倦鳥歸林(1)
走出江文凱的私邸,凌寒仍舊緊繃著身子,眉頭緊皺。
他並不能夠釋懷。
「凌寒……」
雲清輕喚了他一聲。
凌寒悶悶的應著:「嗯,雲清哥,對不起,我……」
雲清抬手按在他的肩膀上:
「張成的事情,你怎麼都沒有告訴我。你這樣,才是讓我對你愧疚一輩子。張成也是,出了這麼大事兒,他怎麼能夠不說話?」
雲清唉聲嘆氣。
「張成能說什麼呢?這不怪他,他已經憑白內疚很久了。要是該怪的,該恨的,是日本人。他們還是了章帥,害死了佳琦,害死了我沒有出聲的孩子。」凌寒嘆著氣,搖搖頭。
相顧無言,是他們彼此都慘痛的回憶。
雲清與凌寒都沒有多說。及至不是很久,他們的世界天翻地覆。凌寒第一次發現,雲清的價值觀和自己是那麼的不同,他兀自後悔了良久,為什麼當時不去追問他,為什麼沒有去多交流,敞開心扉。如果自己的認知都說給了雲清,如果雲清的認識不是那麼的愚蠢和糊塗,也許,不會枉顧了萬千同胞的性命,不會將名字刻在了恥辱柱上。
凌寒木然的跟凌晨上了車,他一時間有些不知道該怎麼面對凌晨的感覺。
凌晨與凌寒一直都避免著與江文凱的親近,一致努力撇清關係,也是功虧於潰。凌寒握緊了拳頭,氣惱的捶在了自己的腿上,陡然的劇痛,讓凌寒瞬間清醒,卻不由得疼的呲牙。
凌晨一把握住了凌寒的手。
「你別這樣,不怪你。」
「大哥……」凌寒弟弟喚了一聲,也不知道該怎麼說。
不是他,可是是他的妻子做的,終究是需要凌寒和揚城來買單的。
凌晨自然是看的懂凌寒的痛苦與苦惱,事已至此,責備凌寒也意義。而曼卿,再是冷靜理智的人,也終究是一個女人。面對她在意深愛的先生處於困境,她顧不得更多——政治上的事情,曼卿畢竟是不懂得的。
「你也別怪曼卿,她不懂得這些……不過,她與江文凱是舊識,你該是提醒她,多注意一些。這事兒,也沒什麼,總也不是一步就怎麼樣……」
凌晨一反常態的寬慰著凌寒。
兩個人坐在車後座上,靠的很近。凌晨看得出來,凌寒的疲憊與倦怠,猶自強撐著的堅忍。凌寒從來都是強硬的性格,並不會訴苦,總是儘力的在人前保持一個好一些的狀態,若不是實在撐不住,他也不是這般的痛苦神色。而因曼卿陡然而生的變故,凌寒顯然並不知情。
「我知道,是怪我……我們之間隔閡太深……」凌寒道,也不知道該怎麼樣說下去。
「你們的事情,總是要好好的解決。曼卿待你的感情,你是知道的,從前你錯的太遠了,日後但別辜負她。」凌晨道。
雖然是批評的話,凌晨也並未說的很嚴厲。
這事情,凌寒如此的艱辛的走來,一直都避免著凌晨去出面,卻最後如此結束,凌寒心裡總是難以接受。
儘管是說著,去理解諒解曼卿,凌寒仍舊是臉色很難看。
他冷冷的看著曼卿,連指責的話都說不出。
曼卿終於被凌寒看的發毛,坐在他的身側:
「怎麼了?你一直這樣看我。」
凌寒搖搖頭,苦笑著嘆氣:「我該說什麼,曼卿……我該是感激你么?你所做的都是為了我。可是,你該是讓大哥和我多麼難堪。如果是可以這麼做,我何必受這些……曼卿,我努力掙扎這麼久,你知道你做的什麼嗎?」
凌寒氣苦的說道。
凌寒的眼神里,是冰冷的,無奈,奚落,自嘲。
這樣的凌寒嚇住了曼卿。
「我,我不過是跟江大哥和倩兮說,我不想你在南京工作。我們都不想在南京,我沒有說一句你們公事的事情啊……」
曼卿怯懦的說道。
凌寒嘆氣:「利用這樣私人的關係,求取諒解,這不是昭告所有人,我們是他的人么?沒有誰想跟他站隊,一直在避免這樣……曼卿我當然知道你與江文凱早是舊識,若是你去找他,也可以救凌豪。我並沒有那樣做。你為什麼自作主張,都不肯跟我講?」
凌寒努力的控制著情緒,然而,說到最後還是不由得著急了。
曼卿愣住了,她遠沒有想這麼多。
「對不起,我沒有想到這麼多……我,只是擔心你。」曼卿低低的說道。
「我的事情,你不該管,更不應該不跟我說就自作主張。我沒有想到你會這樣做……你這樣置我於何地?若是他時江文凱有所要求,我該怎麼跟大哥說?」
凌寒越說越氣。
然而,這幾句過分嚴厲的話,還是刺痛了曼卿。
在凌寒的心中,家裡人是最親近的,而他的事情,他認為自己是不該管的。
