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城血戰(1)
古北口是長城要塞,有「京師鎖鑰」之稱。自古以來的兵家必爭之地。
自承德失守之後,唐淮部隊自古北口撤至密雲,部署兵力守衛古北口,想自古北口拒敵,阻止日本關東軍進入北平。
此時,東北軍若是還有士氣二字,也已經是降至最低了。
駐守古北口的都是東北軍精銳部隊,唐淮的將軍的長子唐義州,孫元,及至還有自南方而來的一直在急行軍趕往古北口的莫子明第十五師。
北平的軍務會議之後,凌寒以作戰參謀的身份,隨唐義州到古北口。唐義州的師裝備精良齊備,士兵多是驍勇的年輕人,唐義州帶領雲清查看陣地,亦是自信滿滿。
唐義州奉命率所屬的東北軍在古北口外三十餘里的山地建立前沿陣地,以掩護古北口主陣地。日軍進攻古北口,必經此地,而且此處山峰綿延,就防守而言,屬於不錯的地形。
「我們的部隊自兩日前道到達一線布置阻擊陣地,幾乎是晝夜不息的修建了防禦工事。」唐義州帶領凌寒查看著工事:「現在太冷,都是凍土層。臨時修建穩固的防禦工事很難。不過,我們還是砍伐樹木,掘開凍土和岩石,構築堅固的陣地……」
唐義州指責山樑處的工事給凌寒看。出身將門,顯然,唐義州的軍事素質很好。
「凍土既然能挖掘開,能不能埋設地雷?」
「已經埋了,不過速度太慢,沒有很多。而且這是山地,雖然有大路,但是我們居高臨下,日軍就是來,也該是藉助山地不一定走大路。」唐義州道。
凌寒點頭。
不幸中的萬幸,年輕的唐義州是用心在打仗在防守的。哪怕是熱河敗局無可挽回,據守住古北口長城,還是有談判的資本的。
戰爭自當日的下午在黃土梁打響。
許是熱河一戰給了日本的經驗,日軍的一個團竟然明目張胆的自大路進發。先是布置的地雷使日方嚇了一跳,饒是如此,他們也沒有絲毫謹慎,直接仰攻。
唐義州下令抵抗。
戰爭持續了半日,日軍妄圖在重型火炮的輔助下進攻。然而,唐義州部一步都沒退卻,日軍損失慘重,唐義州布防的兩個團也有死傷。
凌寒協調孫元,調來了一個炮兵團協助守衛陣地。此種情況下,日軍舉步維艱。
自午後,到次日天光方亮,戰爭持續了一夜,日軍時不時的大規模進攻,時不時的撤退,時不時的小規模騷擾,就是未曾放棄,卻也未曾能夠更進一步。
夜風陣陣,陣地上硝煙瀰漫,濃重的硝煙夾雜著血腥。
凌寒與唐義州陣前撫慰傷病,安排調防,通知了後方的作戰部隊。
天光放亮之後,日本方面減弱了進攻。然而,不多時,派出去打探的士兵回報,日方有兩個大隊往此處進發。
凌寒與唐義州商議之後,果斷下令,留下一個團繼續堅守陣地,另外的一個團包抄日軍,打日方援軍一個措手不及。
果然,日方的援軍減緩了進軍的步伐。
天色漸暗,月影下的山谷,冷寂而危險。
唐義州下令進攻。
日方雖然設防嚴密,但是,山谷地形太過複雜,溝溝梁梁到處是掩體,重型火炮的攻擊力都是有限的。這一夜,日方狼狽不堪。
與此同時,孫元部也在西北線阻擊日方,是時,日本的進攻受到了熱河戰役以來最大的阻礙。
自南方而來的援軍,也於當日傍晚抵達了古北口長城駐防。
連續兩夜,幾乎沒有合眼,裹在厚厚的軍大衣里,凌寒抱膝坐在地上,與唐義州商議著下一步的打算。
持續幾日,他們的傷亡也達到三四百人,還有四五百傷者,陸續被送往後方醫治。讓凌寒更擔心的不只是眼下的傷亡,而是日方可能採取的下一步策略。
「熱河的戰事已經結束了。日軍在熱河大概有十萬兵力,如果他們決議進攻,是都可以投入到長城戰場上的……而且就之前日方的進攻方式看,一擊不下,應該就是調重型火炮,再之後就採取飛機轟炸。這裡的掩體不穩固,據守這裡,時間一久,我們肯定是會吃虧的。」
凌寒理智的分析著,每一個字都足夠苦澀。
凌寒是空軍出身,他了解,在面對對方絕對制空權的戰場,他們憑藉的山谷掩體,幾乎是沒有作用的。
「我們通知孫軍長,向古北口長城方向撤退吧。十五師也到了長城,我們的任務已經完成了。」
唐義州道。
凌寒點頭。「好,我們再堅持一下,協同作戰步調,等等他們回復,以免有同袍腹背受敵。」
