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獄之火(4)
雲清的房間是大套間,卧室外面,是一間客廳里。
客廳里,葉青嵐、鄭蘊儀、林熙寧、麥克醫生、凌寒等人散散坐著,面色沉重。
葉青嵐剛剛從卧室出來,已經滿臉是淚,哭紅了眼圈。
鄭蘊儀一直在嚶嚶哭泣不止,泣不成聲。曼卿在旁遞著紙巾,低聲安撫著她。
「作為醫生,我需要向家屬陳述的情況就是這樣的。這是戒毒的反應,目前來看,陸醫生和我已經採取了適當的救治,服用了調節心跳的藥物,不過效用不大。如果繼續戒毒,有可能導致心臟發生重大問題,引發生命危險。如果放棄的話,那麼,我們戒毒的治療,宣布失敗……」
「那還有什麼想的,肯定是保命重要啊。」鄭蘊儀道。
麥克醫生擺擺手:
「聽我把話說完,尊貴的小姐。章先生是一個健康的年輕人,據我所知,他並沒有心臟病史。他的一切的疾病,都是因為吸食毒品引起的。這種情況下,雖然有誘發心臟病的危險,那是,據我的估計,這種危險,沒有特別大,不是必然的。這個是或然,概率……」麥克醫生看向曼卿。
「概率,三分之一,也許不到。」曼卿道:「有這樣的危險,這個風險不小,但是絕對不是必然的。」曼卿解釋著。顯然,她沒有麥克醫生那麼樂觀,更謹慎保守些。她的臨床經驗告訴她,急性的致命的心臟病也常常在沒有病史的人身上發生,因為人的身體有很多的未知。
「雖然沒有心臟病史,但是,這樣劇烈的心率波動,的確容易誘發嚴重心臟病。一旦發作,幾乎沒有救治的可能性。」
「目前來看,他的心臟問題,都是因為吸毒引起來的。所以,如果繼續吸毒,那麼,未來也不美好。你們,要好好的斟酌……」麥克醫生提示著。
「雲清什麼時候能夠清醒,這應該讓他選擇。」葉青嵐道。
麥克醫生搖搖頭:「恐怕不能。這幾天,他恐怕都很難醒過來。」
「不啊……不……」葉青嵐抱著雙臂,身體有些發抖。
她不是沒有經歷過大事的人,她在章家管家多年,經營商業也是經營有方,她跟隨雲清見識過很多的風雨,可是,眼下,她也不能鎮定。
「我怎麼決定……怎麼辦……」葉青嵐低哀的問著。
「姐姐,姐姐,不能清哥死啊。活著,活著比什麼都重要啊……」
鄭蘊儀撲在葉青嵐的身上,搖著她的肩膀道。
此時,葉青嵐是唯一能夠決定的人。
所有的目光都落在葉青嵐身上,葉青嵐痛哭著,一句話不能說。
「章太太,您是跟隨雲清多年的人。請您想想,在此情此境,如果是雲清,雲清會怎麼樣選擇?」林熙寧問道。
「我們任何一個人都是外人,不管是誰,都不能要求他做什麼。可是您知道,他會怎麼做。」
葉青嵐強自鎮定著,思慮著林熙寧的話,她猛然抬頭看向凌寒。
「凌寒,你說,如果是雲清,雲清怎麼選擇?你最是了解他的,他也最是信任你。你來說,怎麼做好不好?」
凌寒原是坐在比較遠的椅子上,聽著葉青嵐的話,他抬眼看著她。
葉青嵐眼中滿滿是淚,目光中是求助,是信任。
凌寒在雲清的身邊,一直勇於決斷,甚至常常越位的替雲清決斷。雲清也一直信任他,聽信他的話。可是,這一次,儘管凌寒心中有偏向,卻不敢輕易決定。
「嫂子,凌寒只是他的下屬,這個,讓他怎麼決定?這事情,事關雲清的生死,非是至親,哪裡能置喙?」曼卿道,替凌寒拒絕。
葉青嵐卻不理會曼卿,只是瞪大眼睛看著凌寒。
「凌寒,你說。你說了,只當是我說的!」
「章太太,這個確實教雲清為難了。」林熙寧也替凌寒說話。他看得出來,凌寒挺直的脊樑,強自平息的心跳。
這件事情,不管誰的心中有什麼樣的算計。一旦作出了決定,關乎雲清的一生。如果真有意外,非是他的妻子,沒有人能夠擔當責任。
「嫂子,小寒哥……」邵陽結結巴巴,也不知道該說啥。
「嫂子,謝謝你信我。我自六年前追隨雲清,至少彼此的信任了解是夠的。雲清這幾年承受了太多的壓力,失敗,原不是他所希望嚮往的人生。他有諸多的不如意,無可奈何,力所不逮,但是,他從沒有屈服命運。這一次,我跟雲清提起戒毒,是因為他要出國,他不希望給外國友人一個,我們的元首是癮君子的形象。不管他被政府怎麼樣的處置,他顧及家國的面子。如果讓他選,他一定會選擇戒毒的。我們曾出入血火戰場,雲清不是一個不敢冒險的人!」
凌寒站直了身子,堅定的說道。
