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雨落花(3)
綠蘿聽到曼卿的話,才注意到凌寒身後還有旁人。曼卿一身藍灰色的旗袍,披著淺藍色的披肩,這身簡單的打扮,在牢房昏暗的燈光下,顯得更是簡樸與暗淡。曼卿從來都是婉和平淡的樣子,沒有光彩照人,可是她的安定與淡然,總是會讓人覺得安寧與舒服。
綠蘿抬起頭看了看曼卿,眸光流轉,盈盈一笑:
「你果然是很優秀的醫生啊,這都知道么?」
「曼卿,你能不能救綠蘿?」凌寒打斷了綠蘿的話,側身問曼卿。
曼卿被凌寒陡然發聲一驚,凌寒的眼中滿是惶恐,曼卿幾乎是沒有思考的點點頭。
凌寒聽到就要上前去抱凌寒,被曼卿倉促的按住。
「你既然知道炭疽,就該知道你根本救不了我……」綠蘿道:「你都懂的,別碰我,別徒增危險。」
綠蘿冷冷的說,靠在一角落裡,審視著的目光看著曼卿。
曼卿被綠蘿看的很不舒服。曼卿知道自己在綠蘿面前,總是不由自主的露怯。那份膽怯她也不知道從何而來。哪怕是現在這樣的境遇里,綠蘿都有一種凌然高高在上的姿態。
「凌寒,陸醫生,炭疽細菌是很危險的。你們小心些。」林熙寧發聲道。
凌寒顯然聞若未聞,茫然的看著曼卿。
「這是一種傳染性的細菌。通過破了的皮膚會感染,也很容易引發傳染。被感染的皮膚出現皮膚壞死、潰瘍、焦痂,皮下組織會出現出血性的浸潤,凝血不良,或累及肺腑,常是誘發敗血症……我只是在實驗室見到過炭疽桿菌,這並不多見,你怎麼會感染?」
曼卿道。她一邊說著,緩緩的蹲下身,將自己的披風解下來,遞給了綠蘿。
綠蘿感激的接過來,披在了身上。
「秦皇島別後,我一直受制於日本人,我幾度想要殺掉伊藤逃脫,都沒有做到。伊藤一直把我帶在身邊,把我當做試驗的原本,給我的身上注射了好幾種病毒,然後再把我醫好。炭疽細菌就是這樣,不過,他治不好了。總是染病醫治,我對青霉素幾乎沒有敏感性了……後來,他們派我去刺殺雲清,如果不那麼做,他就要把一瓶硫酸澆在我身上……能夠臨終前見到你們,我還是很開心的。」
綠蘿的語氣很平淡,神色平靜,就彷彿是說不想乾的故事一般。她目光柔和,看著凌寒,是滿滿的暖意與知足。
凌寒已經是滿眼淚水。
「別哭了,丟人……」綠蘿笑道。
凌寒擦了一把淚水:「綠蘿,我帶你走,離開這兒……」
「別……你什麼時候這麼婆婆媽媽了?都說了我活不了的。你何必白費事兒。你走吧,我見到你就很開心了,等到你來看我,這一生就夠了。不要讓我走的不安心……凌寒,這一輩子最值得的事情是遇到你。你為我做的夠多了。」綠蘿道,目光盈盈如水。她語氣原是輕鬆,說到最後,越來越緩慢,一字一句送入了凌寒的耳中,也刻在了凌寒的心裡,生疼。
綠蘿微微的仰著頭看著凌寒,在這樣絕境中,她的平和與淺笑,顯得格外的凄婉。
「沒事兒的,我們帶你走吧。總是不能在這裡受苦的。你披著我的披肩,盡量不要碰到傷處的血,就不會有問題。我還是有機會能夠救你的。」曼卿道。
醫者父母心,此時的曼卿,並無多想。
「姐姐……」凌寒低哀的喊了一聲,很是弱氣,似是祈求。
曼卿看著身邊的凌寒,這是她從沒見過的樣子,失神,無助,恐懼。之前,哪怕是在炮火戰場上,血肉橫飛,血流成河,他也從沒有一刻畏懼,也從沒有一刻惶恐如此……
綠蘿抓著披肩護著自己,猶豫著。她了無遺憾,並不願意在最後的時候給凌寒增加困擾。看著眼前摯愛的人,看著他滿眼的淚水,弱弱的祈求,她很想去撫摸他的臉頰,去安慰他,與他相擁熱吻。可是,她知道自己不能那麼做。凌寒依舊是她最初認識的人,那麼的純粹熱烈,一無既往毫無保留的愛;而她所經歷,比當年更不堪……
就是現在結束了,也足夠好了。
綠蘿只是淺笑著,看著凌寒祈求,不肯應答。
