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護車很快來了，辦案民警在現場拉起警界線。死者是一名十四歲的男孩，根據福利院提供的資料，他叫善志，患有先天性聾啞，智力存在一定缺陷，認知能力較差，五歲時被父母遺棄在地下停車場，送過來時還伴有自殘傾向，經過心理專家一段時間的引導才逐漸恢復過來，後來就一直生活在福利院中，由工作人員照顧。
誰都沒有想到會發生這種意外，負責照顧他的是一位四十多歲的婦女，她當時正在打掃宿舍衛生，孩子們都各顧各玩耍著，沒有人注意到善志什麼時候跑出去爬上頂樓。孟嫻珍悲痛不已，看著那具小小的屍體被抬上救護車，她不停的流淚，自責自己沒有盡到看護的責任。
善志摔落時頭部著地，救護車趕來時他已經沒有了生命跡像，所有搶救都那麼無力，相對於其他人的傷心，那個坐在輪椅上的女孩卻始終面無表情，好像這一切都跟她沒有關係。
她看起來只有十二三歲，長長的頭髮披散在身後，皮膚白皙，眼睛明亮透澈，卻帶著與年齡截然相反的冷漠。肖遇帶她去錄口供，由於她未成年，不具備民事能力，孟嫻珍做為福利院負責人陪同前往。
畢竟還只是個孩子，肖遇沒有帶她去警局，而是選擇了福利院里的一間辦公室做為臨時場所。女孩被孟嫻珍推進來，她穿著潔白的裙子，頭髮微微捲曲，像海藻一樣灑落下來，她看著肖遇，粉嫩的嘴唇輕輕抿起，神情平靜的不像她這個年紀。
「你叫什麼名字？」肖遇問道，高志尚還在現場維持秩序，俞彤負責記錄口供內容。
「落葉。」女孩開口說道，她的聲音很輕，剛夠肖遇聽得清楚。
「這真是很特別的名字。」肖遇微微一笑說，雖然這也是審問，但他看起來更像是在跟她聊天。
「這孩子剛出生沒多久就被遺棄在福利院門口，當時正好是秋天，她身上掉滿了樹葉，所以我們就給她取了這個名字。」孟嫻珍還沉浸在悲痛之中，眼眶紅紅的，一支手拉著椅輪，好像害怕這個小女孩也會突然發生意外一樣。
「你跟善志是不是好朋友？」肖遇繼續問道。
落葉點點頭，忽然又搖了遙頭：「善志不會說話，他喜歡一個人呆著，他還會畫很漂亮的畫，但他沒有說過我們是好朋友。」
「善志那孩子有點自閉，剛來的時候還有自殘傾向，後來情況雖然有改觀，但一直不怎麼喜歡跟人接觸，每天都是一個人抱著本子塗塗抹抹。」提起這些事，孟嫻珍的神情更加難過，「他是個很好很聽話的孩子，從來不會給人添麻煩，沒想到竟然會出這種意外，是我沒盡到責任……」說著說著，她的眼淚不禁流下來。
俞彤於心不忍，遞給她一張紙巾道：「孟院長，你別太難過了，這件事不能怪你。」
落葉靜靜坐在一旁，她聽著孟嫻珍抽泣的聲音，手指不自覺揪住自己的裙子，顯得有些局促不安。肖遇發現她神情里的異常，望著她問道：「你怎麼知道善志在樓頂？」
「他說他有翅膀，會飛，他是個騙子，他沒有飛起來。」落葉垂下眼睛，失落的說道，「人怎麼會飛呢，他騙我……」
孟嫻珍解釋道：「善志的智力存在缺陷，一直停留在七八歲階段，可能在認知方向產生了偏差，這是我們的責任，是我們沒有做好引導工作。」
說完，她自責的嘆了口氣，俞彤問道：「那在出事之前，他有沒有表現出異常的地方？」
「我們福利院有一百多個孩子，身體或智力方面存在缺陷與疾病的佔了百分之七十以上，負責照料他們日常生活的工作人員有十三個，等於每個人要照顧十個孩子。」孟嫻珍先說了一段數據，才回到正題，「善志這孩子不算起眼，性格又孤僻，按剛才王姐所說的，他之前的舉動跟平常一樣，沒有什麼異常的地方。」
王姐就是負責照顧善志的員工，由於善志在福利院里屬於年紀比較大的，王姐把大部分精力都放在了照看那些生活不能自理的孩子身上，看到善志的屍體時她幾乎崩潰，坐在地上悲慟大哭，也不知道是傷心還是內疚。
肖遇點點頭，說道：「我需要一份關於善志的詳細資料，包括身高血型。」
「福利院為每個孩子都建立了檔案，我馬上讓人去準備。」孟嫻珍抹去眼角的淚水應道。
「如果有其他發現，還希望孟院長能及時聯絡我們。」肖遇站起來說。落葉抬頭看著他，像水晶一樣的大眼睛眨了眨，問道：「叔叔，善志死了嗎？」
她的眼睛那麼乾淨透明，肖遇憐惜的摸了摸她的頭說：「他去了一個很遠很遠的地方。」
「那他還會覺得痛嗎？」落葉問道。
「不會了，以後都不會了。」肖遇說。落葉像是鬆了口氣一般，臉上浮起羨慕的神情：「我也想去一個不會痛的地方，可是我沒有翅膀，也不會走路。」她低頭看了眼自己，長長的裙子遮蓋住了她的腿，只露了一小截粉色的皮鞋。孟嫻珍將她推出去，看著她們的背影，俞彤心疼地說道：「這些孩子真可憐。」
