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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潮洶湧(2)

  次日一早,凌寒開著蘇俊偉那輛進口的名貴的福特去了重慶行營。


  凌寒徑直去侍從室,請求見江文凱,恰是機要秘書汪楠迎了出來,將凌寒拉到了一旁。


  「這是怎麼個事兒?昨天江夫人半夜去了醫院,說是蘇俊偉被你開槍打傷了,當時就想叫人去抓你了……總座也是半宿沒睡,現在在休息一會兒,你等會兒再去。」


  「蘇俊偉還活著?」凌寒冷冷的問。


  汪楠都要被凌寒氣笑了:


  「夥計,你不是真要殺人吧。你不知道他是夫人的心尖上的外甥兒么?」


  凌寒冷冷哼了一聲,不置一詞。人沒死,那便也沒啥打不了的。


  「我知道你也不想殺人的,不然,你既然出手了,怎麼可能還讓他活著?我也不問你怎麼個過程怎麼個事兒了,那個小子的確是有點太紈絝,不過要是沒有什麼了不得的事兒,解決不了的事兒,你回頭給江夫人認個錯吧,別再鬧大了,不然吃虧的還是你。」汪楠道。他自然是好意。


  凌寒抿著嘴,未肯說話。


  江文凱醒過來是九點多鐘,凌寒已經等了一個小時了。


  「你也是太衝動了。不過是小兒女輩追求的事兒么?即便是蘇俊偉太熱絡了些,你怎麼能出手傷人?而且是用槍……」


  江文凱開門見山的就批評凌寒。


  「夫人之前曾為蘇少與書瑤之間結親很是熱心,凌寒甚是感激。夫人亦是覺得,書瑤並不會配不上什麼人。在凌寒心裡,書瑤更是視若珍寶的晚輩。兒女情長的事情,本該也是聽憑他們的自願。書瑤自己無意,無論是誰都該是尊重她的意願,哪裡還能因著一廂情願就用強,把人掠去家中?蘇俊偉做的,遠不是求愛不成的熱絡,他分明就是心懷不軌。若不是我去找書瑤,去到了蘇家別墅,恐怕就不知道該發生什麼事兒了……」


  「不是並沒有發生什麼事兒嗎?」江文凱道。


  凌寒楞了一下,幾乎有被氣笑了。


  眼前的江文凱一身長袍,顯得越是老舊,他語氣緩緩,是上位者的強勢,亦是對他人的冷漠與漠不關心。


  「若是有事兒,蘇俊偉就沒命了。」凌寒說的很是強硬。他不必也不想解釋其他,只覺得這些人的嘴臉都教他噁心。


  「你,還是氣盛……你給我鬧,蘇頌給我鬧,太太也跟我鬧,怎麼樣,我聽他們的逮捕了你?那是不能的。可是,你一個軍人,去人家家裡開槍打人,是不是太過分呢?你的槍是軍隊的槍,是該上陣殺敵,是該在戰場上用的槍,卻是用來做私鬥!你說說,你這樣做應該么?我若是處罰你,你服不服?」


  所謂上位者的道理,便是如是。他可以罔顧事實,以氣勢壓人,一番長篇大論總是有他的道理,哪怕與事實南轅北轍。因為素來的屬下是不會去較真的爭執的。


  只是,凌寒這一次卻不願意示弱。


  「我是自衛。我去蘇俊偉的別墅,是因為他擄走了書瑤,我是為了帶出書瑤才去的。他的家裡,很多的保鏢搭手,他們對蘇俊偉是言聽計從,助紂為惡。既然對方人多勢眾,我一個人雙拳難敵四手,迫不得已才開槍,挾持蘇俊偉的。」凌寒很有耐心的解釋道,哪怕他也覺得江文凱本來就是知道這些的,並且尤其不想聽到這樣的話。


