有些燙。
尤麗迪絲高興地嗯了一聲,我撐著坐了起來,發覺自己躺在一棵樹下,達斯的陸虎車隱沒在一人多高的草叢裡若隱若現。我又摸著頭,分明記得汽車撞上大樹,然後我和達斯被撞飛。
「達斯那傢伙死了沒有。」
「沒有,他暈了過去。」喬治望著我。
「你沒結果他嗎?那傢伙殺了不少人。」我想到那個死在鑽石礦里的工人忿忿不平。
「總不能趁人之危吧。」
喬治面有難色,我氣得啐了一口,這笨傢伙還講什麼仁義道德,達斯的罪行罄竹難書,人人得而誅之。突然又想起遺留在達斯營地中的巨款更是肉痛起來,那可是我賣掉房子的身家財產啊,居然就這樣沒有了。
這場氣並沒生多久我又和喬治有說有笑,聽他說昨天我被達斯抓走後他便悄悄跟隨在後面到達營地,因為營地把守森嚴,喬治便一直守在外面監視。今天清晨看見我被押在車上出來,他便搶了一個路人的摩托車追了上來,後來他打暈汽車司機,剝下司機的衣服穿在自己身上等候我們回來。
因為這裡還沒有出凱內馬的地界,擔心達斯追趕過來,我們決定先乘坐陸虎車趕回科諾,如果路上遇到哨卡就隨時拋車逃匿。求利沒有坐過汽車興奮得手舞足蹈,他坐在副駕駛位上看喬治開車,我和尤麗迪絲則摘了些大樹葉和青草鋪在後面的車廂上,兩個人美美地就睡在上面看天空聊天。
「諾,你說喬治喜歡什麼樣的女孩。」
我想了想,道:「應該是大氣、隱忍、智慧的女人,嗯,還有寬容、博愛、堅強、強悍、自信。」說著我居然有些臉發燒,好像在依自己畫瓢的感覺。可是,喬治數次捨身入死地救我,他應該是對我有好感的吧,我忍不住這樣想。
霎時臉更燙了,我索性拿了一片大樹葉遮在臉上。
陸虎車駛出上百里路后遇到一個十來個人的哨卡,我們只得在附近拋車拐進叢林的小路,一路上小心謹慎倒沒再發生狀況,沒幾天已經抵近科諾。
夜色在叢林中瀰漫下來,濃稠如墨,偶爾地從哪處稀疏的枝頭泄出兩點星光,除了我們走路的聲音,天地間便只剩下草叢裡的蛙鳴和蟋蟀打架聲,寂靜而又安祥。鼻端嗅進一股清淡的青草芳香味,我使勁地用鼻子吸了兩口,彷彿肺里因為呼吸了新鮮空氣而鮮活起來。
求利高興地在前面帶路,再過一條小河便是百列村了,他已經迫不及待地回到家中。到了河邊求利仍是健步如飛地跑過橋,我們三人恐怕木橋不能承受重量,依舊是結夥趟過河。大概百列村剛下過一場暴雨,河水比前些天來時要寬,而且水流也稍湍急,喬治站在我和尤麗迪絲的當中,他一手牽一個,小心翼翼地在前面探路。
「快點啊。」求利在對岸喊叫。
我答應著,爬上河岸,來不及擰乾衣服上的水漬,忽聞有輕輕的腳步聲走來。趕緊轉過頭去看,幢幢的樹影中有條瘦削的黑影在緩緩移動,然後聽到求利喊了一聲媽媽便飛奔向前。
等那黑影走得近了,果然是求利的母親塞娜,我趕緊寒喧。原來自我們走後,塞娜每晚到河邊來等我們回來,於是今晚就恰好碰上了。
看見我們回來塞娜非常高興,聽說帶回了治療肺結核的葯她連聲道謝。回到塞娜家中我忙去查視毛里姆的病情,所幸這幾天還沒有大的變化,我讓塞娜倒來水,拿出葯餵給毛里姆服下。或許是心理作用的影響,毛里姆服藥不久自覺舒服了許多。
簡單地吃過晚飯後我便去卧室睡覺,這些天在外面奔波著實累得很,剛躺上床便睡了過去,迷糊中聽到塞娜和尤麗迪絲說話的聲音,勉強睜開眼睛,但眼皮子眨巴兩下又昏昏睡去。夜中突然尿急便慌慌張張出來,在外面找了個隱蔽漆黑的地方解決,回來的時候發現屋門半掩,屋裡的涼席上只有蜷著身體的求利叭嗒著嘴巴,似乎正在夢中享受著美味佳肴。
