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表裡
邵陽開車,跟在學生隊伍後面。學生的隊伍已經越來越靠近臨潼華清池,江文凱下榻的地方了。
「我下車,我得去攔下他們。這樣下去太危險了!」
凌寒說道。
「是。」邵陽停車。
凌寒從隊伍後面穿梭著往前走,儘快的走到了隊伍前面。
凌寒負責協調在揚城中轉的東北學生到西安已經有一段時間,恰是隊伍中,有一個帶隊的學生就是曾經在揚城滯留過的,與凌寒結識。凌寒叫住了他,問他要了他們喊話的喇叭,幾步跑到了隊伍前面。
「同學們,同學們停一下……」
凌寒站在隊伍最前面,大聲喊著。因著凌寒突然的高聲發聲,隊伍有片刻的安寧。「同學們,我是揚城省十四路軍的參謀,沐凌寒。我曾經在東北軍供職多年。目前,也負責揚城省的東北同胞的安置工作,隊伍中的許多同學,是經由揚城到西安的,我們曾經一同工作過……」
凌寒站在隊伍前面,自我介紹,取信於人。
隊伍中,有不少人士凌寒的同學紛紛確認,向凌寒招手。
「是沐先生,揚城一直很照顧東北同胞……」
「我們的路費都是沐先生籌集的……」
凌寒示意同學們安靜,繼續講話。
「同學們,請相信我,我非常理解大家的心情,與大家感同身受;我非常明白大家抗日救國的心情,讚賞大家的勇氣與愛國之心。可是,同學們,你們還年輕,戰爭和政治都比你們理解的要複雜很多。請同學們冷靜一些……大家的意見,大家的行為,我們一定會傳達給江司令和章司令,請同學們先回去好不好?」
「我們要章司令跟我們對話,我們要江司令跟我們承諾!槍口對外,共同抗日。我們要打回故鄉去!」
一個學生代表說道。
學生代表的表態得打了大家的響應。
「槍口對外,共同抗日!」
「我們要打回故鄉去!」
學生們繼續呼喊著,繼而又有學生唱起《送花肩上》。
「我的家鄉在松花江上,那裡有大豆高粱……」
凌寒站在隊伍的最前面,一動不動,想著怎麼樣的組攔住學生。
邵陽的車已經開過來了一些,凌寒招呼邵陽:「你開車去臨潼,看看這附近有沒有警戒,盡量把消息報給江先生的衛隊,看看他們的意見……我怕會出事兒……」
邵陽點點頭。
「我們能不能見到章司令和江司令?」
學生代表問凌寒。
凌寒嘆息:「他們在開會,現在肯定是不行。同學們,大家的意見我保證傳達給江司令和章司令,這樣行不行?大家先回吧。這麼多人,如果衛隊或者警察侍從不了解情況,很容易激化矛盾,同學們手無寸鐵,很容易發生危險。」
凌寒苦口婆心的勸說著。
「沐參謀,我們之前已經有同學受傷了。我們同學們的血不能白流,我們不能得不到人任何承諾就回去……」學生代表堅持的說道。
天氣陰暗,冷風吹過,凌寒只覺得心裡頭都冷。
這些孩子們都太年輕了,他們都是只有一腔的熱血,看到的世界非黑即白,想要的答案只有是非對錯。可是,他們妄圖左右的事情是政治,他們面對的人比他們心機多,也更冷血。
如果江文凱要有所動作,他們都是砧板上的魚肉。
「我們走,我們要見到江總司令!」
一個學生代表高呼著,學生們繼續列隊整齊的往前走著。
「我們擁護東北軍打回老家去!」
「停止內戰,共同抗日!」
……
同學們的口號整齊而熱烈,任是凌寒再想喊住學生們都無濟於事,凌寒也而被淹沒在如潮的學生中。
不多時,邵陽回來了。
「小寒哥,我們得攔住學生。前來兩里地十里鋪一帶,是江司令的衛隊。據說有令,在那裡攔截學生,一旦過界,格殺勿論!」
邵陽說著,額頭上已經是冷汗。
凌寒的拳頭砸在車門上:
「攔住學生們!」
凌寒剛剛要上車,忽的聽到一陣急切的鳴笛。一輛黑色的別克停在隊伍的面前。
雲清自車裡走出來,跳上了車頂。
「同學們,大家停下來。我是章雲清,同學們有什麼話,可以跟我說!」
雲清一身黑色西裝,黑色呢子大衣敞著,下擺在風裡擺動。他站在車頂,神色嚴肅,言辭懇切。
「同學們,大家的宣言我都聽到了。同學們的行動是愛國的壯舉,我很感動,也很贊同你們的行動。我們的想法是一致的。不過,同學們,江先生的駐地還很遠,而且,前面灞橋上有憲兵把守,不允許通過,同學們再往前走是很危險的。同學們是見不到江先生的。我請同學們回去,同學們的意見,我會傳達給江先生的!」
