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遼河烽火(1)

  凌寒陪曼卿北上,一路上,各自有所思所想,時不時悵惘。


  曼卿及至那些話說出口時候,才知道,那該是自己心裡想了很久的話。一致壓抑在心底深處,不敢去想,不敢去面對。可是,那是自己作為一個獨立的個人的想法,該是面對自己的人生。


  她依舊毫不改變的愛著他,可是,她極盡全力的愛,在他的面前,蒼白無力。凌寒依舊是她愛著的樣子,是那個胸懷廣闊,坦蕩堅忍、磊落光明的君子。他並不愛自己,但是,也已經盡全力的去對她了。曼卿的心中,最後勾勒下的是如此的樣子。她曾經以為,自己只是陪伴與付出就足夠了,然而,這對於愛情,遠遠是不夠,而且無以為繼的。愛的極致,怨恨之前,選擇離開是曼卿的理智。


  只是,凌寒沒有來得及說出口的思念和溫暖,也再也沒有機會說出口。哪怕,他的妻子近在咫尺,很快就要離開他,凌寒也壓抑著自己的內心,不發一語。


  太陽緩緩沉入了地平線,天空昏黃,繼而,夜幕降臨,天地陷入了黑色。


  列車輾軋著鐵軌,轟隆隆的響聲,單調而嘈雜,時間都彷彿被拉得很長。晚飯吃的太早,兩個人都沒有困意。凌寒去餐廳端了咖啡和蛋糕給曼卿,曼卿點點頭,報之一笑。一如,之前很多次他們在京漢鐵路的來往……


  ————


  夜幕降臨,北平戲院的大戲開鑼。


  梅艷華老闆的《宇宙鋒》的水牌掛在劇院前,門口人頭攢動,票早已經售空。追捧的人們更是提前的進場,三五一群的討論著梅老闆的大戲,更有人學上兩嗓子,像或者不像,惹來眾人的評議。


  參加完英國公使館的宴會,雲清到劇院聽戲。與他同行的是他名義上的秘書,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的戀人鄭蘊儀。


  雲清常住北平以來,鄭蘊儀曾時常來拜訪。這個在秦皇島與他嬉戲的少女,如今已經十八九歲,最是美麗無雙的年華。鄭蘊儀大眼睛清澈,有著少女的明媚純真,也開始有女人的嬌俏。這個十五六歲就與雲清結識的少女,心中關於男人的想象與期許都是雲清的樣子。


  雲清還是少年的時候與比自己大三四歲的葉青嵐成婚。女孩子比叛逆的男孩子成熟的早,葉青嵐端莊穩重,一直是雲清的姐姐的形象。雲清也從來以姐姐相稱。在他的心中,葉青嵐是他的妻子,是他的親人。如許年來,他們之間的感情,親情遠多於愛情。


  面對仰慕著自己的鄭蘊儀,雲清輕鬆自在,便樂得留鄭蘊儀在身邊。初時鄭家雖然不悅,不過,後來看女兒堅持,雲清已經是權勢極致,便也樂見其成。鄭蘊儀之前在國外,在香港讀書,見識頗廣,她性格開朗明亮,與人結交都很直爽。待人接物也很妥當,是以,一直跟在雲清身邊,也做英文秘書,甚至一時間成為一段故事。


  鄭蘊儀原是不懂戲的,不過因著雲清喜歡,又願意與梅艷華等人結交,她倒是也聽了不少。越聽倒也是越有滋有味。


  章林峰在世時候,就喜歡梅艷華的戲,常常來捧場。如今雲清來聽戲,也依舊的捧場的花籃先是送到,擺放在最顯著的位置。


  鄭蘊儀洋裝長裙款款,挽著一身西裝的雲清,旁人看去,是一對璧人,無不艷羨。


  他們在包廂里聽台上咿咿呀呀,聽得很是入迷。


  遠不知道,奉天城驟然而起的風波。


  侍從官急匆匆的走到了雲清的包廂,然後,在雲清耳邊低語著。


  南滿鐵路被炸毀,日方誣陷是我方軍人所為,襲擊北大營。


  告誡北大營的士兵,對日兵挑釁,不得抵抗。收繳軍械,存於庫房。不要起無謂的衝突,我們去弄清情況,再做決定。


  在北平的雲清,不知道奉天的情形;在當時的他,更是不懂日本的野心。


  人都不能確定未來會發生什麼,一個人跌跌撞撞坎坎坷坷的走一生,無關緊要。跌倒了重來,也沒有關係。然而,一個執掌大權的人,在最關鍵的時候,認識錯誤,判斷錯誤,決策失誤,毀掉的是更多人的性命,甚至是一個國家……


