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死裡逃生
「哈哈,很可惜,我對你的交易不感興趣。中國女人,對於你不請自來最好的招待就是請你吃一顆免費的子彈。哈哈,這顆子彈能把你的腦袋轟掉。」
抵在額頭上的槍口沉重地往皮膚里壓去,產生的力量不由自主地使我後退了一步,我仍是眼睛不眨地盯著康托比,事情到這種地步害怕和恐懼那都是多餘的,埋在身體的熱血和英雄情結會支撐我慷慨地赴死,此刻沒有後悔闖進這充滿死亡氣息的地帶。
或許會後悔,但想那一刻一定是在死亡的瞬間,人生里確實有許多值得留戀。
「諾。」喬治大聲疾呼我的名字。
我略略地側過頭向他投去釋然的目光,告訴他中國人不膽小,也不貪生怕死,中國人最講義氣,只要站在正義的一端即使赴湯蹈火,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哈哈,中國女人你會記住這美味的一餐。」
眼睛里刻進康托比扣動AK47步槍的扳機的動作,耳邊響著陰冷殘酷的笑聲,我努力地不讓自己的心臟有一秒的驚慌。在國外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那都關乎一個國家的名譽,尤其是在一個敵人面前,膽小怯弱那會讓自己的國家蒙上恥辱。
殘忍的笑聲持續,我知道下一秒會是血濺三尺。
「康托比,放了她,你殺我。」喬治想要衝過來,但很快地被那些娃娃兵手上的長槍砸倒。
「3,2,1……」康托比在倒計時。
「慢著,康托比。」嘶啞的男人聲音像從地下響起,康托比的面色一變,馬上道:「戴利長官,這個中國女人和那個英國兵是一夥的試圖偷襲我們。」
一條高大的人影從身旁的月光走到我的前面,明亮的車燈照著他大半張臉,這個男人同樣穿著軍服,但是戴著一頂很特別的土黃色帽子,帽子的前沿上縫著一隻去了毛的老鼠皮,帽沿壓得很低,遮住了眉毛。因此當他看著我時,便像是看到兩隻嚙齒動物的小而亮的眼睛在盯著自己。他緩緩地側過頭,讓臉部正面對著我,縫在帽子上的老鼠尾巴和毛皮的另一半隨著他的頭的晃動而搖晃著,彷彿那隻老鼠已經活過來正在伺機尋找食物。
這絕對是個陰險狡詐的人物,他的手段絕對在康托比之上。戴利推去康托比抵在我額頭上的槍口,精亮的目光逼視過來,道:「你怎麼知道我的營中有人感染霍亂。」
果然精明看到問題的重點,如果我說是我在他們飲用水的池塘里投放霍亂病人的排泄物,這傢伙一定會將我大卸八塊,我略為遲疑馬上道:「我在你們的茅坑裡發現不成形的糞便,我是醫生,可以根據大便的性狀判斷疾病。」
「看樣子你很自信。」戴利的唇邊有一絲冷酷的笑意,他回頭對著康托比道:「把她帶到裡面去。」說著他徑直離去。
康托比看著戴利遠去的背影從鼻孔里哼出一聲,道:「中國女人,現在看你的運氣,遇到戴利你別指望死得容易。」
我抽了一口冷氣,確實康托比壞在表面,而戴利卻是狠在骨子裡,這種人才是真正的可怕,康托比和他相比不值一提。
康托比推搡著我走進前麵廠房樣的白色房子,喬治在身後喊著我的名字,但是我沒有回頭去答應他,此刻要麼我們都活著,要麼全都死去。
我昂首闊步走在前面,深夜裡的月光潤濕了眼,使得眼睛格外的清爽明亮。茂密的棕櫚樹的枝葉,白色的房子,手持長槍的士兵冷酷的面容,一切盡裝眼底。
