咎由自取

  晚上吃飯,書琛賴著凌寒,不肯去小桌上吃飯,凌寒便依著他,放他在自己身邊的椅子上,頗有耐心的給他夾菜喂飯,吃完飯就一直哄他在客廳里玩。


  客廳里,明俊問詢著凌言的病情,凌寒與書琛在一邊全情玩的格外投入。


  凌豪橫眉冷目,想跟凌寒說話,又沒機會。凌寒瞄到凌豪的臉色不善,更是不理他。


  及至明俊說到:「凌言你既然回來了,過幾日我們邀徐先生過來家裡吃飯吧。」


  凌言有些詫異:「哪個徐先生?」


  「徐穎珊啊?不是你教她到揚城師範任教的?」明俊道。


  凌言一頭霧水:「不是我。我一直病著,並沒有見到她,哪裡會安排她到揚城的?」


  凌言看向凌寒,凌寒也搖搖頭。


  「我只告訴她,不要在北平就好了。我沒說讓她到揚城……不過既然是她來揚城工作了,那二哥去見見她也好呀。我想,徐先生也是想能夠在揚城見到二哥的。」凌寒道,別有深意的一笑。


  凌言自然明白凌寒的意思,只是搖搖頭。


  忽的,凌寒恍悟凌豪為什麼對他很有怨氣,回頭,果不其然,凌豪就冷眼看著他。


  凌寒想跟凌豪解釋,卻又一時間有些失語。


  「凌豪……我……」


  凌豪已經站起來,斜靠在沙發上,冷冷的看著凌寒。大學畢業,工作近一年,又已經娶妻生子,凌豪已經不是剛剛回國時候青澀懵懂的少年,他有著男人的英氣。


  「《京報》一共三名記者被處死,《申報》駐京站的記者最嚴重的只被扣押至察哈爾監獄。徐穎珊雖然只是《京報》的作者之一,但是,業內人士都知道他是邵平的心腹和助手,是《京報》的又一靈魂人物。徐穎珊失蹤,很多人都以為他被害了,三哥好本事能救回她。」


  「你說的這些我不知道。徐穎珊到底與《京報》有什麼關係,與邵平有什麼關係,我一再不知,我只是,受二哥所託,去救人的。我知道……」凌寒坐在沙發上,一隻手被書琛抓著,便側著身坐著,緩緩解釋。


  「因為是二哥所託,所以這樣的人三哥也能救出來,但是,我的所託,三哥就一口回絕!」凌豪氣惱的說道。


  凌寒皺眉:「你竟然這麼想么?」


  「你教我怎麼想?」凌豪道。


  凌寒被氣得語噎。之前在美國,凌寒經常管教約束凌豪,凌豪一直都有些怕他。凌豪膽小性格也弱,有時候不高興也不敢明目張胆的跟他擺臉色對峙。及至回國之後,凌寒看凌豪也如少年時候,一直都是強勢的命令管束他,卻是第一次見到凌豪這樣衝撞他。


  凌寒站起來想發火,又壓抑著:「凌豪,我知道你很挂念擔心你的同事朋友,也知道你重情義,我不是沒有努力就一口回絕你。我也想過辦法,但是沒有合適的途徑。救徐先生,是我去求章帥的,但是也僅限於救徐先生了。我不可能是輕視你的要求,只去幫二哥……」


  凌豪搖了搖頭,抿著嘴唇:「三哥,我不是為了私人的情義,是為了正義。我知道在三哥眼裡,一直都覺得我是沒什麼要緊事兒的……三哥為了二哥的朋友,可以去救出那麼緊要的徐先生,卻說沒有辦法幫我。」


