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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風油精的妙用

  轉眼間伊貝莎已經走出去,我不禁抬起腳跟著向門口走出兩步,忽然右肩被一隻溫熱的大手按住,回過頭一瞧喬治向我略微地搖頭。看著屋中一干眾人期待的眼神,我只得把先忍耐住要找伊貝莎的念頭。


  「塞娜,鎮上可有醫院或診所。」


  「原來有個小診所,後來打仗全家逃走了,目前只有幾十裡外的卡拉奇鎮有個診所。」塞娜皺著眉頭。


  我沉吟起來,即使是去鄰鎮也未必會有治療肺結核所需要的藥品,看來能買到葯最近的地方只可能是東方省的省府凱內馬。不過既然是省府自然軍隊把守森嚴,那不會像鄉鎮只是閑散的兵力。


  「塞娜你不要急,毛里姆的病暫時不礙事,這幾天我就去凱內馬買治療肺結核的葯。」說完,對面的喬治深深地瞥了我一眼,我了解他的心意,目前整個東方省都掌控在革命聯合陣線手中,而作為東方省省府的凱內馬更是革命聯合陣線力量的集中點。


  「這怎麼能行,凱內馬……」塞娜把頭搖得像撥浪鼓。


  「沒事,我會化妝去凱內馬,再說我能夠安全到科諾,也能夠安全去凱內馬。」


  大概塞娜太擔心丈夫的病嘴上訕訕的說了幾句便沒再反對,此時天色早黑下來,塞娜和求利便去為我們準備晚上的晚餐。他們家裡沒有廚房,便在屋后的院子架起三塊大石頭,然後將大鐵鍋擱在石頭上面,瀰漫的濃煙順著風直往屋裡竄,我重重地咳嗽了幾口。


  「諾,你真的要去凱內馬。」喬治的聲音掩飾不住的擔憂。


  我笑著點頭,其實在來獅子山之前我就做好了決定。「喬治,我們到外面走走,我有話和你說。」


  走出門口三十多步遠有棵參天的木棉樹,我便背靠著樹站立,才剛一會從草叢裡便跳出一隻東西來,然後落在我的腳背上,我嚇了一跳趕緊看去,原來是只小青蛙,它在我的腳背歇了幾秒呱呱地跳向草叢深處。


  「諾,你是不是決定以後留在百列村。」


  我陡然一怔,想不到喬治他是如此的了解我,已經洞悉我心裡的想法。我緩緩回過頭面對他,抿了抿乾裂的嘴唇,鄭重道:「喬治,是的,我打算以後都會留在百列村。穆罕默德臨終前他說希望百列村有位醫生,我要實現他的心愿。所以喬治,很感謝你陪著我來科諾,現在你有什麼打算,回英國嗎?」


  「現在我還沒什麼打算,不過我會陪你從凱內馬回來再作決定。」他說著,溫熱的手按上我的肩,藍色的眼眸瞅著我滿是鼓勵的意味。


  月亮已經隱進厚重的雲層,幢幢的樹影在他白皙的面孔上搖曳,我目不轉睛地盯著喬治正要開口說話,忽然一串細碎的腳步聲走過來。


  「讓我也跟著你們去凱內馬吧。」尤麗迪絲仍用著最初那種懇求的語氣,瞠著烏黑的眼眸滿懷著期待凝視我們。


  我略想想便同意下來,也許我們三人扮成進城賣商品的小販會比較妥當,尤麗迪絲本地的口音興許能幫上忙。站在樹下我們小聲商量去凱內馬的路線,以及路上可能會遇到的問題,忽而想到尤麗迪絲怯弱的性格我又有些猶豫不絕,沒一會求利出來請我們去吃晚餐。


  晚餐擺在院子里,一張缺了一條腳的桌子用石頭穩當地擱放起來,也沒什麼菜,一些地里的蔬菜,而且大半盤都是枯黃的葉梗,嚼在嘴裡苦澀異常。抬起頭只見塞娜坐在桌子前並不吃菜,而求利和他的弟妹也遠遠站在院子的角落。