「凌隊,這仗打的怎麼這麼沒有希望啊?」唐義州感嘆了一句。
凌寒不由得一愣。凌寒與唐義州年齡相若,唐義州略大凌寒兩三歲,本來就是舊識。兩個人在東北時候就比較熟悉,是以,戰場之外,也不介懷說些心裡話。
彼此都沒有說出口,但是肯定是心裡都有疑慮的。
這仗,該如何為繼。
「這一次的任務完成了,這一關過去了,可是,下一步呢?東北軍儼然要換了主帥了,南京政府是怎麼樣的打算,還要不要打?打到什麼時候?該怎麼打?」
唐義州搖搖頭,滿目的凄寒。
「唐師長,我們都是軍校出來的,作為軍人,一直的要求都是執行命令,莫問情由。」凌寒目光一凜,沉聲說道。略是思索,凌寒又緩了緩:
「何況,義州,這些問題你問我,我如何知道?問雲清,他恐怕也做不得主。就算是南京政府,到底怎麼打,恐怕也沒有想好。就算是想了,打定主意,真的就是算無遺策,真的能夠令出必行?熱河戰役,不是謀劃了很久,預防工事修建了幾個月,戰爭打成什麼樣子你也是看到了。雲清如何不絕望?這些,南京恐怕也是料不到的。可是,就算是如此,十五師也到了古北口。十五師的師長黃子明是江文凱黃埔的學生,是南京政府的嫡系部隊。他們被派往古北口的時候,知道以後會怎麼樣么?」
凌寒的話,有幾分詰責,有幾分無奈,可是,更多的是身在戰場的將士的堅定。
這仗,打到現在,無幾人不絕望的,恐怕也無幾人看到希望。身在高層,凌寒與唐義州都明白,下一步,再下一步,恐怕無論是東北軍還是南京都沒有估量好。他們想打的熱河戰役這樣收場,猝不及防,昏天暗地的失敗,一時間還沒有后招。凌寒更是明白,以江文凱的保守,絕對不會真傾全國之力來在熱河平津與日本一戰的。
可是,凌寒舉目四望,四野蒼茫。三月初的古北口,還是極冷的。
這蕭索冷寂的夜,是戰場,瀰漫著硝煙與血腥,站在這裡,無論他們是什麼出身,什麼職位,於此地,他們是軍人。他們肩負著守衛這方寸之地的職責——掩護著其他部隊的駐防,移防,給其他的部署爭取時間。沒有更遠的未來,只有眼下。這是軍人的職責,執行命令。
「可是,絕望了,希望渺渺,這仗就不打了?就該要是像熱河守軍那樣一擊即潰。如果是自己都不堅持,都看不到希望,都不願意抗爭,那麼,同胞民眾,不都是絕望了嗎?只有我們堅持了這一步,堅持了下一步,看到勝利的曙光,我們才能堅持到勝利。哪怕是,這一路,都是熱血染紅,血肉鋪就的?戰爭,本來就如是。作為軍人,本來是有準備的。」
凌寒的聲音有些蒼涼,卻很是平和。不管是希望多麼渺茫,他們需要堅持,需要勝利。
「凌隊,我的部下是駐守瀋陽的部隊,從九二一開始,我們的將士們流失很多,根本不是整編……我想帶著大家回到東北的。」唐義州道。
凌寒目光一寒,心頭一痛:
「我知道。東北軍的將士都是此心吧。我來前線之前,雲清與林熙寧通過電話,遠希望林熙寧能轉告江先生,東北軍希望能夠在唐司令的帶領下回到東北。」
凌寒拍了拍唐義州的肩膀。
「謝謝!我知道了……凌隊,你為什麼來前線?章司令已經引咎辭職,你也不是東北軍人。我們將東北拱手讓人,就算是拼盡全力,就算是死,我們也有義務帶領東省的兒郎回到家鄉。哪怕是再遙遙無期,哪怕是希望渺渺,就正如你說的,用血肉鋪就,都要回到故鄉。」唐義州的目光里,看得到光明。
「因為我們都是國民政府的軍人,不分彼此。我們的國民需要勝利,即使沒有勝利,也需要一場轟轟烈烈的戰鬥鼓舞國民的士氣。我們要能夠告慰我們的國民,讓民眾相信,軍人還在努力,為了守衛山河,為了不成為亡國奴,甘願流血犧牲。熱血從不會冷,我們的希望永在……」
在國民的眼中,他們失敗了太多,甚至連戰鬥的勇氣都沒有,甚至連希望都看不到。凌寒希望雲清不絕望,希望國民不絕望,那一戰,就值得。
凌寒的目光里,是古北口長城外的一輪寒月,是蕭索的晚冬里綿延的太行山脈……
山河都在眼中,不管是未來多麼的渺茫,他們一直不竭的戰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