  解釋了這麼多,凌豪依舊誤解,凌寒被氣得灰心。


  「隨便你怎麼想,事情就是這樣……」


  凌寒負氣的說道。


  「我以前覺得三哥是有理想意志堅定的英雄,現在看,還真不過是權力的奴隸……」


  凌豪冷冷的說道。


  「沐凌豪,你別太過分了。」凌寒被氣急,陡然聲高,瞪著凌豪。


  凌豪也看著他,並無懼色。


  「你們這是幹嘛……」凌言皺眉,勸解著。


  門被推開,是凌晨走了進來。


  「大哥……」幾個人齊聲喚著。


  凌晨還穿著軍裝,看得出來是從滁州視察之後,未來及回軍營,便直接回家了。


  小書琛看著父親回來了,默默的走過去,去牽了牽父親的衣角。凌晨俯身摸了摸他的頭,卻也沒有抱他。


  「凌言果然是康復了,氣色好多了。」凌晨道,看著凌言康復,最是欣慰。


  凌言點點頭:「勞大哥費心,我已經康復了。」


  凌晨掃了一眼凌寒與凌豪:「你們倆幹嘛呢?我在院子里就聽到你們吵架。」


  凌寒與凌豪都垂頭,誰都不肯解釋一句。


  「凌寒,你說,怎麼回事兒?」凌晨的語氣略是嚴厲了些,盯著凌寒問。


  「沒什麼事兒,一點小事兒,我和小弟爭執了幾句。」凌寒道,心裡有氣也不願意多說話。


  這樣的回答,凌晨顯然很是不滿意,不由得皺眉。


  「人命的事情,在三哥眼裡還是小事兒嗎?」凌豪毫不猶豫的詰問。


  凌寒瞪他,目光中都是火。


  「到底怎麼回事兒?」凌晨坐在沙發上,瞪著兩個人。


  「小弟請託我去求章帥和雲清,看看能不能救《京報》和《申報》駐北平的記者;後來二哥的朋友來找二哥和我,請我們求救徐穎珊。我在後來去找了章帥,放了徐穎珊,小弟責備我沒有為他的事情儘力。」


  凌寒,聲音低沉。彼時,凌言還在病重,凌寒本就沒什麼心思,雲清也沒有辦法幫忙,他自然也無從下手。及至徐穎珊的事情,凌寒去求章林峰,只為私誼,也只能救下徐穎珊。此種的艱難和抉擇,既難與人道,凌寒也不願意多做解釋。


  凌寒生氣在凌豪竟然會誤會他只是想幫凌言而不肯幫他,兄弟嫌隙如此,凌寒更是不肯多說一句。


  「那是為什麼?」凌晨冷冷的問。


  「雲清做不了主,我去求章帥放徐穎珊,也只能說是私人的關係,只能救一人。我更是作保答應了徐先生離開北平,不會涉及新聞。我力所不逮而已……」


  凌寒道。在凌晨的追問下,他一字一句的答著。


  「凌豪,你三哥的解釋,你能理解嗎?」凌晨抬眼看凌豪。


  凌豪點點頭:「我明白。對不起,三哥……」


  凌豪僵硬著的答著,到底有幾分實意,凌寒是不信的。凌寒便也是應了一句。


  「凌豪,你也工作了這麼久,該是知道世事遠非想象的那麼簡單容易。你三哥應你的事情,但凡是他能夠做到的,不會不管的。凌豪,我相信你三哥絕對不會厚此薄彼的……」凌晨語重心長的說道。


  凌豪點點頭,嗯了一聲。


  「謝謝大哥。」凌寒道,難得凌晨這麼有耐心的幫他說話。


  凌晨看著凌寒,良久,並不說話。


  凌寒有些心虛的看著凌晨,凌晨的目光如寒潭一般,深沉冷厲,讓凌寒有些不自在。


  「大哥,前些日子,我去了趟濟南。南方軍軍隊整肅,實力很強大,不過,江文凱不願意與日軍起衝突,率部隊離去放棄了濟南,濟南民眾被日軍屠戮。江文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政客……」凌寒道。


  知道遲早會被大哥問起去濟南的事情,凌寒自己選擇了坦白,倒是還可以跟大哥說些時局的事情。


  果然,凌晨聽得很有耐心。


  「雲清說,章帥有打算撤回東北了。南方軍未必有實力出關,但是,關內的大部分地方,還是會被江文凱統一的,大哥也當早作考量。江文凱能容田瑞和,也必然不會太過為難我們。只不過,他也不是什麼良帥……」凌寒坦誠的說道。


  「良禽擇木而棲,可惜,並沒有什麼能夠安穩棲居的枝丫。」凌晨感嘆了一聲。


  凌寒點點頭,關於時局的見解,兄弟總是能夠達成一致。


  「揚城許是會有些艱難,凌寒幫大哥。」


  凌寒說的格外的乖順誠懇,凌晨點頭,表示讚許。緩了緩,凌晨問道。


  「你為什麼去濟南?你去濟南幹什麼了?」


  「大哥,凌寒去濟南跟我講過,是我做主許他去的。」凌言連忙道。凌晨格外忌諱凌寒與綠蘿接觸,每每為此事兄弟起衝突,凌言連忙是回護凌寒。


  凌寒低著頭,手指微動,斟酌著要怎麼樣解釋,估量著凌晨會不會放過他。


  「凌言你病著我不說你,你袒護他的那些話,我也聽不進去。是坦白,還是狡辯你教他自己說吧……」凌晨道。


  空氣里氣氛凝固一般,書琛卧在地上,瞪大眼睛看著大人們,很是不解。他悄悄的走過來,牽了牽凌寒的手。書琛柔軟的小手握在了凌寒的手中,凌寒便也緩解了些許的緊張。


  「綠蘿之前的傭人求救於我要我救綠蘿,可是她精神失常,說不清事情始末。她身上有一個關東軍駐青島部隊的少將肩章,所以,我想去青島,看看能不能打聽到綠蘿的下落。後來,我們剛到山東境內,膠濟鐵路斷了,日軍到濟南我便也沒有去青島。懷疑是一個日軍與綠蘿又關係,但是也沒有打探到什麼消息……就這樣……」凌寒低著頭解釋道,又忍不住抬眼看凌晨,凌晨目光清寒,卻並沒有什麼神色變化。