不知何處而來的微香和著夜裡的露水味在鼻端彌散開,這種清香十分熟悉,我努力地想著。
那是——
我不敢相信地看向腳下,沿著白房子的牆角生長著一叢叢茂盛的植物,它們不高,大約只有五六十厘米的高度,鮮綠的枝葉,綻開著淡紫色的圓筒形穗狀花萼。
原來遍尋不獲的藿香居然就生長在這西邊男孩的營地里,是誰能想到它會在這裡寂靜地不為人知的生長,又有誰會尋它到這裡來呢。如果不是舍死赴死的知覺,我又怎能發現它呢,可是究竟發現得太晚了嗎。
「看什麼看。」康托比大聲喝斥,槍口又著重地頂在我的後背。「進去。」
我被押進白房子最左側的一個房間,房間的面積大概有個二十多平米,僵硬的水泥地面上橫七豎八躺著十幾個娃娃兵。黝黑的面孔,乾枯的嘴唇,即使是寬大的軍服也掩蓋不了瘦弱的身體。房裡有一股濃重的糞便的腥臭味,我搜尋了一陣,才發現臭味是從那些娃娃兵的身體里發出,在他們長褲臀部至大腿的地方濕漉漉地映著些污漬,甚至還有些從破舊的褲筒口處流出來。
他們躺在那裡也不動,閉著眼睛,就像被扔棄不用的物品,等我走進來時其中的一個娃娃兵睜開眼眸,暗淡的眼神無力地掠過了我的面容便隨即又閉上。我頓時怔住了,那種垂死的眼神彷彿一記鐵鎚敲打在心口。我是醫生,死亡並不陌生,曾經有個清晨目睹三個病人逝去,可是沒有哪個人臨死前的眼神如此地震撼我。
無力擺布自己的命運,只是像傀儡般地活著,活著卻是為了別人的陰謀和野心。
我能想到這是些感染霍亂的病人,因為年齡小體質差,他們的癥狀尤其嚴重,已經連爬起來的力量都沒有。
戴著老鼠帽的戴利站在房裡,用穿著皮鞋的腳踢著其中一個娃娃兵,向我道:「這個好像已經死了,中國女人,只要你救活他我考慮你提出的交易。」
果然是個奸詐的人,世上又有誰能妙手回春,這傢伙分明是想讓我再次體會臨死前的恐怖。不過醫生的職責就是搶救生命,除非確定死亡才會真正的放棄,我走上前去伸手觸及那名娃娃兵的鼻息。
鼻端沒有氣息,四肢冰冷,我扯開他破爛的上衣撫上胸口,那裡微微還有些暖意。
既然死亡避免不了,不如放手大幹,死馬當作活馬醫。這樣一想我完全沒有顧慮,我站起身望著戴利道:「長官,我需要一把用大火炒過的鹽,請在五分鐘內準備好。」
戴利略轉過頭瞧向站在門口洋洋得意的康托比示意他去做,康托比立即滿臉不悅但還是走出門口。我猜測康托比這人心高氣傲,而且素有野心,必是不甘心居於戴利之下。幾分鐘后康托比用紙托著一把炒黃的食鹽急急跑來。
我托著那張紙在那名娃娃兵身旁慢慢蹲下,將紙里包裹的炒鹽填進他的臍內。我抬起頭瞧著環視在周圍持槍的西邊男孩,戴利神色漠然,面無表情,倒是康托比大驚小怪地看著我,想要說什麼但礙於戴利在面前才忍住沒有說。
口袋裡放著一根用紙捲成的艾絨,我向康托比要來打火機點燃,吹了幾口氣,確定艾絨已經燃燒我便將它燃燒的一端放在娃娃兵填滿炒鹽的肚臍,以燃燒的艾絨去燒灼食鹽。前兩天我在馬瑞安家的廚房裡發現大量晒乾的艾蒿,馬瑞安的老婆阿格特當時正在用這些艾蒿生火做飯,我當即上前把這些干艾蒿給搶了下來。
晒乾的艾蒿葉經過仔細挑撿去渣后可以製成艾絨,中醫通常用燃燒的艾絨熏、燙人體穴道以治療疾病,這就是中醫針炙術中的炙術。