凌寒半跪在地上,他距離綠蘿只有一步之遙的距離。他很想過去把綠蘿拉起來抱去醫院,去幫她治療傷,去救她。他一直沒有動,不是因為害怕傳染,而是他們一直相處的模式就是這樣。綠蘿從來說一不二,如果違背她的意志,綠蘿的反應總是那麼激烈。凌寒不敢在綠蘿不應允的情況下妄動,因為他不知道綠蘿會不會有極端的反應。日本的特務在執行刺殺任務時候,壓槽里會埋下膠囊的氰化物,用力一咬就會破裂。這是凌寒知道的,是以,他一直都很忌諱。
門再度被打開,有一個下屬過來,伏在徐海東身邊說話。
徐海東是愣了很久才回過神來——眼前的一幕,他已經看呆了。
「啊,你說,沐主席在外頭……當然讓進啊,快去迎接……」徐海東支吾著讓下屬出去迎接,然後又看著林熙寧與凌寒:
「啊,那個,林部長,沐先生,揚城的沐主席過來了,是不是找你們……」
「凌寒……」曼卿警覺的喚凌寒:「大哥來了,我們走吧……」
曼卿的腦子只覺得嗡嗡的響。
凌寒卻沒有去看曼卿,只是執著的望著綠蘿:
「姐姐,我求你,讓我帶你走!」
綠蘿凄然笑著,搖搖頭:「你別過來,你走吧……」
「凌寒……」推門而入的是凌言,他急切的喊著凌寒,看到審訊室的一幕,也不由得驚呆了。
「林師兄……」凌言最是意外見到林熙寧,也倉促的點點頭。
林熙寧點頭應了一聲。
「是令弟的朋友有些意外情況,令弟有些激動……」
林熙寧提示著。眼下的局勢,再拖延下去,很是不妙。自到偵查社,林熙寧聽了也了解個大概,知道凌寒離開這是非之地比較好——凌寒儼然不是平素理智的樣子,他對這個身份莫名動機莫名的女刺客太過於動情。
「凌寒,大哥在外面等你,我們先回去。」
凌言沉聲提示著凌寒。
凌寒回身看凌言,凌言的目光很是急切。
「二哥……」凌寒低聲喚了一句,卻沒有繼續說話。他茫然著,並不知道如何是好,可是,眼下讓他不管綠蘿,他卻是做不到的。
「凌寒,你跟二哥和大哥先回家。我陪綠蘿去醫院。」曼卿急切的說道。她著急的望著綠蘿。
綠蘿略是思索,亦知道眼前情勢變化,點點頭。
「好……」
「我送你去醫院。」凌寒道,起身伸手想扶綠蘿。
「大哥……」凌言站在最門邊,最先看到凌晨進來。
凌寒也不由得愣住。
凌晨臉色嚴肅,目光冷厲。
「這……這審訊室太血腥氣,太潮濕了……咳咳,各位長官,長官,我們去樓上辦公室說話吧……」
徐海東看著一屋子的高官,尷尬的陪著笑容,原是不大的眼睛擠到一起,眯成了一條縫。
「大哥,我送綠蘿去醫院,然後就回家。」凌寒道,聲音有些發顫。他今日的事情,不論有什麼道理,在大哥那裡必定是不容饒恕的。可是,不管日後是怎麼樣的局面,眼下他都不可能放棄綠蘿不管。
「林部長,沒想到舍弟的事情還勞煩你了。」凌晨沒有理會凌寒,與林熙寧拱手見禮。
「不麻煩,沐兄不必見外。」林熙寧道。此刻他也不由得越發尷尬起來。事情越來越熱鬧複雜,作為外人,看著沐家一家略是不當的私事,自然不好,他也可料到沐凌晨更是尷尬萬分。可是眼下林熙寧也是避無可避,只能故作鎮定。
「走!這裡的事情跟你沒有關係。既是徐社長分內的事情,便由徐社長處置。」
凌晨冷冷的說道,沒有任何緩和的餘地。
凌寒站直看著凌晨,並不應聲。
暗暗的橘色的燈光落在凌晨身上,凌寒看得到大哥一臉的肅穆。凌晨從來莊重沉穩的,他目光深沉如海。凌寒鮮少見大哥激動,暴跳如雷或者沮喪頹唐。可是,凌寒熟悉大哥,亦是知道,大哥內心該是如何的憤怒。
凌寒搖搖頭:
「對不起,大哥,請讓凌寒自己做主一次。我會將綠蘿送醫救治,他時我會給徐社長和戴社長一個交代的……」
「啊啊……可以可以的……人是你抓的嘛……戴社長說了,我配合你……到時候您跟戴社長聯絡交接就可以了。」徐海東連連的應著。
這屋裡的氣氛如此的詭異,他也感覺到了很是不妙。心中只念著你們趕緊都走吧,都走吧,不要在這裡才好。離開這裡,哪管他洪水滔天都淹不到這個小廟了。
「凌寒,我的話,不想再重複了。你是自己走,還是我把你押走?」
凌晨冷冷的問道,沒有氣惱,也不激烈,只是他的語氣不容置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