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血戰歌(2)下
六月初,宗德隨凌晨到重慶行營彙報。凌晨表現的極為謙和,主動承擔了隨棗戰役之初左線潰敗的指揮責任,表示是自己指戰失職才導致之後的被動;及至反攻成功有賴於第五戰區各部隊的協同作戰,宗司令的指揮有力。
宗德雖然與唐柏山雖然互相免不得嗆聲,但是,凌晨已經給大家都找了台階下,便也未多少的爭執。
會後,江文凱還特地招待宗德,江文凱與唐柏山等部將,表示著對他們的信任與關心,言笑晏晏之下,宗德與唐柏山也算是握手言和。
「宗司令第五戰區戰功赫赫,絕對是指揮官的指揮若定,有謀略遠見,驍勇將士勠力同心的成果。長官與下屬便是有意見之爭,也該當是尊重長官的。唐柏山這點沒有做好,我也嚴厲批評他了……」
「凌晨的戰績不消多說,敵強我弱,能夠做到如此,且能夠在戰敗之後迅速整軍,不墜鬥志,這支部隊也是值得信任的。只是既然是有勝有敗,便不得不有所差別。凌晨從來是顧全大局,體諒上峰,你的周全,我一樣很是感激……」
江文凱這般做派,即使宗德有氣,也終於是沒有說什麼;凌晨最初即選擇了退讓,更是不會多話。
倒是在會議室做記錄,及至又在宴會做陪的凌寒很是看不上江文凱的作風。這既不公平公正,也沒有做了便擔著的光明磊落,弄這些故作親近,只害的人啞巴吃黃連的私下交往,很是下乘。
凌寒替大哥委屈不值,只是凌寒身份所限,更是沒有說話的機會。
待到從重慶行營出來,凌寒才有機會多跟大哥說幾句,他便是忍不住的欺身靠著大哥,伸手去拉凌晨。
「大哥,我真是擔心您太久了……」
「唉……」凌晨悶悶呻吟了一聲。
凌寒右手伸手抓他的左手臂,恰是握到了凌晨的傷處。凌晨傷還沒好,只是穿著軍裝常服,遮著傷口看不到,他也故作正常,便是沒有人發現。
「哥,您有傷?」凌寒大驚。
「司令的左手臂被子彈打中了,傷了很久,癒合的不是很好,你注意些……」警衛員小黑說道。
凌寒心中更是難受。
「大哥,您怎麼會……您傷的很重?」
依凌晨的軍階之高,原是不必在一線作戰的。凌寒驚詫於大哥居然會被子彈打中。雖然是手臂,也該很是兇險了。
「是我在壕溝里露頭,司令按住了我,才是受傷的,我的命是司令救的……」警衛員小黑喃喃的說。「是我不稱職,還害司令受傷……」
「行了,戰場上,打仗受傷有什麼意外的……回家吧。」凌晨道,臉色也不是很好看。
他們剛是要上車,便是宗德過來,亦是叮囑了兩句凌寒照顧凌晨的傷。凌寒連聲應著,更是心裡酸澀。今日宴會上,宗德對江文凱有些氣惱話,還是凌晨在幫忙周旋。凌寒大抵能夠料到,必然是大哥不願意將受傷的事情說給人聽,博得長官同僚同情的。大哥從來是那般的剛毅耿介,從不肯表露半分的軟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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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在重慶行營這一日原是談笑自若,神色自如,及至到車上,便是倦意沉沉,神色也多了幾分冷肅。凌寒自然看得出來凌晨極是疲倦,心情必也不是很好,在人前強自壓抑著不肯表露,及至沒有外人時候,便是鬆懈了下來。
凌寒察言觀色,甚是馴順的照顧凌晨。凌晨雖然是倦極,許久不見,又經歷戰場,也是溫和的與家人問候著。凌晨關切著同鄉,凌言便詳細的說著揚城難民的安置情況等等,凌晨或有意見,幾個人便商議著有沒有更好的方式。
吃罷晚飯,凌寒讓曼卿幫凌晨換藥。及至此時,凌晨雖然傷勢才是幾近癒合,僅是換藥的時候,卻依舊還有鮮血點點滲出,自猙獰疤痕更可以看出,當時傷勢的慘烈。凌寒不由得心有戚戚然。