他們走出門，幾個同事正把一個人圍在中間，高志尚向他們走來，肖遇指指那邊問道：「怎麼回事？」
「說是抓到一個可疑人物。」高志尚一臉欲言又止的表情。
「是誰呀？」俞彤探頭張望，只能隱約看見對方的白T恤，似乎是個年輕人。高志尚看了肖遇一眼，半晌沒能回答出來，肖遇看見那人懷裡緊緊抱著的相機，眉頭一皺，向那裡走去。
葉間正在費力的跟那幾個警察解釋自己純粹只是路過，瞥見肖遇走來的身影，下意識拿相機擋住自己的臉。肖遇皺眉說道：「你覺得這個相機能讓你隱身？」
葉間從後面露出半張臉，嘿嘿沖他一笑：「人生何處不相逢，真巧啊。」
「你在這裡做什麼？」肖遇注意到他脖子上的口罩及那頂鴨舌帽，已經猜到了大半。
「和你一樣，都是為了工作。」葉間笑得一臉真誠，「我正努力賺錢付房租呢！」
旁邊一位民警解釋道：「隊長，我們發現他舉著相機鬼鬼祟祟在附近拍照，行跡可疑，才將他攔下來，但他什麼都不肯說，需不需要帶回警局審問？」
一聽要上局子葉間就慫了：「這裡是福利院，又不是閑人免進的禁地，憑什麼我拍幾張照片就得被逮啊？平常那麼多記者來來回回的，也沒見你們這麼積極啊！」
「這裡剛剛發生一起命案，有必要請你回去協助調查。」民警解釋道。
「命……命案？」葉間只是跟蹤他那位目標對象進來的，還沒來得及注意周圍的事。他狐疑地望向肖遇，肖遇說道：「不用了，把他交給我吧。俞彤，你去找一下孟院長，把善志的資料送回警局，小高帶幾個人留下清理現場，其餘人先收隊回局裡。」
「那隊長你呢？」俞彤好不容易可以跟肖遇出來查案子，不舍地問。
「我去一趟醫院。」肖遇說道。
「我也還有事，就不打擾你們工作了，回頭見啊！」葉間沖他們擺擺手，轉身就準備走。肖遇一把抓住他的衣服領子：「你跟我出來。」
「我真是來工作的，什麼都沒幹啊！」葉間無力反抗，只能連聲哀嚎，「警察隊長要濫用私刑啦，救命！救命啊！」
高志尚滿頭黑線地看著他被拖走，俞彤目瞪口呆，半晌才反應過來：「這人跟隊長認識啊？」
「不但認識，關係還非同凡響。」高志尚見慣不怪的說。
「什麼關係？」這是俞彤第一次看見肖遇縱容一個存在疑點的人，要是換做平常，應該早就被帶回警局嚴加審問了。
「可以讓咱們隊長無條件放寬底限的關係。」高志尚雖然也沒怎麼看明白，不過有一件事他知道的很清楚，那就是別人碰都不敢碰的雷區，葉間可以跟玩掃雷遊戲一樣隨便踩，即使炸成一片，他最後也還是安然無事。
葉間一路被人圍觀著拎到外面，他恨不得想就地打個洞鑽進去：「我堂堂七尺男兒，你當是菜市場拎塊臘肉呢！氣都快喘不上來了，光天化日你想謀殺我啊！」
「裡面剛剛發生一起命案，別在這裡添亂。」肖遇實在不想再看到他被當成可疑人物押回警局。
「你們是為了工作，那我也是為了工作，憑什麼我這就叫添亂？」葉間不服氣地問。
「你覺得你這身打扮還不夠引人注意？」肖遇瞟了他一眼，墨鏡口罩帽子準備的齊齊全全，也難怪同事將他當成可疑人物。
「我來這真是為了工作，就昨天接得那個活！」葉間說，「我才跟著對方進來，照片都還沒來及拍，就被你的人給逮了，哪裡知道這剛發生過命案，我可什麼都沒做，不信你翻我相機！」
話雖然是這樣說，不過他倒是把相機緊緊抱在懷裡，完全沒有要遞給肖遇的意思，當然，肖遇也沒興趣翻，因為他知道這回真是巧合。他看了看時間說道：「我還要去一趟醫院，你自己先回家。」
「死的人是誰呀，是福利院的工作人員還是義工？」葉間好奇問道。
「是個孩子。」肖遇的聲音裡帶著沉重。葉間一愣，問道：「那你晚上什麼時候回來？」
「再看吧，越澤已經去了醫院，我先過去一趟。」屍檢是必備的工作程序，肖遇之前就已經跟方越澤聯絡過，這個時候他人應該已經到了醫院。葉間有點不放心：「沒什麼問題吧，是自殺還是他殺呀？」
「福利院剛剛發生過意外，你這個時候拿相機走進去，很容易產生誤會。」肖遇沒有回答，只是提醒他道。葉間想了想覺得也有道理：「那行吧，今天我就不去湊熱鬧了，免得真被人當成嫌疑犯抓起來。」
他目送肖遇開車離開，轉頭看了眼福利院大門，眼轉一珠，雖然不能進去，但他沒說不能在外面守株待兔啊！裡頭的人總得出來吧，他還就不信等不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