  江文凱的臉色越發的冷。


  「總座。您剛剛說,軍人的槍是上陣殺敵的,他們在戰場上流血犧牲,為了是保護故土保護親人。我大哥犧牲在鄂北戰場上,他的女兒卻被中央的權貴大員的子弟,被您的親戚侮辱。若是不能夠保護他們的兒女的周全,那些戰士們的槍,該指向誰?」


  凌寒說的很冷。


  凌寒的話,一下子刺痛了江文凱的痛處。


  儘管,國民政府與延安雙方達成了和平協定,但是,局勢不穩,內戰可能暴發的趨勢愈演愈烈。宣傳動員的戰術也很是熱烈。在這方面,國民政府其實是略遜一籌的。當對方都在宣傳,要將勝利的成果,他們收復的土地平分給百姓的時候,國民政府統治下的民眾很多都在咒罵著貪腐,那些大員們魚肉鄉里。


  而如今,凌寒是當著江文凱的面,質疑著自己的將士們的利益一旦沒有得到保護,那麼可能會改變改變陣營。這顯然是江文凱最為介意的,也果不其然的激怒了江文凱。


  江文凱瞪著凌寒:

  「你是什麼意思?便是這樣的意外,你們就要叛變么?還是你已經有了什麼打算?竟然敢在我眼前說這樣的話,你的膽子有點太大了吧,你也太放肆了!」


  凌寒搖頭:


  「凌寒不敢。總座,您該是知道,凌寒只是提醒您的,如果您覺得是凌寒言辭不當,凌寒為自己的一時失言道歉。不過,不管是不是一名軍人,凌寒最首要的是保護自己的親人,這比一切都重要。蘇俊偉做的太過分了,我不會對他道歉的,也不覺得我自己做錯了。該反思的是他們,不是我。若是您有處罰示下,凌寒作為下屬,一身擔當。凌寒告辭。」


  凌寒這幾句話說的格外的強硬,旋即抬手敬禮,就要出去。


  「你站住……」


  江文凱叫住了凌寒。


  凌寒垂手而立,雖然儀態是恭敬的,但是神色卻是並沒什麼耐心的樣子。


  「我不會處罰你,這件事,不是什麼光彩的事兒,也別拿到場面上說了。蘇俊偉混蛋,但是書瑤還是姑娘,這樣的事情風風雨雨的對一個女孩子的名譽也不好。你不必跟蘇俊偉道歉什麼的,便是去安慰一下夫人,這樣總可以吧?這是私事兒,別的我不管,但是,夫人她太傷心了……凌寒,夫人對你和曼卿都一直很關照,便是出於朋友的私誼,你也不介意吧。」


  凌寒思索著,終於是點點頭,只餘一聲長嘆。


  ————


  幾日後,凌寒與曼卿一起去看望了林倩兮,林倩兮數落著蘇俊偉,又哭的淚水漣漣,一副她也是悲苦受害者的樣子。


  起初,凌寒是很想將一些實情去告訴林倩兮的。他與林倩兮交往數年,與林熙寧亦是彼此賞識的朋友。於是,凌寒去調查情況。然而,當凌寒去調查了許多事情,那是一些關於蘇俊偉是如何的與政府大員勾結,欺行霸市;如何的與地痞流氓結交,幹些見不得人的勾當。但是,凌寒最終還是沒有說。因為在調查中,蘇家的船舶公司,蘇家的紡紗廠等等都有林倩兮的股份,即使是那一日,蘇俊偉去中行轉一筆帳去買的戒指,也是林倩兮定做的。


  凌寒只覺得無限的灰暗和絕望。在將士們在疆場拚死血戰的時候,在後方,這些蛀蟲奢靡享樂,欺壓民眾。凌寒不後悔抗戰數年的血戰,他亦相信凌晨也如是。他們對江文凱政府一直有些微詞,更是早知道許多權貴私心極重,在後方貪贓枉法,許多將領保存實力,勾心鬥角……他們對著他們所保護的政府,並不曾抱有太大的忠誠和希望,從北洋時代到南京到重慶,凌寒的感受猶多。他們所有的拼殺血戰犧牲,只是因為身後是故鄉是親人,身邊是同胞戰友。


