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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被拐賣的姑娘

  我從喉嚨嘶聲地喊出穆罕默德的名字,那種梗塞在心口的無奈幾乎就把人鬱悶地殺死,反抗不了,滿腔憤怒的火焰燃燒得身體就要成為一片一片灰燼。


  「諾。」耳畔有人在溫柔地喊我的名字,一聲一聲地將我煥散的意識收攏聚斂,最終神魂歸竅,我下意識地睜開眼便看到喬治擔心緊張的眼眸。他的臉離著我很近,手裡的毛巾擦著我額頭的汗漬。


  「喬治。」我掙扎要坐起來,但是乏軟疲倦的身體毫無力氣,昏昏沉沉地我又睡了過去。


  再次醒過來時坐在屋中守候的是旅館老闆娘阿卡,她靠著床沿打瞌睡,我伸手摸了摸頭,額頭已經不發燙,身體的溫度也似乎降了下來。瞧著外面的天色黑窟隆冬,我便想撐著起來洗把臉,我總能聞到身體里奇怪的味道。身上蓋著幾床棉被,壓得我的腰似乎都直不起來。


  「諾,你醒來啦。」阿卡聽到我的動靜醒來,她伸手揉著眼睛忙扶起我靠著牆坐好。


  我環顧房中有些驚訝,道:「喬治人呢?」


  「喬治他昨天晚上去博城市區,現在還沒回來呢。」


  「他去哪裡幹什麼。」我更奇怪了。


  「你前兩天病得非常嚴重,昏睡不醒,我們這個小鎮沒有太多治療瘧疾的葯,喬治本來想帶你去大城市治病,但醫生說你的身體很差經不起長途跋涉,於是他就騎車去博城市區買葯。」


  我釋然了。


  阿卡用薰米熬了一碗稀粥,我勉強喝了幾口就躺下去,半晌聽到窗戶外面喬治和阿卡說話的聲音,隨後他挺拔的身影推開門進入房中,跟在他身後的是麗西鎮私人診所的維布托醫生。我想要起床卻被喬治迅速按下床躺著,維布托醫生在給我注射過藥水后很快告辭離去。


  這時我才仔細打量喬治,他白皙的面孔塗滿了黑色的灰塵,滿眼像打了雞血駭人的血絲,簡直便是一個幾天幾夜沒合眼剛從煤礦里鑽出來的工人。我催著他去洗臉洗手,敦料他一轉身就看見他的褲子後面破了一個洞,褐黃色的底褲隨著他的走動若隱若現。我不禁啞然失笑,從東部的麗西鎮去博城市區極遠,如果騎自行車按照常速即使是兩天也到達不了,喬治一定是馬不停蹄地往前趕,所以才把長褲給磨破。


  「把我的包給我。」我用手撐著床坐了起來。


  接過喬治遞過來的行李包,我從裡面取出針線卷,借著油燈穿好針線,瞧著喬治站在一旁道:「把長褲脫下來。」


  他頗為詫異站著沒動,我頓時沒好氣道:「你長褲後面破了,我給你縫一下。」啐,這喬治難道還以為我想對他幹什麼,我可是一個病人嘛。


  這一說喬治馬上就衝出了屋門,過了幾分鐘他進來,我看見他換了一條黑色的長褲,紅著臉走到我面前放下那條破褲子。我覺得有趣,原來喬治臉皮這麼薄。


  我用剪子鉸了一小塊相同顏色的碎布縫了上去,傻瓜的喬治怕我看不清楚拿著油燈往我面上湊,結果把我額前的頭髮燒焦一縷,我氣呼呼地用手指戳著他。


  「諾,那天你昏睡的時候我聽見你不停地喊穆罕默德的名字,穆罕默德就是伊貝莎的丈夫吧,你講講你以前的故事吧。」


  「嗯,我夢到穆罕默德,夢到在南斯拉夫發生的事情。」我微昂起頭,那些刻在飽經滄桑和血淚的心口的回憶浮了出來。


  我將穆罕默德葬在貝爾格萊德郊區的公墓,這裡有許多和穆罕默德一樣無辜慘死的平民,無數的墓碑會在這裡經久地控訴北約的邪惡罪行。


  以美國為首的北約對南斯拉夫進行為期78天的空襲轟炸,飛機共出動32000架次,投彈13000噸,使用大量殺傷性能極強的武器,造成南斯拉夫1800多名平民喪生,6000多人受傷,近百萬人淪為難民,20多家醫院被毀,300多所學校遭到破壞,還有50多座橋樑、12條鐵路、5條公路幹線、5個民用機場被炸毀,39%的廣播電視傳播線路癱瘓,大批工廠、商店、發電廠被毀……


  中國人永遠不會忘記恥辱的一天,5月8日凌晨美國用數枚精製的導彈襲擊中國駐南斯拉夫使館,使三名記者犧牲,數人受傷,使館嚴重受損。


  我沒有離開南斯拉夫,和奧克德洛醫院的所有醫護人員一起全力救治在空襲中受傷的平民。那個時候醫院人滿為患,走道上擠滿痛苦呻吟的傷者,被鮮血染紅的紗布和繃帶堆積成一座小山。