凌晨有傷,左手其實不大能夠用力氣,凌寒便是留在房間里照料他,伺候凌晨洗漱,出出入入的忙碌著。
強撐了太久的凌晨也實在是睏乏倦怠至極,心中不快事更是累累積壓,教他壓力頗大,難以喘息。他亦是凡夫俗子,其實遭遇這些事情,不可能沒有情緒,真是就無遺憾無不快的。非嫡系部隊,一直被排擠。軍事裝備落後,配給也依舊排在嫡系部隊之後;軍費不足,時有拖欠,都是久病難返。可是,當此時,宗德與唐柏山勢同水火,一個戰區鬧到這種地步已經很是激烈了,兩個人不肯退讓,為戰局考慮,凌晨也才是選擇一讓再讓。江文凱的做法凌寒氣的橫眉立目,凌晨作為當事人如何不心寒。凌晨默默的忍受著,依舊談笑風生勸解宗德,更是再不能說一字的不甘,露一絲的情緒。
「仗打了這麼久,江文凱還是看不出來誰是真心實意的拚命打仗,誰是渾水摸魚么?他的事業,遲早得被他信得過的蠢豬給毀了!」凌寒抱怨著。
凌晨皺眉:
「你什麼毛病,謹言慎行不知道么?你在什麼地方工作,這話是你能說的么?何參謀長對你那麼大意見,你還不反思反思。」
「他對我意見大,也未必是我的錯。大哥孤軍渡河迎戰勁敵,在前線拚命,友軍投敵了,他不想著去急著援助大哥,還在考慮著大哥會不會投敵,要緩緩再看……這種人,被他看得上才是恥辱!沆瀣一氣!」
凌寒毫不示弱的說道。「就算是前頭打仗的不是大哥,就算是我被他免職,我也不能不說句話。我是參謀也是職責所在!」
凌晨說一句,凌寒便一頓編排,凌晨不由得更是怒從中來。
「凌寒,你是憑白工作了這麼久嗎?你跟我說說,這就是做事兒的態度!」
凌晨忽的抬高了聲音,是明顯動怒了。凌寒知道凌晨必然是心情不好,也不敢再倔強。
「我不該意氣用事。這些話,也就是發發牢騷跟大哥說說……是凌寒不對。」
「我知道你是擔心我,為我氣不過……大哥沒事兒。局勢如此,你幹了這麼久早該是知道的。改變不了那些,就認真的去做事兒,力所能及的事兒做好了,比這些重要。」凌晨緩了緩道。
「是。大哥說的凌寒明白。大哥累了,我去給大哥打水,洗洗腳就早點休息。」凌寒應著。
書琛是悄無聲息的走進凌晨的房間,他靜靜的看著父親在床邊坐著閉目養神,便也默不作聲,唯恐是打攪了父親,及至凌晨睜開眼睛,書琛也不由得一驚。
「爹爹……」書琛輕輕喚著。
凌晨一愣,醒了醒神兒:
「書琛,這幾點了,你沒有功課要做嗎?」
「我,我做完功課了。爹爹……爹爹看凌晨的功課……」書琛怯怯的說道。
往時,只要凌寒在家,都會陪著書琛做功課,檢查他的課業。今日一是凌寒顧不得書琛,二來,書琛也極是想親昵父親,便捧著功課到父親的房間了。
凌晨一愣,拿過來隨手翻了翻,不外乎是小學的語文算數:
「你自己檢查好就好了。便是功課做完了,也該是好好溫書,溫故知新,也該是去預習課業,或是讀寫經典,寫寫字都是好的……」
凌晨一慣的威嚴,此時狀態未佳,微皺眉頭,便看起來有些嚴厲。
書琛本是怕父親的,此時更是有些露怯。
「嗯,嗯,是……爹爹……」
書琛猶豫著,有些膽怯的想往外走,走了幾步,又是不甘心的住了腳步。
「爹爹看看書琛寫的字好不好?」
書琛站的遠,聲音有些弱,凌晨努力聽才是聽到。書琛的這樣子,在凌晨看來是很不坦蕩的小孩子氣,便是有些不耐煩:
「你自己認真寫了就好,溫書習字都是自己的事兒,不是做給大人看的。你已經六七歲,不該是這樣不懂事兒了。」
書琛被父親訓得一下子怔住,淚水瞬間就湧出來了。他再是委屈,也知道父親不喜歡自己這樣軟弱,便是強自壓抑著,應了一聲「是」,便垂頭退了出去。
恰是凌寒端了洗腳水進屋,看書琛迎面過去低著頭也不肯抬頭看他,一聲未吭,便覺得有些異樣。
凌寒幫凌晨兌好了熱水,很自然的俯身相幫凌晨洗腳,卻被凌晨推開。