曼卿獃獃的站在原地,有些不知身在何處。剛剛還很是親近她的先生,冷冷的眼神刺穿她,更是恨不得拒之於千里之外。
「凌寒,你在擔心凌豪,你不願意大哥被為難,可是,我是你的妻子,本來該是最親近最重要的人。你從來什麼事情都不肯跟我多說。你該知道,我是多擔心你。你為了救凌豪,為了大哥不被為難,你願意自己一直承受這麼多。你晚上痛的睡不著你都從不肯多說一個字。但是我不願意……你在我心裡,比誰都重要。為什麼你要自己受這些?若是我不去說,你當真要委屈了自己在南京么?我不要你這樣……」曼卿戚然的說道。
「我知道我這樣做,你生氣了。如果會有不好的影響,對不起。不過,如果再是知道早一點,我一早就會去求江文凱放了凌豪,我不想看到你這樣你。你不知道,看到你傷重的樣子,我有多難受。」
凌寒看著曼卿,他能夠理解曼卿的心情,可是,又覺得曼卿格外的陌生。他習慣了曼卿對他言聽計從的樣子,習慣了任由他去決定一切事情,而曼卿只是安然的靜候。不多言,不多語,從不會影響他的安排與決定。可是,畢竟,曼卿不是那樣的人。曼卿不是小鳳那樣世界只放在揚城的三層小樓里,將所有思想畫到畫里的人,曼卿出國留學,是醫術高超的執業醫生,曾經為革命黨工作,她的視野,知識,思考都不可能只拘泥於方寸天地。
曼卿已經犧牲了很多,她捨棄了自己的幾乎全部的世界來陪他。
她只是想陪伴他,照顧他,愛他,若是連這些都不能夠做,那她的犧牲,她的付出意義還有什麼?
兩個人相視著,是各自的茫然。
「我不該這樣做,但是,我實在是擔心你……凌寒,你知道你的選擇讓我多麼的擔心多麼痛苦么?」
曼卿蹲在凌寒的膝蓋前,握著凌寒的手。
「是我對不起你,一直都是我虧欠你良多……這事兒,也沒什麼。不過是一時之困,大哥和我能解決。以後別這樣了。曼卿,我的壓力很大,不想出什麼亂子……我知道這樣會教你為難,教你擔心,但是,我的選擇如此,沒有別的路。」凌寒強自讓自己冷靜下來,溫和的說道。
他沒有資格怪罪她,卻也沒有能力撫慰她。他一直安然的享受著他的愛與等候,留給她的卻是擔心和等待。
「我們分開吧。」曼卿道,握著凌寒的手沒有鬆開,依舊的溫柔。
凌寒愣了一下,曼卿的神色如常的平靜,看不出任何的波瀾。目光依舊沉靜如水,依舊的溫柔繾綣。
「曼卿,你真的想離開我?」
凌寒木木的問道,心陡然抽痛。
「我不想離開你。但是,凌寒,我們在一起,彼此都不愉快。你不能懂得我的苦澀和煎熬,我也不能接受你的擔當和忍耐。我們都很痛苦,這樣沒有意義。凌寒,我們結婚三年多了,我們都沒有能夠像一對普通夫妻那樣相親相愛過,沒有能夠如一家人一樣的安穩生活,也許,你早就放棄了安穩的幸福的人生了吧?沒有想過,做一對普通夫妻的生活,對不對?」
曼卿問道。
「是從沒有想過,就如普通恩愛夫妻一樣生活吧……」
曼卿又追問了一句。這些話,藏了多少年,才敢說起。從他們成婚的時候,就已經註定了悲劇,只是她不願意承認不願意麵對而已。
「我想過普通人的日子,做普通的夫妻,有恩愛相伴的愛人,有繞膝陪伴的孩子,凌寒,我們什麼都沒有……」
曼卿定定的望著凌寒,眼中清淚落下。
凌寒的震驚都化為了平靜。曼卿說准了一切。他從沒有想過能夠安穩的做普通夫妻,過平淡幸福的人生。他是軍人,一直在血與火中行走,是以,犧牲與傷痛,他都能夠承受;他的婚姻,一開始就是被迫的悲劇。曼卿,綠蘿,並沒有一個女人,因為他幸福。
「是我對不起你,虧欠你太多。你怨我也好,恨我也罷,我都能夠理解。如果你想走,我送你……」
凌寒道,換了一個委婉的說辭。
「回揚城吧,我們登報離婚。」曼卿道。
凌寒咬著嘴唇,沒有說話。
凌寒知道,不能夠憑藉自己的自私,強留曼卿在身邊,因為他給不了她要的幸福。他所思念的妻子,是那個一直守護他,等待他,為他犧牲的人。可是,他有憑什麼這樣要求呢?
他虧欠她一輩子,能為她做的,便是給她自由,看她去過屬於她的幸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