  凌寒心中漸漸有了決斷。


  行在這樣的局勢里,面對著竟然是分外委屈的林倩兮,他只能裝作不知道,只能敷衍著,只能言笑晏晏。


  凌寒與曼卿話都不多,附和著說著凌寒的衝動等等云云,再無真意。


  ————


  凌寒的忍讓教凌豪有些不滿。


  「蘇俊偉做出這樣的事情,簡直是死有餘辜。若不是三哥趕去的早,不知道要發生什麼事兒。他不給我們道歉就算了,還居然敢惡人先告狀,太猖狂了……」


  「江文凱太縱容他身邊的人,任由他的嫡系,親信一味的貪腐,現在整個政府烏煙瘴氣,是會毀在他們手裡的……」


  「反觀延安,軍民一心,若真是戰爭一起,不知道會是什麼結果呢……自古是得民心者得天下,國民政府這麼來,不知道撐多久的……」


  一直從事新聞工作的凌豪對政府的問題有著更清醒的認識,對於未來更是悲觀。國民政府的民生凋敝,但是官員貪腐罔顧民生,雖然抗戰勝利,但國民政府與延安的關係越發緊張,臨時的協議並不可靠,雙方都在秣馬厲兵,準備一戰。在夏秋的濟南,數萬的國民軍投降,就很能說明民心所向,作戰的能力等情況。很多人都會在心裡比較考量著,未來局勢的發展。


  只是,凌寒心中更複雜一些。他是軍人,手中的是槍,如果開戰,打的是自己的同胞,那本就是非常的揪心的事情,可是,如果是昔年的同袍,凌寒不堪設想。真是,他是沒有選擇的。


  「凌豪,你有什麼立場,我本來是不該管的。不過,我希望你能夠更謹慎一些更小心一些,至少認知和抉擇都要非常的清醒才行……看什麼,都不要只看眼下,要看得更遠一些。一輩子太長了,你看,我們都經歷了這麼多……」凌寒很溫和的說著,語氣緩緩的,並不是很篤定,也不是一如從前的強勢。


  凌豪應著,表示自己會考慮清楚的。


  凌寒斟酌著,又道:


  「凌豪,你的身後,是我們一家人。可以說,是榮譽與共,共同進退的一家人。每個人的做法都不會被認為是一個人的個人選擇,個人決定。你即便是說什麼話,做什麼事兒,可能都會被認為是我和二哥的意思。你明白嗎?」


  凌豪的目光閃了閃,有些不是很情願。


  「這又不是古代,還有什麼株連九族的么?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思想,有什麼不正常?周作人與魯迅先生還在報紙上公開論戰……若是江文凱那麼想,那還是他的狹隘了,這樣的領袖也太小氣。若是三哥那麼覺得,就只能格外的退讓謹慎,是不是也太屈從了?」


  凌豪越發的能說,言辭咄咄,凌寒徑直被他說的無言以對。


  彼此是完全不同的邏輯,去說服對方,原是很難的。


  這些年的磨難中,凌寒是一個更踏實堅韌的現實主義者,於個人的人生,他是有些悲觀,對他來說,生活中堅持的意義遠大於去開拓。他見識了太多既富且貴的衰敗,見識了太多的血火和殘忍,在長久的抗爭中,都是在防守在堅持,在哀戚中的堅忍。這樣的歲月里他失去了親人與愛人,至交與同袍,是以,他沒有去設想權勢地位,也沒有再想到事業輝煌,何況是一將功成萬骨枯。在局勢不利,情勢悲觀的時候,他開始傾向於謹慎與保守,沉默與隱忍。


  然而,凌豪所經歷的與凌寒是不一樣的。他更積極,更理想主義,更勇敢無畏也更奮進。在報社工作的許多年,他接觸了很多進步分子,接觸了更多的思想,他也有機會去更真切的貼近社會,去了解他所不曾了解的中下層的群眾。是以,在他逐漸成熟的過程中,他的思想已經與他的家庭越來越遠了。