康托比兩隻小眼睛瞪得圓圓地,他用槍管捅著我的後背譏笑道:「中國女人,你是不是打算把這小孩做成菜,又腌又烤又熏。」他說得就連一臉深沉冷漠的戴利也不禁笑了起來,於是康托比更得意,槍口恨不得都戳到我的眼睛里去。
我懶得理睬,繼續用艾絨燒肚臍內的鹽,很快地艾絨特有的芳香在空氣中散開。躺在地上的娃娃兵沒有動靜,彷彿已經死亡,我耳中不斷湧進康托比幸災樂禍的笑聲。
「啊。」從屋中刺耳的嘲笑中響起了一聲短暫的呻吟聲,那聲音雖然輕卻也被清晰地聽到了。「啊……痛痛……」地面上昏迷垂死的娃娃兵陡然睜開了眼睛,當他看到站在一旁神情冷峻的戴利面色明顯變得驚恐想要掙紮起來。
我按住了他。
「還真活了。」康托比滿面的驚訝。
我鄙視不已,憑這些人哪裡懂得中國深奧的醫術,他們根本就不能懂得即使是一根乾草,或者鍋底的黑灰,甚至是童子的一把尿,那都是可以用來救命的良藥。
「別動,我需要替你治病。」右側的衣襟上別著一根用來做針炙的鋼針,那是許多年前父親送給我的禮物,他一直都希望我能繼承中醫的事業,我卻偏偏選擇了西醫。可我知道,父親教給我的醫術那一直都在腦中並沒有忘記。
我伸出手從他的手臂上端一直往下揉,直揉到他的大拇指那裡,從衣襟取下長針在拇指內側的少商穴扎了下去,然後在對側拇指的少商穴也扎了一針。我推著他的身體面朝地趴下,向康托比又要來溫熱水,康托比雖然不耐煩但大約想看我如何治病,絮絮叨叨地還是端來的一盆熱水。
試著盆里水的溫度剛好,我將手完全放進盆里濕手,趁著手上的水漬未乾猶熱便拍向那娃娃兵的腿彎的委中穴,他也不做聲,大概是不敢,我在他的腿彎里打出一條紫紅色的紋路,這才將鋼針沿著紫紅紋刺了下去。
「這樣就好了嗎?」康托比滿臉的疑問。
我搖搖頭,道:「我只是先減輕他們的癥狀,要想徹底治癒我需要兩種葯。」
戴利的眼神忽變得凌厲起來,咄咄的目光逼得我幾乎不敢對視,只聽他道:「你是想尋我的開心,笨蛋也知道有葯才能治霍亂,現在獅子山藥品短缺,而且所有的藥品都掌控在政府手中,你讓我們哪裡去取葯治病。」
「我說的葯不是西藥,而是兩種草藥,第一種是藿香,它就生長在屋外的牆角里;第二種是陰乾的桔子皮,這個你會想辦法找到吧。」
「就是這兩樣?」戴利明顯的不信。
「你無須懷疑我的醫術和剛才你眼睛所見的一切。」我的態度倨傲起來。
戴利撇過頭沉思,忽然耳中聽見水流急促響亮的噴射音,只見戴利迅速地向門口奔去。我一陣錯愕不知道他要做什麼,但瞬間我瞧見他的褲子屁股的地方濕透,有些黃色的污漬顯出來,房間里開始瀰漫一股令人作嘔的糞臭味。
原來戴利也感染了霍亂,怪不得他會出來阻止康托比槍斃我。不過感染霍亂后腹瀉會特別的勤,而且急,戴利為了看我治病想必忍了很長時間,以至最後忍不住閘門大開。
旁邊康托比輕蔑地笑。
我被押了出來,營地的中間喬治正瞪大眼睛望著我出來的方向,他仍是想衝過來,但是幾桿槍口直接抵在他的胸膛。
康托比揮著手示意娃娃兵放開他,只是一秒鐘喬治就奔到了我的面前。
「戴利已經答應只要我治好他們的病,就放了我們和所有的英國軍人。」
「謝謝,諾。」他感激地抓住了我的手。
其實我並不相信戴利會真的放走我們,但是能拖延時機也不錯,或許聯合國會來救我們。只是此時我已經決定救那些感染霍亂的孩子,那是我所犯的罪惡,我必須彌補自己的罪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