  「後來呢。」


  「等所有的傷者出院后我回到中國,辦理去獅子山的簽證,這一等就是幾個月。不久我父母在空難中遇難,我辦完喪事,恰好此時簽證下來,我就賣了家中的房子來到獅子山。」


  喬治低下頭,道:「對不起,英國也是參戰國。」


  「戰爭從來都只是少數人的野心遊戲,他們卻把成千上萬的人捲入其中,我不是軍人,但是我認為一個軍人是應該保護平民,不應該只是簡單地服從命令,是非不分,屠殺百姓,那麼這樣的軍人也只是拿著高級武器的打手。」


  他忽然拽住我的手,藍色的眼眸緊緊地盯著我,他指著自己的胸膛鄭重道:「諾,我知道自己該怎麼做,我會守好自己的良心。」


  「你是個好心的人。」我從不懷疑喬治。


  第二日病勢不見起色反而更加沉重,我竟然無法起床,縮在好幾床棉被裡打哆嗦,喬治託付阿卡照顧我便急忙跑去請維布托醫生來看病。維布托醫生來了后只是為我又注射了一針氯喹,他也並無其他治療的良方,這是我早猜到的事實,目前治療瘧疾的特效藥如果連氯喹都沒用的話,那麼也只有聽天由命了。


  思前想後,像我們東亞人體質本來就比較弱,再加上我長途跋涉來到異國,一時水土不服也是有的,而且還經歷過數次生死的瞬間,心理和身體都已經達到承受的極限,因此抵抗力特別的低下,這次感染瘧疾后終於卧床不起。


  喬治滿頭大汗地搬進來一隻鐵皮桶放到我的床前,我略偏過身體瞅去,只見桶里裝著幾根燃燒的木炭,一縷縷的烏煙不時飄起,屋裡雖然開著窗但我還是嗆到猛地咳嗽起來。他慌忙地用手把煙霧扇去,又將鐵桶移到了我的腳那裡。


  「諾,還冷嗎?要是還冷我再去拿幾個鐵桶燒木炭。」


  看著他一臉關切的樣子我想笑笑不出,想說話卻也沒那個力氣,甚至我更想從床上爬起用我的拳頭去打他的胸口,這個人怎麼忒傻呀。


  晶亮的汗水從他的額頭淌下,密密麻麻,他的胸前已經完全被汗水濡濕。


  「喬治,你要是覺得熱就先出去吧。」


  「不熱,我要看著你。」他笑著,伸手抹去臉上的汗水,但更大顆的汗珠淌了下來滑進脖頸。


  我閉上眼睛,眼皮酸澀得厲害,想著一件事放不下便又睜開眼,喘了一口氣緩緩道:「喬治,有件事我想請你幫忙,如果我死了你幫我把信送給伊貝莎。」


  「我不會答應你,不會幫你。」喬治陡然從床前坐了起來,他看著我眼神十分兇狠,大聲吼道:「這是你自己的事,是你答應穆罕默德,不是我,我沒有責任送信給伊貝莎。如果你死了,是你不守信用,是你欺騙穆罕默德。」


  我搖著頭,完全明白喬治的用意,他是在激發我求生的意識,不要輕易放棄。可是人終究不是神仙,不能隨心所欲,醫生從來都只是治好別人的病,而輪到自己時卻束手無策。我張了張嘴,想說他其實不會拒絕我,他只是嘴上硬,如果我真的死了他絕對會完成我的遺願。


  想說卻沒有說,身體睏乏得很,眼皮子無力地合上。忽然一雙溫熱的大手就覆蓋上我裸|露在棉被外的手背,聽著他溫柔地道:「諾,好好地活著。」


  好好地活著,那應該是我們全人類的共同願望吧,那麼美好的願望。


  我睡著了。


  自那天以後奇迹似乎光臨我,當然更可能是氯喹已經在體內發揮了作用,身體開始有好轉的跡象,不過仍是非常虛弱。喬治每天在鎮上買魚肉回來讓阿卡變著花樣做給我吃,聽說吃菠蘿對治療瘧疾有好處,他便買了兩大筐回來,沒差點把我嘴角吃爛,以後看見他端著菠蘿過來我是堅決地不吃,這麼個吃法我不病死也吃菠蘿撐死了。


  阿卡偷偷地告訴我,她說現在鎮上的人都認識喬治,如今喬治在麗西鎮火得很,只要喬治一出來,大家都拿著雞、魚、肉要賣給他。我聽得好笑想親眼目睹這樣的場景,但是虛弱的身體只能讓我暫時留在屋中最多勉強踱上幾步。


  「諾,你丈夫對你真好。」阿卡滿臉羨慕。


  我的嘴唇直趔趄,說過好幾次喬治不是我的丈夫但阿卡總是不相信,她說喬治對我那麼好怎麼可能不是我的丈夫呢。後來我解釋說只是朋友,阿卡竟然說,你們是不是因為沒有拿結婚證就不好意思說是夫妻了。


