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城血淚(6)
凌寒把已經嚇得抖如篩糠的曼卿抱下來,去查看齊偉民等人的情況。
凌寒見過血流成河的戰場,見過死亡,但是見到如此獸行也大為驚恐。齊偉民的鼻子耳朵都被削去,臉上已經血肉模糊,參議的手臂都被肢解,這是遠勝於死亡的殘忍。齊偉民的雙目到死都是圓睜著,憤怒不屈。凌寒顧不得為他們收斂,查看著是不是還有人一息尚存。然而,交涉公署的人全員遇難。
凌寒顧不得悲傷,擦拭了一下受傷沾染的血跡,拉著曼卿逃離交涉公署。
南方軍的司令部,凌寒將此事告知江文凱的時候,江文凱辦公室諸人也是義憤填膺。江文凱安排著去料理後事,問詢著凌寒情況,也安慰著驚魂未定的曼卿。
曼卿一路上依著凌寒,一句話都沒有說過。凌寒撫著曼卿的肩膀,撫慰著她。
「此事,我們一定會照會日方,要求他們嚴懲兇犯,撤出濟南。」
江文凱信誓旦旦。
「如果他們不肯呢?您怎麼辦?是戰還是撤?」凌寒凌厲的問。
江文凱搖搖頭:「凌寒,你還是太年輕。你是軍人,也當知道,就算是戰也要是從長計議。一場國際戰爭打下來,戰爭的時機,戰略的部署,人員的安排,都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也絕不是進攻還擊幾日內可以解決的事情。我們要戰,要有充分的作戰準備。這哪裡是一句話的事情?」
凌寒側目,不想再聽江文凱的說教。
凌寒有些錯覺,覺得江文凱儼然不是自己之前認識的那個人——站在文先生身邊,江文凱總是精神十足,腰桿挺直,格外的英姿颯爽,而如今,這個南方軍的最高將領,他口若懸河,說的頭頭是道,但是心裡的算計是那麼的深沉。
不過就是他只是打算與北方軍作戰,只是想打內戰,不想與日本人為敵么?
凌寒心中氣結,我並不愚蠢又如何看不出來,何必跟你虛偽這些。
江文凱看著沉默的凌寒也知道他心裡一定是非常不服氣的,不過,眼下也顧不得跟他計較。他低頭看了一下一直在椅子上坐著,靠著凌寒的曼卿。曼卿臉色慘白,雖然驚魂未定,但是,也並不是驚慌失態,她強自的坐穩,手一直與凌寒的手緊緊握著。
「曼卿,凌寒,你們先去休息吧。你照看好曼卿,其他的事情,我會安排的。」江文凱道,俯身看著曼卿:「曼卿妹子,你怎麼樣?要不要看醫生?」
曼卿搖搖頭,沒有說話。
江文凱嘴角一絲苦澀笑容,亦是沒有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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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令部設在城中一座舊式地主家宅院。江文凱安排周到,給他們提供了很好的房間。房間是一個正規的卧室,一應俱全。
曼卿不說話,凌寒亦不多言語,只是小心的照看她,幫她用毛巾擦拭臉頰和手,安置她坐在床上休息。凌寒知道曼卿是被嚇到了,儘管凌寒強制的扭過曼卿的頭,但是,曼卿該是看到了那駭人的一幕幕——而他們距離危險也那麼近。
曼卿是醫生,性格比較獨立,做事也是鎮定冷靜的,然而,她畢竟是一個女人,而且是一個沒有怎麼樣經歷過風雨的女人。往時,曼卿從來是不需要凌寒照顧的。此時,凌寒默默的照料著曼卿,在曼卿略是遲鈍的反應中,感受著夫妻的責任。
凌寒請照看的士兵幫忙打了熱水來,俯身想幫曼卿脫鞋洗腳。凌寒剛是蹲下身子,卻被曼卿扶住了。
「不要。」曼卿往一邊側了側。
凌寒看了看曼卿,曼卿依舊目光獃滯遲鈍,凌寒沒有理會她,依舊俯身幫曼卿脫鞋。曼卿也沒有再動,只任由凌寒擺弄。凌寒幫曼卿收拾好,將她的腳放在床上:
「沒事兒了,我一直都在的。」凌寒道。
曼卿伸手抓住了凌寒的手。
「我不走。」凌寒道。
曼卿撲到了凌寒的懷裡,緊緊抱著凌寒。
「他們都是魔鬼。」曼卿道。這是這場災難之後,曼卿說的第一句話。
凌寒撫摸著曼卿的脊背:「沒有人能夠傷害你的,別怕。」
凌寒心頭劃過一絲凄楚,那個讓小婉瘋掉了的魔鬼,到底將綠蘿關在哪裡?又是怎麼對待綠蘿的?
