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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生死的轉折

  魯古姆斯將手中燃燒的火把扔進柴堆,須臾間灼熱的火苗竄上來,濃煙滾滾,嗆進喉嚨,我大聲咳嗽起來。「看來今天我們兩個要變成烤豬了。」我笑著,死雖然是件很遺憾的事情,但此刻卻沒有太多的抱怨,不知怎的只要看見喬治的面孔,那顆煩亂的心會變得很安靜,像得到了歸屬。


  「諾,能認識你是我的榮幸。」喬治將我的手越握越緊。


  我打趣他,道:「好像只要遇到你,我就會很倒霉。」


  在火堆噼啪燃燒的聲音里,我彷彿隱約聽到有人在急速奔跑,而且這腳步聲還不止一個人,好像是一隊人馬。「安第納酋長,請快滅火。」前面茫茫黑暗中有人高聲喊道,我極力地想從籠子里探出頭去看個究意,但只能瞧見面前擁塞攢動的烏黑的人頭。


  「安第納酋長,我是瓦他馬,請快滅火。」那個蒼勁有力的聲音再次高喊,我卻陡然醒悟過來,瓦他馬不是蒙蓋巴的鎮政府主席嗎,他一定是得知我們的事情來救我們了。


  那奔跑的聲音越來越急促明顯,霎時我看見十幾個高大的男人正朝著我們奔過來,跑在最前面的居然是馬歇爾。他赤著腳,兩條粗壯的手臂甩得非常開,這使他離其他人有好幾步的距離。很快他就率先飛奔到我們的面前,但看到熊熊的火焰他卻有些躊躇了,顯然他也不知道怎麼辦才好。


  他看著我,腳向前踏出一步,面色仍是猶豫,但片刻間我瞧見他眉頭一緊,突然大步奔上前,火灼著他破舊的衣衫,油亮的汗漬從面頰淌下,空氣中有皮膚被燒焦的味道。馬歇爾伸出雙手,抓住籠子的兩根柱子,肌肉從他黝黑的臂膀上突起,就連敞開的胸膛也是一塊塊結實的胸肌。


  籠子被他抱了起來,他大口地吐氣,兩個成人的重量並不是馬歇爾的身軀所能承受,他半蹲著身體,慢慢地轉過身。最後,籠子被放到沒有火的地方,幾個趕來的男子用斧頭砸開了籠子上的鐵鎖,將我和喬治扶了出來。


  「謝謝你,馬歇爾。」我難掩激動之情。


  「你們就是中國來的秦一諾醫生和英國的喬治先生吧。」


  我瞧著站在面前年邁的老者,花白的鬍鬚,滿臉深刻得可以夾死蚊子的皺紋,說話的時候還能看見嘴唇里白白的牙齒,這讓我感覺到這個老者很真誠,他不會像安第納一樣嚴厲苛刻,他是輕鬆而慈祥。和安第納的精明不同,他是智慧的。


  這想必就是蒙蓋巴的卡他馬主席,我幾乎就肯定下來,這個老者的身上有太多和馬楚主席相似的溫文,和藹可親。


  「是,我是秦一諾,他是喬治,您一定是卡他馬主席。」


  他點著頭伸出手,我趕緊握住,肥厚的手掌令我感覺無限的安全和溫暖。「我和敖古魯鎮政府的馬楚是朋友,他曾經向我講過你們的事,我對你們一直很敬佩。晚上我剛回去就聽艾美答說有個中國人來求助,我一問名字竟然就是你們,擔心出事就趕緊帶人趕過來,幸好還來得及,不然我真不好向我的老朋友馬楚交待。」他呵呵地笑著,彤紅的火光映著他灰色的長褲,從大腿下面是濕漉漉的深色印子,有幾滴水珠從褲管處滲出來。


  「謝謝。」我感激得要哭,真難為這麼大年紀的老人還要趟過河水來救我。


  「瓦他馬主席,你能說你這是什麼意思。」安第納面色不太好,看樣子被阻止向我們行刑非常氣惱。


  「安第納。」瓦他馬的聲音沉下來,他轉過身去面向安第納道:「我們認識也有十幾年,今晚我瓦他馬就用這張老臉向你討個人情,放了這兩個人。」


  「那根本不可能。」安第納重重地跺著腳,臉色森冷,道:「瓦他馬,雖然我們認識十幾年,但是這件事決不是交情就可以解決,這兩個外國人偷窺SecretSociety,就算你用鎮政府主席的身份來命令我,我也決不可能答應。」他說得斬釘截鐵,毫無商量的可能,甚至還有一種誰阻止他就要同歸於盡的意味。