  「求利,帶你弟妹來吃飯。」我熱情地招呼。


  塞娜再三推讓但禁不住我強烈要求,她便拿了幾隻小碗盛了幾塊土豆令求利三個自去外面吃。我隨意吃了幾口便不再吃,夾了些菜去送給躺在前面堂屋的毛里姆。


  門口有個女人輕輕地喊塞娜的名字,見塞娜出來便拉她在一旁悄聲竊語,我瞅過去那女人還不時地向我望上兩眼。塞娜面上似乎有難色,她和那女人又說了幾句便一起走到我面前。


  「秦醫生,這是村裡的尼古拉,她聽求利說我們家裡來了醫生,所以想請你去看看她的小兒子,那孩子不知怎麼肚子痛。」


  「好,我去看看。」我馬上答應下來。


  喬治想要跟出來,我勸他留下陪尤麗迪絲。出來和尼古拉交談,原來她是百列村馬薩羅斯酋長的第二個老婆,馬薩羅斯酋長今年56歲,大老婆53歲,為酋長育有兩男一女,六年前革命聯合陣線進村搶掠財物,兩個兒子都不幸被殺身亡。尼古拉是五年前嫁給馬薩羅斯,目前只有一個四歲的兒子。


  尼古拉的家在村東頭,從外面看來應該算是比較完整的一處院子,我走進去后發現屋裡幾乎擠滿了人,尼古拉悄悄告訴我,這都是村裡的村民聽說她的兒子生病便自發過來看望。馬薩羅斯酋長個子比較矮小,與尼古拉站在一起卻是一般的高度,兩道眉毛稀稀疏疏的快掉光,他雖然笑著向我問好但眉間卻死勁地皺著,與我先前在索西烏村遇到的安第納酋長感覺完全不同,這位酋長應該是個性格壓抑而且苦惱的人。


  即便是酋長,但家裡也沒有像樣的擺設,尼古拉的兒子睡在一張鋪著薄薄被褥的木板上,蜷著瘦弱的小身體喊疼。


  「小朋友,哪裡不舒服了,告訴阿姨好不好。」我微笑地打量這個小男孩,這小孩子長得很漂亮,長長的眼睫毛,靛黑的眼珠,除了皮膚顏色較深,五官間長得就像歐美的兒童。


  他用小手捂著肚子也在打量我,眼睛奇怪地瞧著我,眼珠轉來轉去,好像忘記疼痛也不說話,尼古拉在旁道:「下午的時候,歐羅安就說他肚子疼,我給他喝了熱水也不見效。」


  我點點頭,伸手把過歐羅安的脈,儼然是吃了生冷食物涼了胃。「尼古拉,孩子是不是吃過生冷食物。」


  「是的,中午歐羅安喝了些冷水,後來他就喊肚子痛。」


  「不要緊,孩子是由於吃過生冷食物所以腹痛。」說完,我從兜里摸出一瓶用了小半的風油精,對著歐羅安的肚臍點下幾滴,又用手揉了揉腹部。風油精這東西雖然看著不起眼,卻能治多種疾病,比如像涼了胃,只須向肚臍內的神闕穴點上幾滴風油精便能很快地止痛。


  我陪著馬薩羅斯閑聊,瞅向人群里赫然發現伊貝莎的身影,她正用羨慕和敬仰的眼神看我。略過一會歐羅安便爬起來說肚子不疼了,頓時尼古拉喜出望外,馬薩羅斯酋長便忙向我致謝。內有個輕微中暑頭疼的老者請我看病,我遂也用風油精抹在他的太陽穴輕揉散開,果然片刻他便覺神清氣爽。


  「秦醫生。」人群里走出一個年青的小夥子,樣子很靦腆,他走到我面前還有些害羞,哆哆嗦嗦地在褲子口袋裡摸了半天,最後摸出一粒晶亮的物體捧在手中,道:「我能用它買你手上的神葯嗎?」