  「喬治人呢?半天都沒看見他。」我轉移話題。


  「我看見他好像去了鎮上的修車鋪,大概快回來了吧。」


  直到晚上八九點喬治才回來,他推著一輛簡陋的輪椅從門口進來,原來他看見我整日躺在床上很悶,便想法去修車鋪買些零件和車輪做一輛輪椅,這樣他便能推著我出去散心解乏。


  我看著這輛輪椅,它和出售中的輪椅相比是無比的簡陋和粗糙,輪椅架是全木製,而坐靠僅僅是兩塊木板。我掙紮起來想要坐上去,喬治攔住我嘿嘿笑道:「現在天晚了,等明天早上。」他搓著手,左手的手指有幾根瘀青,甚至連指甲都變成紫色。


  「把你的手給我看看。」我不由分說抓過他的手攤開看,他的手心戳破好幾塊皮,露著裡面紅腥的肉。「很疼吧。」我抬起頭看他。


  他笑著抽回手。


  這天晚上我失眠了,滿腦子想的居然都是喬治,他的樣子,和他相處的日子。


  好不容易捱到清晨,洗漱完后我便催著喬治推我去鎮上,他一臉沒睡醒的樣子頂著亂糟糟的頭髮出了門。麗西鎮的早晨人挺多,許多半夜便從鄉下趕來的農民都會趁這個時候賣挑來的農副產品。我看著一串青色的芭蕉非常可愛,馬上讓喬治買了一串。


  「喬治,要魚嗎?這是我老婆昨天從河裡捕來的魚,可活泛了。」一個30多歲的魚販操著流利的英語招呼喬治,很快地其他小販也圍了上來,拉住他的手要他買這買那。喬治遊刃有餘地和他們周旋,我看得直想笑,真沒想到喬治頗有家庭婦男的風範。


  旁邊站著一個賣雞蛋的黑人姑娘,大概比較羞澀她不敢擠到人群中向喬治兜售,提著一籃雞蛋站在那裡急得不行。喬治也看見她從人群里擠出來,伸手就拿過了她手裡裝雞蛋的籃子。


  我噗的笑出聲,原來喬治還懂憐香惜玉。買了雞蛋后,我們又買了一些蔬菜,另外還買了一隻雞。這裡的雞聽說是完全放養,主人家不會餵食,我看著喬治手中的雞隻覺特別的瘦小,比起咱中國土雞還小個子。


  阿卡先幫我們把所有的菜都拎回旅館,喬治則推著我去街道散步。這座靠近科諾最東部的小鎮比起蒙蓋巴要小上一半,只有一條主街道,來來回回走上一刻鐘也就完了,由於戰爭的原因它滿目的瘡痍,我看著總能想起中國抗日年代。


  「喬治,我們回去吧。」我突然沒了興緻。


  輪椅繼續在往前推,喬治也沒有吭聲,我扭過頭去只見他兩隻眼瞪得直直地並沒聽見我的話。這樣神情的喬治不由讓我不免猜測他是否還在為失戀痛苦,確實這些日子以來一直處於精神高度緊張的生死邊緣,我也忽略去安慰喬治,其實喬治還是很傷心的,他也許還深愛著那位叫麗莎的未婚妻。


  我正想說上幾句,忽然從前面的小路慌慌張張衝過來一個年輕的黑人女子,她跑過我們身邊時還差點被腳下的小石頭給絆倒。


  「抓住她,快抓住她。」


  後面追上來幾個黑人男子,很快她就被按倒在地雙手反綁繩索扯了起來,幾名男子押著她往來時的路返回,在經過我們時她突然掙脫一名黑人男子的手臂沖向喬治,雙膝便向他跪了下來,道:「救救我,好心的先生,救救我。」


  喬治也有些不知所措,想要扶那女子起來她卻執意跪地不起,嘴裡喊著要救她。這時那幾個黑人男子卻不耐煩了,其中一名看著年紀較大的男子上前伸手抓住她挽在頭頂的髮髻一把給提了起來,那女子立即疼得哭喊起來。


  「你們怎麼如此對待一名女子,放開他。」喬治生氣地伸手推開了那男子。


  那男子也不示弱,反手去推喬治,罵道:「她是我老婆,要你管什麼閑事,滾回你國家去。」


  「不是,不是。」那女子拽住喬治的手臂,急道:「我不是他老婆,我是被騙子拐來賣給他的。我本來出來做工,結果被同鄉騙到他家裡給賣了。」


  我仔細打量著那名黑人女子,這女子雖然是黑人,但是皮膚顏色卻不像其他黑人那樣深,明顯是個黑白混血。她的輪廓兼有白人和黑人的特色,五官間像白人,皺褶很深的歐式雙眼皮,明亮的眼眸,鼻樑也不像黑人是那種扁扁的圓鼻頭,反而十分高挺小巧,只是嘴唇稍微有些豐滿。她的身材完全遺傳了黑人的基因,身材高挑,前凸后翹,怪不得有人會說黑人女子的尾椎骨是向上翹著長。


  這女子如果擁有白皙的皮膚,她應該算得上是個絕色佳人,可偏偏是深色的皮膚,這使她的美貌大打折扣。她流著眼淚望著喬治,滿臉的乞求,我想喬治肯定被打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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