我側過頭尋找,前面高大的木棉樹下有黑影徘徊。「喬治。」我走上前。
濃重的黑暗下不能看清他面部的輪廓,那雙澄藍的眼眸此刻亦如深幽的無底洞,我站在喬治的身旁頓了半天又道:「想麗莎了嗎?現在我們已經安全從凱內馬回來,你也該是時候回英國。」說出這些話我心口竟撲通地亂跳,思緒間混亂不已。
「沒有,沒有想了,我在想我的父母。」喬治的聲音很輕。
頓時我放下心,思緒回復平靜,道:「那你快回英國看你父母吧。」
「我不放心你。諾,科諾的環境太惡劣,而且還有聯陣,你又是外國人的面孔很容易被發現。」
聽著他誠懇的聲音我感動得差點熱淚盈眶,這種被關心的感覺真的很好。「我沒事的,我可比你聰明機靈的多,多大的麻煩我也能解決。」我豪氣地拍著胸口。
「諾,等你在百列村安定下來我再回英國不遲。」黑暗中他的笑聲穿透了。
我很高興,從內心來講也著實不願喬治離開,只是覺得和喬治在一起非常開心,雖然他有時很傻,很不開竅,腦袋笨笨的,但總能莫名地使我內心寧靜下來。在漫長相處的艱辛歲月里,我已經習慣有喬治的存在。
在清晨嘹亮的雞啼聲中醒過來,睡在身旁的塞娜和尤麗迪絲依舊不在,想必是在院子里忙著洗滌衣物和做早飯菜。我收拾好床鋪便出來,瞧見喬治也起來漱口。吃過用木蓍葉子熬的清粥后,我和尤麗迪絲就在屋中收撿從凱內馬買回來的糖果和火柴蠟燭等。既然是長期住在村中,我們作為外來人最好是為村中人準備一些禮物才是,不過喬治對我這一看法不以為然,我只笑他不通人情世故。
村中如今共有四五十戶人家,滿算人口也才是兩三百多人,塞娜說在內戰前村中足有千來人,現在雖然戰事稍微平息,但是也沒有人敢回來。我清點尤麗迪絲分配的禮物,發現按戶送禮的話則少了幾份,只得把幾家沒小孩子的人家勻了些糖果出來,我再添了幾百利昂幣進去。
我先拿了一份禮物,想著這份禮是送給馬薩羅斯酋長便決定再加些錢進去,摸口袋時發現喬治正目不轉睛地看我,忽想到若被喬治看見我將馬薩羅斯的禮物準備得比別人更豐厚,他肯定又要責怪我不公平。我笑笑放下手,轉身趁他不注意悄悄摸出一張面額一千的利昂幣塞進禮物中。
塞娜帶著我們三人一起去馬薩羅斯家,在門口看見馬薩羅斯小老婆尼古拉生的兒子歐羅安在掘泥巴玩,一張小臉塗滿了灰泥。大概聽到我們說話的聲音,馬薩羅斯便噔噔地從屋裡跑了出來,跟在他後面的是他的兩個老婆。
「酋長您好。」我立即上前熱情寒喧,奉送上特意準備好的禮物,並詳細告訴他關於在凱內馬發生的事,所以絲巾和遮陽帽便不能帶回來了。
「沒事,你們能安全回來就很好,何況你們還我準備了其他的禮物。」馬薩羅斯連聲道謝,然後將禮物交給站在他身後的大老婆瓊茜,忽然一旁的尼古拉面色沉下來,嘟起豐潤的嘴唇滿臉的不高興。「你們兩個一人一半,都有份。」馬薩羅斯很快意識到小老婆不滿的情緒,趕緊拍著她的肩安慰。
我卻被逗笑了,在國內只允許一夫一妻制,而獅子山卻是一夫多妻制,這種婚姻形式在整個非洲都比較普遍。男人多娶一個妻子便意味著家庭便多了一個勞動力,娶妻越多,勞動力越多,自然財富越多,這就像當時中國吃大鍋飯的時候,人多力量大。因此,妻子也象徵著一種財富,很多酋長至少要娶四五個妻子,便是普通的平民有的也會娶兩個妻子。