  捧在他手心裡的是一粒還未加工過的米粒大小的鑽石,那顏色並不像成品的好看,帶點黃黃色,樸素的樣子。我笑了,用鑽石買一瓶才兩三塊錢的風油精。也許這樣的小鑽石在獅子山的市場上並不值多少錢,可是它一旦被運到國外經過加工后,至少有數千塊錢的利潤。人們哪裡想得到,她們戴在手上成千上萬元的鑽石,在原產地也只不過數美元售價而已。


  「送給你了。」瞧著他憨憨的樣子,我索性將風油精塞到他手上。


  所有人都有些不敢相信,那小夥子看著手心的風油精愣了許久,才囁嚅著嘴巴道:「謝謝,謝謝……」說完他飛也似地撥開人群沖了出去。


  不知什麼時候伊貝莎已經悄悄離去,我心裡有事便也趕緊告辭,回到塞娜家中,大家都沒入睡,站在門前等我。夜裡喬治和求利在堂屋裡滾地鋪,我和尤麗迪絲則跟著塞娜睡在卧室的涼席。因明日就要趕去凱內馬,我便囑咐塞娜買些蘿蔔和梨回來做給毛里姆吃,這樣有利於減輕毛里姆的咳嗽和咳血癥狀。尤其再三叮囑塞娜,將毛里姆的飲食起居嚴格和家人分開避免傳染。


  塞娜很健談,我聽她講村中的事,偶爾我會有意無意地將話題扯到伊貝莎身上。塞娜提到伊貝莎嘆息不止,她講伊貝莎剛新婚第二天丈夫就出國打工,伊貝莎很愛她的丈夫,每天黃昏的時候守在村口的小路等待丈夫回來。可是十年過去了,她的丈夫音信全無,村裡有人從國外回來告訴伊貝莎,說她的丈夫在國外已經另娶妻生子。但伊貝莎根本不信,執意等待丈夫回來。


  夜漸漸地深下來,暗色中塞娜平緩的呼吸聲響起,我閉了閉眼,瞬時被疲倦捲入再難以抵擋的睡眠中。清晨院中的公雞在打鳴,我睜開眼發現睡在一旁的塞娜和尤麗迪絲已經不見,伸個懶腰,搖著酸痛的頸部,哧溜爬了起來,捲起涼席放在角落。


  經過堂屋時喬治還在呼呼大睡,求利的小腦袋歪在他的胸膛,這感覺就像是對親密的父子。我小心翼翼地往院子里走去,塞娜和尤麗迪絲正在裡面忙著清洗衣物。我要水漱了一把口臉,便回到卧室里從行李包中取出放在最底層的信,和四張面額五十的美元紙幣。這幾張紙幣的邊角有些起皺,我伸出手指將它搌平攤直。紙幣的正面有幾滴血漬,如今也變成烏黑陳舊的顏色。


  我拿著它們悄悄走了出去,前往凱內馬吉凶難料,穆罕默德的遺言因此必須在出發前告知伊貝莎。昨日夜間我想了許久,決定還是完成穆罕默德的遺願。


  伊貝莎的家是村西頭最右邊的屋子,十分簡陋的樣式,屋門前有幾隻瘦小的母雞用爪子扒著泥土找食。此時門還緊閉著,我站在門前,手舉在半空卻突然不敢敲下去。


  咣——


  那扇門就在這時沒意料地打開了,伊貝莎的身影突然出現在門口,她看見我眼裡驚奇極了,而且明顯還有些興奮的神色。


  「伊貝莎。」我努力地使自己鎮定下來。


  「醫生,是您啊。」伊貝莎滿面喜色地抓住我的手臂,道:「您是來找我的嗎?我……我也正有事要找醫生您呢。」


  我直以為伊貝莎要找我看病,趕緊順著她一起進入屋中。這是間非常簡陋的屋子,房子里空洞洞的,堂屋裡甚至還沒有一張桌子,在靠牆角的地方放著幾塊石頭當作凳子。


  看樣子伊貝莎的生活非常艱難,想想一個家庭要是沒有男人就等於失去賺錢的支柱,而適合女人所乾的活也只是簡單的製作棕櫚油和肥皂,或者去河裡捕魚,飼養家禽,可這些所能得到的只是很少的錢。