「哪裡就是不能動,哥至於像是殘廢了一般么?」凌晨笑道。
「是凌寒想伺候哥哥。」凌寒道:「大哥在外頭艱難的很,在家裡,就舒心些,教弟弟伺候吧。」
「剛剛還罵你,你這麼乖了……」凌晨倦倦的道。
「大哥在外頭隱忍著壓抑著強撐著,已經很是艱難,便是現在我守著大哥,難得給大哥當出氣筒,教大哥出出氣有什麼關係。」凌寒陪著笑道。
凌寒這般的親昵,凌晨也只有一笑了之。
凌寒照顧著凌晨洗腳,又幫他捏了捏肩膀,舒散筋骨。兄弟倆閑閑說了會兒閑話,直到凌晨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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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經是九點多鐘了,書琛的房間里還透過燈光。凌寒略是思索了一下,推門進去。
書琛坐在書桌前,端端正正的臨字。
與枕著手寫鋼筆字不同,少年寫毛筆字,都是要懸腕寫的,寫的久了,是很辛苦的事兒。
書琛坐的端端正正,一筆一劃平平穩穩認認真真的寫字,便是凌寒進屋了,他也是穩穩的收筆之後才轉回頭看凌寒。
「三叔……」
書琛的聲音澀澀的。
凌寒走近了,桌在上放了好幾張字,是蠅頭小楷,一張張寫的滿滿當當,是端正的歐體,不見多少的稚嫩,很見功底。
「往時都是寫兩張,今日可都寫了四五張了……天晚了,該是休息了,別寫了。」凌寒道。
「那裡頭有錯字,寫的不好的,我寫好了就休息……
書琛糯糯的說道,低著頭,不去看凌寒,頓了頓,繼續寫字。
凌寒聽著書琛的聲音便是有些不對,及至看他寫字,雖然是強撐著寫的穩當,但是,手是有些微微的顫了。
凌寒抓著書琛的手臂,將毛筆從他手裡拿了出來:
「既然累了就別寫了,休息。」
「三叔……」書琛仰著小臉望著凌寒,眼中閃著點點光,竟然是有淚花。
凌寒低頭撫摸書琛的小臉:「怎麼了書琛?從爹爹房間里出來就不高興?爹爹說書琛了嗎?」
「沒,是書琛,是書琛不好……」書琛怯怯的說著。到底是與凌寒多年親近的信任,他終於放下了堅持:「書琛給爹爹看書琛的功課,爹爹說,溫書習字都是給自己學的,不是給人看的。爹爹說書琛不懂事兒……爹爹是不是不喜歡書琛了?我,好好寫字溫書,書琛懂事兒,聽話……」
書琛囁喏著,終於再是忍不住,眼淚滾落。饒是如此,他尤是不肯哭出聲,只是仰著頭看著凌寒,大眼睛里蘊藉著滿滿是淚水,越發是可憐。
凌寒蹲下身子,一手抓著他的肩膀,一手揚手替書琛擦眼淚。凌寒大概也是知道,今天大哥是心情不好,煩悶之下幾句話打發了書琛。書琛還小,又素來敬畏凌晨,哪裡懂得這些。
「書琛,你信不信三叔的話?」
「信。」書琛篤定的點點頭。
「三叔告訴書琛,爹爹很喜歡你,他非常愛你的。書琛是爹爹唯一的兒子啊。書琛這麼乖,爹爹怎麼會不喜歡你呢?爹爹今天心情不好,你能理解爹爹也會心情不好發脾氣嗎?就像你心情不好的時候也會不想寫字,想出去玩一樣……」凌寒極是耐心的解釋著。
書琛略是想想,點點頭。
「那爹爹跟書琛說了,書琛要好好溫書習字,你就乖乖的溫書習字。今天他心情不好的很,三叔也被他罵了,不過三叔能理解他,三叔不怪他,書琛也不會怪爹爹的,對吧?」
凌寒摸著書琛的臉,滿眼的皆是愛。
書琛搖搖頭:
「不怪爹爹,不怪爹爹,書琛聽話……」
「好孩子……」凌寒安慰的說道。「你現在快點洗漱,睡覺!」
「嗯!」書琛應著,已經是滿臉的笑。
凌寒看著也不由得很是安慰,果然是小孩子呢?若是沒有戰爭,一家人和和樂樂生活。大概膝下有如此麟兒,該是多麼的愉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