  這真是個倔老頭,大概瓦他馬也了解安第納的性格,他看向我道:「秦醫生,能告訴我你們有沒偷窺SecretSociety?」


  「沒有。」我搖著頭,道:「我們當時只是路經叢林,然後魯古姆斯就攔住我們,說我們偷窺SecretSociety,事實我們直到現在都不知道SecretSociety究竟是什麼。」


  「那我明白了。」瓦他馬點頭,面向安第納道:「你聽見了嗎?秦醫生說根本就沒有偷窺SecretSociety,是你們自己誤會了。」


  「瓦他馬主席,你憑什麼相信這個中國女人,你才第一次見到她。」一旁的魯古姆斯忍不住忿忿地道。


  「問得好,我為什麼相信秦醫生。」瓦他馬伸手捋著他下巴上稀疏的鬍鬚,走到我的身側,道:「這位從中國來的醫生,她曾在弗里敦近郊的敖古魯鎮救治過五十多名身患霍亂的平民,並出資幫他們修建水井,使一座死鎮重新獲得生機,她可以說是我們獅子山人民的恩人,安第納,你說我為什麼不相信她。」


  安第納不語,我瞧著他的神色未變,恐怕並未被瓦他馬的話有所改變,這個老頭要固執起來還真麻煩。


  「帶秦醫生離開。」瓦他馬揮手示意。


  我走出兩步便被黑鐵塔般的魯古姆斯給攔下來,他伸出雙臂神色焦急地瞅向安第納尋求意見,這時瓦他馬也似乎頗為生氣。我瞧著情形甚是不妙,獅子山雖然1961獲得獨立,廢除君主制並建立共和國,酋長的權力儘管有所削弱,但仍然充當本部族代言人的角色,可向政府反映意見和要求,調解民事糾紛,主持宗教儀式,地位舉足輕重,而且這種現象在農村廣大地區尤為嚴重。


  可以說,安第納的話在索西烏村就是聖旨,他只要一聲令下所有村民會一擁而上將我們團團包圍,瓦他馬帶來的10多個人也不是對手啊。


  「安第納酋長,諾是個好人。」不知何時馬歇爾一瘸一拐地擠了過來,他的腳被燃燒的木柴給燙傷,因此整張面孔有些扭曲,他在咬牙忍痛。「前兩天我在蒙蓋巴賣棕櫚酒被兩個美國人欺負,就是諾出頭幫我,還讓那兩美國人賠償我醫藥費和棕櫚酒錢。這件事拉拉利他們都親眼所見,我一點都沒撒謊,我也相信諾說沒偷窺SecretSociety。」


  安第納依舊沉默不語,整個場子中大有一股劍努拔張的感覺,魯古姆斯更是眼含期待。「酋長,我們不能放他們走。」


  過了許久安第納似乎下了決心,道:「將這兩個外國人……」剛說到這裡他停了下來,眼睛瞅著前面,我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人群中有個中年黑人婦女急匆匆地趕過來。


  那婦女卻徑直奔向了魯古姆斯,大口地喘氣,道:「魯……魯古……姆斯,你老婆暈過去了。」


  「這是怎麼回事。」魯古姆斯攔住我的手瞬間放了下來,轉而抓住了那名黑人婦女的手臂。


  「你老婆說她肚子脹,疼得不能動,然後就暈過去。」那婦女仍是緊張地喘息。


  魯古姆斯突然撒開腿便往人群外跑去,這時人群里開始有人議論,我走到神色嚴峻的安第納面前道:「安第納酋長,您帶我去看看吧,我是醫生。」


  「你……」安第納上下地打量我,滿眼的不解。


  「安第納酋長,如果病人得的是急病,如果被耽誤就會很麻煩。」我沒有說有生命危險,避免安第納產生我威脅他的感覺。


  安第納仍在猶豫,一旁的瓦他馬主席氣得上前給他當胸一拳,罵道:「老東西,你一定要弄出事情來才罷休嗎?」


  安第納橫了瓦他馬一眼,這才向我道:「你跟我來。」


  我忐忑不安地跟在安第納後面,想像如果看不好魯古姆斯老婆的病,這安第納豈不要將我生吞活剝。忽然胳膊被人輕輕觸碰,抬起頭便瞧見喬治已經和我並肩同行。


  「不要怕,我會在你身邊保護你。」他在我耳邊低聲說著。


  心裡轟然一動,原來喬治已經不知不覺中懂了我的心思,他看出我的膽怯。我點點頭,其實我並不怕診斷不出疾病,而是擔心沒有藥物來治療,巧婦難為無米之炊,這就和上次在敖古魯鎮的情形一樣,畢竟獅子山的地理環境和中國有太大的區別。