  伊貝莎為我倒來了一碗水,恭恭敬敬地送到我手上,看著我喝了幾口才勉強地憋出幾句話,她說得很急,結結巴巴,急切地喘著氣。「醫生,您是從哪裡來的?」


  「我從中國來。」


  伊貝莎的面上好像有些失望,半會又道:「那醫生您去過歐洲嗎?比如英國,或者法國,義大利……」


  「去過。」我點頭,心裡犯著小糊塗,難道伊貝莎要聽我講歐洲的繁華嗎。


  伊貝莎的眼神又變得熱切起來,呼吸更加急促,她的雙手不自覺地擺在胸口想要做出一種強調,又或是一種不安。「醫生,您在歐洲見過一個叫穆罕默德的黑人嗎?他是我的丈夫,他十年前去歐洲打工直到現在還沒有回來。對了,他身材很高大,結結實實,厚厚的嘴唇,說話總愛笑。」


  我終於明白過來,伊貝莎是想從我嘴裡知道穆罕默德的消息。我看了看握在手心裡的信,道:「伊貝莎,昨夜我聽塞娜講過你,你這十年一直在等待穆罕默德,但你想過為什麼穆罕默德沒有回來嗎。」


  伊貝莎有些發怔,她抿著嘴唇想了很久才道:「我想過穆罕默德為什麼沒回來,村裡有人說在歐洲看見他,但他已經另外娶妻生子。我不信,總要穆罕默德親口告訴我,否則我會一直等他回來,他欠我一個交待。」


  「如果穆罕默德真的背叛你,又或是其他不得已的原因不能回來,你會怎樣呢。」


  伊貝莎又頓了片刻,這次她思考得更久,最後她盯著我嚴肅地道:「我只要一個交待,他為什麼不回來。」


  這次輪到我沉默了,一時半刻也不知該說些什麼,舉起手中的通道:「伊貝莎,我見過穆罕默德,這是他讓我帶給你的信和200美金。」


  「是嗎?」伊貝莎欣喜若狂,從我手中搶過信。


  她把信封高高地舉起對著光看,然後又將它放在鼻端嗅它的味道,許久她把信放在胸口摩挲,滿臉洋溢著幸福。「這是穆罕默德的味道,我不會記錯的,是穆罕默德給我的信。」此時她才迫不及待地從信封里倒出信紙,走到窗口明亮的地方細細看了起來。


  伊貝莎一直在笑,甚至她還高聲地朗讀那封信的內容,我聽得清楚,句句都是穆罕默德對伊貝莎的思念。她不停地親吻那幾張薄薄的紙,烏黑的眼眸里閃著光,忽然得知丈夫的音信,並且被丈夫深愛與思念著,她已經陷入不可自拔的幸福中。


  「伊貝莎,穆罕默德讓我代他告訴你,他一直深愛你,思念著你,他從來沒有忘記你,每日每夜盼望和你的相見。」


  「謝謝您告訴我這些,我好高興。但是穆罕默德他自己為什麼不回來呢?天知道我多想見到他,他一定是瘦了,下巴的鬍子也一定長得很長。」伊貝莎猛地抓住我的手臂,她抓得非常緊,甚至不察覺地將手指的指甲按進我手臂的皮膚。


  我不忍接觸她期待的眼神,熱烈的目光,下一刻我將會告訴她一個殘忍的事實,她會從幸福的雲端墜落到地獄的深淵,我又猶豫了。


  「醫生,您能告訴我嗎?我真的好想見穆罕默德,他現在哪裡?」


  我被她搖暈了,放在嘴邊咀嚼上百遍的話衝口而出:「穆罕默德他死了,一年多前他在北約空襲南斯拉夫的戰爭中死去了。他是為了救我犧牲的,臨死前他讓我將他寫給你的信和錢一起送到你的手上。」


  捏在伊貝莎手中的幾張薄紙便紛紛揚揚地落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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