「可是,他可能會死的……如果他有事兒,是你害死他的……」
鄭蘊儀氣得跺腳。
「凌寒……」曼卿心疼的喊了一句,長長嘆息。
「我信你,我挺你的!」葉青嵐急促的說道。似乎是唯恐自己下一秒就會後悔一般。
「那,你們是決定了?繼續戒毒治療?」麥克醫生問道,拿過一張紙:「那麼,太太,請您簽字!」
「如果他有事兒,你們活不了的!」鄭蘊儀哭的聲嘶力竭。
凌寒不經意間握了握拳:「嫂子,你簽字吧。這次,如果雲清有事兒,我陪他。」
凌寒的聲音一如既往的平和,神色也沒有怎麼樣的波動。
曼卿不由得回頭看他,自己淚水浮上了眼睛。她的先生,從來不會逃避擔當。
葉青嵐顫巍巍的簽了字,手中的筆瞬間滑落。
她跌坐在椅子上,兩手捂著臉,淚水順著指縫流下。
鄭蘊儀哭的不能自抑。
林熙寧走到凌寒身邊,重重的拍了拍凌寒的肩頭。
「雲清有幸,有你這樣的朋友。」
凌寒輕輕一嘆,沒有說話。
「曼卿,去看看雲清的情況吧……」凌寒提示著略是恍惚的曼卿。曼卿睫毛中掛著淚花,勉力的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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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日後,雲清開始逐漸的清醒;三日後,順利熬過了危險期;五日後,雲清的毒癮發作的頻率低了很多,痛苦也減弱了很多,他的精神逐漸的好起來,體力也逐漸的恢復;七日後,雲清已經可以坐起來,緩緩的散步,毒癮發作也不是那麼不可抑制,常常是凌寒或者邵陽守在雲清身邊,握住他的手,按住他即可,那痛苦,儼然是可以承受,神志也再沒有迷失;十日後,雲清的毒癮發作已經微乎其微。
葉青嵐與鄭蘊儀來照顧雲清,雲清的身體逐漸恢復,精神狀態好了很多。他甚至願意逗弄孩子,也能夠跟葉青嵐和鄭蘊儀說一兩句玩笑話。
葉青嵐填了支票,遞給雲清。這是應雲清吩咐,要給麥克先生的謝禮。
鄭蘊儀洗了蘋果,切成片,用牙籤插了端了過來。
「吃水果哦……」
「謝了……」葉青嵐顧不得吃,交代著家裡的賬目給雲清。自九二一撤入關內以來,章家的經濟損失慘重,葉青嵐苦心的謀划,將之前存款做投資,才勉力維持。雲清從來不理會家務,這些都是葉青嵐的辛勞。
鄭蘊儀見葉青嵐語云清不理會她,她便旁若無人般,一小塊一小塊的餵給了雲清。
此時已經是春季。上海比北平春來早些,恰是惠風和暢的季節,近午的時候,坐在陽光下的院子里,很是舒服。
雲清到底是身體並不是很好,怕是著了風,葉青嵐特意去屋中取了披風給雲清披上。
恰逢著麥克大夫過來,與曼卿說著話。
「祝賀章先生與章太太,章先生的戒毒治療,很成功。我們的治療,可以宣布結束了。嗯,地獄一般的二十一天,結束了哦……」麥克大夫揚著手,愉快的說道。
很少見他如此的喜形於色。
雲清與葉青嵐連連表示謝意。
「不,最感激的應該是章先生自己,所有醫治能夠見效,病人都是付出了最多的努力的。章先生所受的苦楚煎熬,當是刻骨銘心。能夠站起來,便是再沒有什麼做不到,再沒有什麼能打倒了。」麥克大夫由衷的說道。
雲清點點頭:
「麥克大夫,謝謝您。您了解我的病情,也了解我……如此死去活來的一番,我真當脫胎換骨了。」
「最了解您的不是我,還是那位沐先生呢……也要感謝他,為你做的生死抉擇,願意陪你保險。」麥克大夫道。
凌寒淡然的搖搖頭,雲清沒有聽說,一臉茫然。
葉青嵐便將那一日的事情說與雲清,雲清更是感嘆。他緩緩站起身,走到凌寒近前,伸手搭在凌寒的肩膀上:
「凌寒,兄弟,謝謝你!你為我做都,銘感五內!」
凌寒一笑:「雲清哥,你我之間的事情,跟我還客氣什麼……」
「凌寒,我發誓,再不會碰鴉片、嗎啡和一切毒品;再不會逃避軟弱;絕不屈服,永不絕望!你為我所做的,我不會辜負你的希望!」
雲清鄭重的說道。
他們依舊是知己,所說的感激,不是厚禮相贈,而是彼此珍重。
凌寒抬手,與雲清擊掌,二人雙手緊緊相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