  在中國即使沒有西藥,可只要有遍地生長的植物,那中國人就可以源源不絕地傳續下去。從神農氏嘗百草開始,中國人依靠不起眼的草藥已經活過五千年,而以後也將繼續下去。


  但以安第納和魯古姆斯的性格,恐怕就算是因為沒有藥物治療導致病人病情加重,也會將這筆帳算到我的頭上,像他們這種易鑽牛角尖的人一旦固執起來會非常可怕。


  魯古姆斯的家在村子的最西頭,這裡有個小池塘,我剛走過去裸|露的胳膊和小腿就被蚊蟲叮了好幾口,然後再看手中被拍死的蚊子,居然個個都有一兩厘米大。


  「誰來救救我的老婆,依莉絲,依莉絲。」從昏暗的屋中傳出魯古姆斯哭天搶地的嚎叫,瞬時我詫異極了,看不出相貌醜陋言行粗魯的魯古姆斯會是個痴情漢子,就憑他這堪比殺豬的痛哭聲就知他對老婆的感情不淺。


  我跟在安第納後面走進這所簡陋的茅草屋,屋裡的布置和馬歇爾家差不多,也是用帘子隔出一間卧室。此時屋中還坐著一位年逾六旬的老婦人在垂淚,瞧見安第納進去后趕忙站了起來並恭敬地叫了一聲。


  安第納仍擺著酋長的架子,面上神色不動,道:「依莉絲現在情形怎麼樣。」


  「她……她快死了。」說著,那老婦人頓時大哭起來。


  我走進用帘子隔出的那間狹窄的卧室,魯古姆斯靠著牆哭得滿臉鼻涕,還不時伸手猛捶自己的胸膛,當他看見我進來后眼睛突地亮起來,像溺水的人突然抓著一根稻草般,他幾乎是用飛的姿勢跳到我的面前,黝黑有力的大手抓住我的手腕,他在我的面前筆挺挺地跪下來。


  「你是醫生,快救救依莉絲吧,她快要死了。」這個男人還真是怪,剛才恨不得將我立即處死才甘休,而現在他卻跪倒在我面前號嚎大哭。


  我瞧著躺在用竹席鋪的矮床上的女人,這女人的腹部隆起如球,原來是個懷孕的婦女,心裡不免一緊,自己對婦產科不算特別的精通,待會可不要診斷錯誤才好。稍微定下神,我忙走過去坐在床沿拿起她的手把脈,脈象虛大而滑,再瞧她的面容極為憔悴,牙關緊咬,似乎極為痛苦難忍。


  我伸出手撫上她的額頭微微有些發熱,看見她已經睜開眼便道:「把舌頭伸出來給我看看。」


  依莉絲張開嘴,我迅速瞧了一眼,舌苔薄白。「能說說你怎麼不舒服嗎。」


  她伸出食指指著自己的臍下,道:「這裡痛。」


  我撫上她的下腹部,只覺腹壁皮膚緊張,膨脹欲裂,遂道:「你解過小便嗎?」


  「沒有,好幾天了。」她無力地道。


  依莉絲的話瞬間使我相信了自己的判斷,結合現有的癥狀分析依莉絲可能是妊娠尿瀦留,妊娠期子宮隨著胎兒增大壓迫膀胱會有尿頻,並且增大的子宮緊塞在骨盆口會壓迫輸尿管,阻礙正常的尿流。若是子宮后屈者,子宮頸同樣會壓迫膀胱頸阻礙正常的排泄,致小便不通或困難。


  按照中醫的理論,妊娠尿瀦留被稱為是轉胞,依莉絲的情況則可能是氣血虛弱不能承載其胎,因此胎兒下墜壓迫膀胱不能小便,當宜服用補藥升扶胎兒,如補中益氣湯加減,少佐利水溫化之味,著重補氣提氣為主,並輔以導尿術減輕膀胱壓迫。


  我想得滿滿當當,但是仔細一想辦起來卻十分困難,首先就別說補中益氣湯所需的各種藥材,便是簡單的用橡皮所做的導尿管都不具備,而且這婦人必須要馬上進行導尿,否則有膀胱脹破的可能,到時尿液污染腹腔真就十分危險。


  「依莉絲她到底得的是什麼病,你快點告訴我,你要是治不好依莉絲我一定殺了你。」


  魯古姆斯憤怒地撲上來抓住我的衣領,我不提防竟被他從床沿提了起來,他身材高大,力大無比,兩手舉起來后我的雙腳離地竟然有10公分。他看著我,眼眸裡布滿了血絲,寬廣的鼻翼不停扇動,氣息急促,似乎依莉絲的病情已經讓他面臨精神崩潰。棉質的衣領被他越扯越緊,勒得脖子生生地疼痛,我頓感呼吸困難,眼前發黑。


  「放下諾。」迷糊中我又聽到喬治的吼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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