  「大哥,我知道……」


  「你應該記得我們的約定,凌寒。君子一諾,你當做什麼了?」凌晨打斷了凌寒的話,冷冷的詰問凌寒。


  凌寒抬眼看著凌晨,凌晨並沒有盛怒,甚至很是平靜,可是,話里步步緊逼,明明是不肯放過他。


  兄弟對視,凌寒明白了凌晨的意思。


  凌寒屈膝跪在地上,默不作聲。他的動作,便是屈從。


  「大哥,凌寒是有情有義的人,他不能見死不救,凌寒心中也是坦蕩的,他絕不是因為任何其他逾越的情分。曼卿也是理解的。」凌言解釋道。


  凌晨看了凌言一眼,並沒有說話。


  「二哥不用說了。我對大哥有承諾,我既然是做了,我認罰。」凌寒說的很平靜。


  「你知道現在我不能把你趕出去,你便是肆無忌憚?」凌晨冷冷的問。


  「沒有。我從沒有那麼想……」凌寒道。


  「大哥,我們回來的時候,凌寒知道綠蘿在北平,可是,因為局勢如此,凌寒也是毫不猶豫的回來了。凌寒不是沒有分寸的人。」凌言急切的解釋著。


  凌晨目光微微一動,他微微皺眉,也在糾結猶疑著該怎麼樣處置凌寒。


  凌寒跪在地上,垂手恭敬順從,沒有之前的桀驁不馴,不是凌厲叛逆,他有他的思考與取捨,可並沒有如從前一樣,為綠蘿奮不顧身,背棄家族。他只是依舊不能夠對綠蘿的危難不管不顧,真如之前承諾凌晨那樣,再不相見。


  他們站在兩邊,中間的那道線綳的很緊,他們也都退到了自己底線的邊緣,如何取捨,不過是一線。


  凌寒沉默,沒有再為自己辯解一句。


  客廳里的氣氛很緊張,一時間眾人都有些無措,也不知道該說什麼,更唯恐是一句話說錯了。書琛原是靠在凌寒的身邊,看凌寒跪在地上,並不甚理解,卻是毫不猶豫的撲倒了凌寒的手臂上,又抬頭去蹭他的肩膀。


  「叔叔……」書琛奶聲奶氣,伸著手臂,掙扎著要凌寒抱抱的樣子。


  凌寒抬手將書琛攏在身邊,目光更是溫和了一些。


  「別鬧……書琛乖……」


  「叔叔抱……抱……」書琛看凌寒攏過來的手,更是一下子蹭到了凌寒的身上,抓著凌寒身上的衣服不放。


  凌寒有些窘迫,卻仍舊是抱了書琛在懷裡。


  「衛隊在外頭,你去找他們領二十鞭子吧。你既是做了,這是你咎由自取。」凌晨冷冷的說道,語氣都無波瀾。


  「大哥!」凌言與凌豪都有些震驚,也未曾聽凌晨如何震怒的斥責凌寒,忽的便下令要打人,實在是超出大家的意料。


  「大哥,凌言與凌寒剛剛回來……」明俊道,提示著。


  凌晨哼了一聲,沒有理會他們。


  凌寒眼中一寒,凌晨的決定不出乎他的意料,會被責罰,或者饒恕,都是他能夠接受的。


  「俊哥,二哥,別說了。大哥說的對,我做了,我認罰……」凌寒的語氣依舊溫和,他把書琛放在地上:「你們把孩子帶房間去,別嚇著孩子……」


  「叔叔……」書琛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仍舊抓著凌寒的袖子不放。


  「書琛乖,聽叔叔的話,書琛先跟娘上樓,一會兒叔叔才能跟你玩,聽話……」凌寒溫言道,仍舊有一絲笑容。


  書琛似懂非懂的點點頭應著:


  「書琛乖……」


  凌寒起身,兀自轉身出門。他沒有回頭,沒有看到凌言凌豪等人心痛的表情,以及凌晨眼中滑過的一絲不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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