凌寒心裡一陣陣的陣痛,他低頭看著懷中的妻子,輕輕嘆氣,再也是沒有說一句話。
他們的敵人是魔鬼,而生於亂世,他們真的有太多的無能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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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曼卿的精神狀態略是好了些,能夠打起精神跟凌寒說幾句話。她只是被驚駭住,但是仍舊理智的。
凌寒與曼卿一同去司令部,江文凱已經向日本發正式的照會。「似此暴行,不特蹂躪中國主權殆盡,且為人道所不容。今特再向貴政府提出嚴重抗議,請立即電令在濟日兵,先行停止槍炮射擊之暴行,立即撤退蹂躪公法、破壞條約之駐兵,一切問題當由正當手續解決。」
然而,日方並不以為意,遲遲沒有回復。
繼而,前線更傳來日本進攻駐地南方軍和濟南平民的消息,而江文凱卻依舊下令不許南方軍進攻,以免態勢擴大。
江文凱急切的安排著外事人員與日方溝通,儼然已經沒有了往時的冷靜。凌寒幾次表態,表示應當適度還擊,打擊日方的囂張氣焰,以免他們得寸進尺,然而,這樣的提議都被江文凱置之不理。
「日方此番作為,並不是要與我方開戰,他們的目的不過在於能夠拖延南方軍北伐的進程,以利於他對北方的控制。沐將軍難道看不出來嗎?」
江文凱的外長庄文道。
「不管他們是否有意擴大戰事,也不管他們的目的如何,在我們的國土上,屠戮百姓的行徑,這絕不能夠縱容。不管是南方軍還是北洋軍,都有義務保護平民,將他們驅逐出境。」凌寒義正辭嚴。
「如果我們與日方糾纏下去,恐怕最得利的是章林峰吧。就算是沐先生,也應該是為章帥建立又一功勛。」庄文道。
凌寒握緊了拳頭,強壓著火氣,才沒跟庄文翻臉。
南方軍的外交官被日本人殘殺,他們駐地的百姓被屠戮,士兵被伏擊,可是,眼下,這些人卻想著要不起衝突,以免在內戰中失利。這是凌寒見過的最無理最無恥的邏輯,可是卻而被他們說的這麼鄭重,並且還能夠用來攻擊自己的用心。
「你們不要爭執了……我們整軍,準備撤離濟南城。凌寒曼卿,你們本來就與此事無關。我派兵將你們送回北平吧。」
江文凱道。
凌寒苦笑,搖搖頭。江文凱心中已經有決斷,而這實在超出了凌寒的預料和可接受的範圍。
他手握幾萬大軍在濟南駐紮,卻將這座城和這裡的同胞手足拱手讓人。凌寒難以想象,會發生怎麼樣恐怖的事情。
「江先生,齊偉民的屍骨未寒,他死不瞑目,還要讓他看到更多的百姓,如他一樣被屠殺嗎?」凌寒厲聲責問。
「這是南方軍的事情,我們會與日方妥善處理,這不是你過問的事情。為了你和曼卿的安全,你們聽從我的安排,先撤離吧。」
江文凱道,不理問凌寒。
「不必了……我們也不過是這座城中普通的百姓,不勞江先生挂念。我與舍內這就離開司令部。」凌寒揚頭,眼中如寒霜利劍般冰冷,他堅定的拒絕,有俯身溫柔的問曼卿:「曼卿,我們走,好嗎?」
曼卿點點頭:「好」
雖然一直沒有說話,但是,曼卿的神志是清楚的。她始終知道發生了什麼。
「現在鐵路斷了,你們能去哪兒?曼卿現在的狀態不適合奔波和驚嚇……」江文凱略是不安。
「沒關係,我和先生在一起。」曼卿道,向江文凱微微躬身致謝。
「江先生關心曼卿,殊不知還有很多如曼卿一樣的百姓,這個城中幾十萬的百姓……我尚可能夠照顧曼卿,但是很多人需要江先生,江總司令的庇護。如果江先生您真的心存百姓,真的依舊是秉持著文先生天下為公的理念,為民生民主民族所謀,您撤軍的決定,還請三思!」凌寒道。
凌寒一身而來,無一兵一卒,有的只是一腔熱血。凌寒知道,單憑自己,無論做什麼都無濟於事,他只能規勸著江文凱、
「凌寒,我要保護民眾,更要保護隨我而來的將士,我所要做的不是逞一時之快,逞匹夫之勇。我是總司令,不是戰前小卒,你對我的不滿,我能理解,可是,我所要顧全的,你並不懂。我本無需向你解釋此事,不過,曼卿是我的妹妹,你是她的先生,我當是視你為兄弟。為了你們的安全,我勸你不要衝動。」
江文凱道。江文凱依舊威嚴謹肅,居高臨下。
「謝謝您的好意。不必了……」凌寒心中皆是絕望。眼中浮現的是交涉署的慘叫和血色,面對面的是這些「顧全大局」的高官們的嘴臉。「江先生,就算是您的大軍撤離濟南,也請能夠留下部分衛戍部隊維持秩序。賀定濤已敗,濟南城一片混亂。江先生既然是勝利者,守土有責,也該盡安定民生之職。」
「這我自有安排。」江文凱道。
「謝謝江先生幾日來的照顧。」凌寒一聲長嘆,微微一躬,攬著曼卿,離開司令部。
「安排撤軍……」江文凱的聲音在凌寒的身後回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