  雲清的舉動,將註定,他被刻在了恥辱柱上。


  在他匆匆從劇院出來到時候,北大營已經被襲擊。


  三百左右的日本士兵,突然向北大營開火。


  接到雲清命令的東北士兵果真將槍存入了庫房。


  東北邊防軍司令長官公署中將參謀長傳達命令,命令東北軍「不準抵抗,不準動,把槍放到庫房裡,挺著死,大家成仁,為國犧牲」。


  再沒有比這更愚蠢的為國犧牲;再沒有比這更恥辱的殺身成仁。


  北大營八千多駐軍,竟然被三百多的日軍擊潰。日軍進入北大營時候,對手無寸鐵的士兵開槍,用刺刀捅。毫無準備和應對安排的東北軍潰不成軍,落荒而逃。


  在進攻北大營的同時,日本同時開始襲擊奉天城。奉天城的守軍自衛反擊。然而,面對日本成建制的幾個團的進攻,奉天守軍再難抵抗,節節敗退。


  9月21日,這一夜,雲清病倒在醫院。


  次日,在北京協和醫院,他向媒體通報事情的進展。「吾早下令我部士兵,對日兵挑釁,,不得抵抗。故北大營我軍,早令收繳軍械,存於庫房」。


  雲清一方面決定不抵抗日本的挑釁,一方面與國民政府聯繫解決事宜,同時與國民政府外交官緊急聯繫磋商,準備向國聯提出抗議,尋求和平解決。


  江文凱在由南京去往南昌的路上,一時間聯繫不到。外交方面,也很難能夠給出更明智的建議。


  協和醫院,雲清舊疾複發,咳嗽不止。一直沒有戒掉嗎啡的毒癮又頻繁的侵襲,雲清不得不叫醫生打針,勉力的維持著鎮定。


  本來這幾日,雲清是找了協和醫院的醫生,想請他們協助戒除毒癮的。然而,眼下不是顧及這件事情的時候。


  因為雲清不抵抗挑釁的發言,奉天的自衛反擊並無東北軍友軍的支援,強自支撐一日後潰敗。奉天全城陷落。


  ————


  凌寒看到新聞的時候,是次日的清晨。車過保定,車站上賣報紙的小販將報紙送入了車廂。


  「日軍大舉侵略東省,奉天淪陷了……」


  小販喊著的聲音,彷彿是破空一般,凌寒衝過去塞了錢就搶過了報紙。


  報紙上寫著這兩日發生的事情,日本炮轟北大營,雲清的決策,奉天的淪陷。


  曼卿也趕緊湊過來看了報紙,再看凌寒,凌寒臉上沒有半點血色。


  汽笛嘶鳴著,緩緩駛出了保定站。


  車廂里,人們傳閱著報紙,討論著發生的事兒。


  「這是怎麼了?怎麼說打起來就打起來了?」


  「為什麼那麼多東北軍不還擊啊,幹嘛要怕他們啊。」


  「這不是說么,章副司令說了,是日本挑釁,他們要尋求和平的方式解決,尋求國際聯盟解決這事兒。所以士兵們先不還擊……」


  「人家來打我們,他不還擊,找什麼國際什麼玩意兒解決?他祖墳都要被掀了!要是老帥在的時候,才不會這樣!」


  「日本這不是要佔領我們吧……」


  「他們個鳥地方的人,還佔領我們,不怕撐死啊……他們知道我泱泱華夏是怎麼樣的地大物博,幅員寬廣么?」


  車廂里議論紛紛,如沸騰了一樣。


  凌寒翻來覆去的看著報紙上的每一個字,終於,一片眩暈。


  「凌寒。」曼卿握住了他的手。不必想,都知道凌寒此時該是如何的慌亂,震驚,和撕心裂肺的痛。


  「我,一會兒去找雲清……」凌寒道,強自鎮定著:「我得去問問他,這是發生了什麼,他為什麼要這麼做……如果,這是真的。他就是萬劫不復,百死莫贖的罪人!那是我們的同袍的鮮血,是我們的土地,他如何能夠輕易的放棄……」


  凌寒一字一句的說著,真是一字一字泣血一般。


  耳邊是車廂裡面的人的議論紛紛。


  「不管鬼子是怎麼想,想佔多少,就該是一寸土地都不能給他占!」


  「當兵的,東北軍那麼多人,連自己老巢都看不住。都是些吃人肉喝人血不幹人事兒的!」


  「就說這個章雲清不行,公子哥一個,骨頭就是軟的。別人稍微動他一下,他就得打滾兒求饒了……」


  「對啊,你看看跟蘇俄的鐵路,自己滿世界說要收迴路權,人家一動手,就被打趴下了,就得簽合約了,最後鐵路權給了人家,自己還賠錢賠地!什麼敗家玩意兒!」


  「聽剛才賣報的小哥說,九二一的晚上,章司令還是摟著舞女跳舞呢……嘖嘖,人家享受著艷福,哪裡管得著別人的死活啊……」


  「敗家子兒啊!」


  ……


  從對事情的討論,變為章雲清與東北軍的謾罵,話越來越難入耳。


  凌寒手撐著額頭,眉頭緊皺。


  「凌寒……」曼卿輕輕喚他。


  他曾經帶兵打仗的部隊潰敗,他曾經守護過的國土淪陷,他的至交好友被罵的不堪,曼卿知道,凌寒心裡必定是萬分苦楚。


  「穿上軍裝,不能守護陣地,不能守衛國土國民;一方大員不能保境安民,都是罪人!」


  凌寒惡狠狠的說,眼中都是陰冷,寫滿了盛怒、極致的痛苦與冰冷的絕望。曼卿只看了一眼,都覺得是分外的難過。


  曼卿握著凌寒的手,久久沒有鬆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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