但是馬薩羅斯卻似乎並沒有能夠平衡兩個老婆關係的能力,尼古拉仍是噘著嘴表示不高興,瓊茜也是面有怒意,兩人似有大吵一架的可能,於是馬薩羅斯的眉頭便越皺越緊了,彷彿兩座小山峰橫在了眼睛上。
我摸著頭,這種情形只有再準備一份禮物才可,不過哪裡還有多餘出來的禮物呢。
尤麗迪絲含著笑蹭我的胳膊,輕聲道:「諾,我們好像給馬薩羅斯酋長的禮物少了一樣東西,我現在和尼古接一起去拿來。」說著,她便攙著尼古拉往塞娜家跑去。
我有些摸不著頭腦,禮物都清點得明白,哪裡還會有遺漏的。「馬薩羅斯酋長,今天我們來是有件事想請您幫忙,我,喬治,還有尤麗迪絲打算在村裡面長住,所以請求你給我們三個人安排住處。」
「你們要在村裡住?」馬薩羅斯面露驚訝之色。
「是,我打算在村裡行醫。」我微笑起來,這是穆罕默德的願望。
手上忽然一緊,我低下頭一看馬薩羅斯的雙手已經牢扣住我的手,他盯著我,厚厚的嘴唇不停地張啟閉合,喘著氣,不敢置信卻又驚喜的眼神。「這是真的嗎?我沒聽錯吧?全村人一直都希望村裡有名醫生,難道是我們的真神已經聽到我們的祈禱了嗎。」
我點著頭,道:「是的,我決定留在百列村行醫。」
「太感謝你了。」他深呼吸了一口,握得我的手更緊。
「所以,想請酋長為我們安排住處。」
「好好好,一定的。」馬薩羅斯滿口答應。
此時前面尤麗迪絲和尼古拉已經回來,遠遠地瞧見一席鮮艷的紅色隨風飄舞,映得尼古拉益發的容光煥發,神采飛揚。我稍作詫異便迅速明白過來,尤麗迪絲避免尼古拉和瓊茜發生矛盾,便將自己在凱內馬買的心愛紅色長裙送給了尼古拉。
尼古拉興奮地在馬薩羅斯面前展現她的紅裙子,她極其地高興,但一旁的瓊茜似乎不爽了,她哼了一聲便進屋去。
我拉著尤麗迪絲的手,她的面上仍有些不舍之色,看得出她也極其鍾愛這條裙子。「尤麗迪絲,下次我們去鎮上買布回來做裙子好不好。」
「好啊。」很快地尤麗迪絲又高興起來。
因為戰亂不少人逃離了百列村,如今村中有不少的閑置房屋,馬薩羅斯特意找了兩處稍完整的房屋給我們居住,我和尤麗迪絲住在村中間的小屋,喬治單獨住在村西頭的房子。我們去看過房子還算滿意,塞娜忙著幫我們收拾,我則拿著分好的禮物挨家挨戶去送,喬治無可奈何地跟在後面,倒是尤麗迪絲欣然應允。
我暗笑喬治這直腸子哪裡懂得送禮的好處,我們在百列村初來乍到,人生地不熟,要是無意中惹出什麼麻煩事,或者不經意得罪了誰,他們要是先收了我們的禮物便也不好意思計較了。而且通過送禮還能認識村中的人,對我們留在村中極有好處。
送完禮回到塞娜家中,原來塞娜已經將我們的房屋都收拾好,而且還特意地從家中拿去準備賣的三床竹席。「塞娜,謝謝你,還有件事能不能幫我。」我看著放在桌子上的最後一份禮物,道:「幫我把這份禮物送給伊貝莎,行嗎?」
「可以。」塞娜有些遲疑,說著,她拿了那份禮物放在小簍子里走出門。
在屋裡等了沒多久便看見塞娜提著小簍子憤憤地回來,我往簍子里一看,東西一樣不少,看樣子是被伊貝莎給推了回來。
「那個伊貝莎也不知怎麼回事,穆罕默德的事要怪也怪不到諾的頭上,她倒好像把諾當成仇人似的,不可理解。」
我默然了,那自以為仁義的舉動卻實在傷了伊貝莎的心,也許在伊貝莎的心中,期待穆罕默德回來已經成為支撐她整個生命和信心的全部。
「伊貝莎會諒解你的。」
耳邊喬治的聲音已經不能聽見,我只是在想,伊貝莎她會原諒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