「我們不怕死,我們要見江司令!我們要江司令給我們答覆!我們不怕為了救國而死!」
學生代表一個個毫無懼色。
「同學們!同學們的愛國熱情我很感動!可是,同學們是願意把熱血灑在他日抗戰的戰場上,還是這灞橋之上!你們的意見也是我的意見!我們有同樣的願望,同樣的感受!同學們先回去,我一定會把意見傳達給江司令的!」
雲清格外的真誠激動。他在江文凱派出衛兵隊在灞橋攔截學生的時候已經與江文凱發生爭執,然而無果。他得到的命令是一旦學生越界,衛隊就會動手。雲清不能眼看著一場血案發生。
雲清已經說出了與同學們意見相同的話,已經是足夠的坦誠。然而,學生們沒有得到明確的答覆依舊不滿意。
「我們沒有得到明確的答覆,我們不能回去!」
學生代表高呼著。
「不能回去!我們要面見江司令!」
「停止內戰,共同抗日!我們要打回東北去!」
學生們高喊著。
「同學們!請你們相信我,我承諾大家,在一個星期之內給大家一個答覆!如果我做不到,你們其中任何一個人都可以置章雲清於死地!」
雲清朗聲道。
凌寒望著雲清,灰暗的天地凄凄的冷風中,雲清一身莊重的黑衣,挺拔傲然,格外的耀眼。
同學們接受了雲清的「軍令狀」,在「打回東北」的口號和《松花江上》的歌曲中,同學們逐漸散去。
雲清跳下車,坐回車裡的時候,彷彿是用盡了全部的力氣。
及至看到凌寒拉開車門,要求坐入車內,雲清只是皺眉:「怎麼還沒走?」
「莫名其妙就下逐客令啊?」凌寒抱怨著,想拉開車門入內。
雲清伸手再度把門攔住:
「你還把我當哥哥,就滾回揚城去。」
雲清陡然翻臉,凌寒很是莫名其妙。
「你幹嘛啊?」
「你嫌不夠亂是不是?你的責任是護送學生到西安,學生都安置好了,你還不回去復命么?你是十四路軍的參謀,不是我東北軍的參謀,我用不著你在這裡說東說西。」
雲清的神色很冷。
凌寒氣苦,側頭不去看他。
「江先生說了,我章雲清耳根子軟,沒個主見,有小聰明沒有大智慧,容易被人誘惑。你要是不想讓沐凌晨背著無端的罵名,就趕緊滾!」
雲清一頓呵斥。
凌寒一愣,旋即是明白了雲清的意思。
「走吧……」最後一聲,雲清的聲音略是柔和,目光更是交錯著不舍與惦念。
凌寒看了一眼前頭的司機,雲清自臨潼而來,司機還是江文凱派來的。
凌寒點點頭:
「我走!章司令自己保重,好自為之!」
雲清嘆了口氣,沒有再看凌寒。
二人分開,凌寒自此地返回西安,搭乘當夜的火車離開西安;雲清仍舊折返回華清池去見江文凱。
是夜,雲清留在了華清池未歸。
他向江文凱陳述著學生們請願的情況,表達著學生和東北軍停止內戰,一直抗日的心情。
「現在軍隊上下皆是要求打回東北,無心在西北征戰。雖然雲清是主帥,也左右不了大家的士氣與心切。軍心如此,勢必難以支撐日後的戰爭,先生,您請三思!」
這番話,他說了好幾遍,一字一字皆是泣血,得不到想要的答覆,雲清滿心的失望,聲音嘶啞,甚至有些哽咽。
然而,這番話江文凱聽了太久,無動於衷。
「組織圍剿,已經勢在必行。政府已經有了全面的謀划……你東北軍不想打,就給我滾去福建江西,你們去東南。我教中央軍來打……你這個西北剿總副司令不想當,不願意打仗,有人能當,有人能打!給你三天的思考時間,三天後給我答覆。三天後,我們就發布全面圍剿的動員令……」
江文凱高高在上的看著雲清。
雲清此刻是當真絕望了。
「江先生,這仗真的不應該再打下去了啊……我們的槍應該對準日本人,我們的子彈應該打向他們啊!」
「這些就不是你管的事情了,你只管你是不是打!你想好了告訴我,其他的事兒,我定!」江文凱儼然已經不願意跟雲清糾纏這個話題。
雲清眼中蓄了淚水,再是未發一言。
出了江文凱的辦公室,抬眼依稀可見峰巒如聚的驪山。傷心秦漢,宮闕皆成土,亂世風雲,一將功成萬骨枯,興亡皆是百姓苦,這似乎是歷史的必然。可雲清,最是不願再見同胞受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