  「你若這麼堅持,我也沒辦法說服你。凌寒,我願你,做事情做決斷的時候,多想一些。不說是為了沐家,不說是為了我們,哪怕是你自己。」凌寒的話,多了幾分無奈。


  凌豪點頭:「謝謝三哥,我知道的。」


  然而,他們之間的談話,只是青萍之末的風。


  ————


  《中央日報》揭發政府大員貪腐成風,濫用權力,大發國難財;繼而還揭發某高官的兒子試圖強暴烈士之女未遂。


  凌寒看到報紙大驚失色,凌言亦是詫異。


  「小弟做事兒太欠考慮了,他這樣,是把自己放在政府的對立面的。」凌言道。


  「新聞界,文化屆對政府早就有不滿,只是,之前是抗戰時期,大家一心抗戰,都不願意去揭發這些事情,而今,內鬥激烈,便不鮮見了。再說,記者的使命就是監督政府,是當有的職責,站在政府的對立面也是理所當然的位置。這個,倒不是小弟做錯了。」


  徐穎珊道。


  凌寒搖頭,冷冷笑著,一聲長嘆息。


  「凌寒,一會兒小弟回來,你好好跟他說……」凌言道,看得出凌寒目光中的怒氣的火。


  「我跟他說什麼?還有什麼好說的?一兩日之前,該說的,我都提醒過他了。他依舊這麼做,是他的決斷。就像二嫂說的,凌寒錯了嗎?錯的不是他,是那些貪腐成風的官員,是那個連批評都不能容忍的政府,是為所欲為的蘇俊偉,是窮奢極欲度林氏家族和他背後的人們……新聞界都對此不滿的那麼多,社會怨聲載道,凌寒去揭發事實又有什麼可被指摘的?」


  凌寒的目光冷下來,語氣中也是幾分的冷漠和幾分的無奈。


  「你會否太被動了?」凌言問道。


  凌寒一聲長嘆,沒有說話。


  凌豪以為凌寒會因為報紙的事情暴怒,但是,凌寒並沒有說起,就彷彿是不知情一般。他做好了與凌寒辯解,爭論的準備,可是,凌寒卻一直冷著他,教凌豪格外的難受。


  凌豪終於忍不住的主動問起凌寒,凌寒亦是目光冷冷,語氣冷冷的說:


  「你有你的主見你的選擇,越發的能幹了成熟了,三哥又指責你什麼呢?沒有誰能夠說你做錯了,三哥也不會那麼說的……之前一直都是我按照我自己的想法去要你做事兒,安排你出國,你一直都很怕我,一直聽我的,也未必是你的意願。其實,是三哥做得不對。現在,三哥尊重你。」


  「三哥,您這麼說,我害怕……我知道我這麼做可能會教你難做。我真的想了很久,猶豫了很久,才寫的……他們太過分了,我們不應該這麼忍氣吞聲,不是我們的忍氣吞聲,是我們的國民不應該被壓迫被欺凌被愚弄,然後一直忍氣吞聲……應該號召民眾去反對他們這樣無恥的做法,教他們不能夠繼續橫行霸道,無所忌憚。應該讓他們有所畏懼,有所改觀……我們不能夠太懦弱太忍讓,我們得努力的教這個社會,這個局面有所改變。」


  凌豪道,說的很是認真,目光中是閃閃的光,是滿滿的鬥志。


  凌寒想了想,嘆了口氣:


  「我明白你的意思,三哥不怪你。我之前的話都是真心話……凌豪,三哥知道有些事情我做的不對,是勉強你,你相信三哥是真心為你好的么?」


  凌寒鄭重的問道。


  凌豪點頭:「當然相信。我怎麼會不相信三哥呢……」


  「好。」凌寒打斷了凌豪的話,手按在凌豪的肩膀上,拍了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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