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城血淚(1)
小婉解開衣服的胸口,是一朵朵刺上去的櫻花。子衿顫抖著手,將小婉的衣服脫下來,不只是胸口,還有肩頭,後背,大腿,這樣刻上去的櫻花有數十個。小婉的身上,遍布著大大小小猙獰的傷痕。
這不是普通的紋身,而是完全不一樣的辦法弄上去的。有幾朵紋身的傷口非常的深,是彷彿用鐵鉤匕首一樣的利器劃上去的;有幾朵描摹的特別細緻,蓮花蕊都描摹了,彷彿是刺繡一般,那細緻的幾朵,在大腿,在胸前,充滿了情-色的意味;有幾處的紋身像是灼傷的……這些傷有輕有重,但是,全都是寫滿了屈辱與痛苦,看在子衿的眼裡也格外的恐怖。
子衿一把拿了被子給小婉胡亂的蓋上,再看不下去,也不由得顫抖著。
明傑過來,抱住子衿的肩膀:「別怕……」
「她遇到的是魔鬼……」子衿顫聲道,靠在明傑的懷裡,久久不能平息心情。
明傑輕輕的拍著子衿,權作安慰。
「應該是日本人吧,日本人喜歡櫻花,喜歡這些變態的擔心……」明傑道。「我們去看看她的衣服上有沒有什麼痕迹吧。怪不得她會瘋,一般的人也早活不下去了……」忽的想到了小婉一直在說,要去救綠蘿,明傑也有些不祥之感。
子衿與明傑檢查著小婉的衣服,只是幾件普通的,略是陳舊的粗布衣服,也沒有什麼異常。衣服有外套,有棉服,子衿細心的檢查著棉服,摸著棉服,忽的在棉服的最下端摸到了一個略硬的長方形的東西。子衿查看著棉服,棉服上頭有一處線頭拽開的口子,沿著那個口子從層層的棉花里取出來,是一個肩章。肩章上,有太陽的標誌。
「這是什麼?日本的東西?」子衿問道。
明傑拿過來看:「這是日軍軍服上的肩膀……」明傑查看著,肩章的後面寫著三一兩個字。
「應該是一件日軍駐山東部隊軍服上拽下來的。而且,這個肩章,應該是少將軍銜的肩章了,級別很高了,怎麼會在小婉的身上?」
「這是有人刻意藏進去的,應該是想告訴我們什麼線索吧。藏的很細心,這樣不容易丟掉。」子衿道。「小婉一直在說,去救她的小姐。也許,跟那位小姐有關係……」
「你在這裡照顧她,我去跟二哥和凌寒說一下。」明傑道,雖然這樣說著,明傑也並不著急離開。「我找護士進來陪你一下?」
「我沒事兒,你去吧。」子衿道。許是因為剛才太親昵一些的接觸,讓兩個人都是有些不太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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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衿與明傑送小婉去醫院后,房間里只留凌寒與曼卿面面相覷。
綠蘿就彷彿是他們之間不可觸碰的,不可說出口的禁忌,只要綠蘿的名字在他們的生活中出現,總會瞬間給他們看似恩愛的夫妻關係籠罩陰霾。
事實上,綠蘿的影響一直都會在,不只是過去現在,甚至在永遠的未來。
曼卿灰心的想著。自己一直都是清楚這個事實的,為什麼不願意承認,為什麼不願意麵對?
她明明從一開始就知道凌寒與綠蘿的事情,她也一直都是愛著他的,為什麼要互相折磨?
曼卿心中夾雜著惱火與煩悶,又交錯著煩悶與後悔。她理直氣壯的發脾氣,然後懊惱著。
既然是心中都承認了綠蘿,又為什麼連自己也教凌寒為難?毫無意義。
愛果然是自私的,再怎麼樣自以為的深愛,其實愛的還是自己,還是需要被愛的。所以,還是會妒忌,還是會吃醋,不能容忍,不能寬容。
這個發現,讓曼卿對自己也有些搖頭。
「對不起……」
兩個人異口同聲,彼此望著,不由得苦笑。
「曼卿,我知道,我害你難過。但是綠蘿有事兒,我不能不管……就算是不是因為我們的感情,我也不能置之不理。」凌寒道。
曼卿笑著點點頭:「我知道,我不介意。我不該在這個時候跟你發脾氣的。我只是,有點……」
曼卿攤手,搖搖頭,也不知道該如何解釋。
凌寒走進曼卿,輕輕的抱了一下曼卿的肩膀。他心亂如麻,念及著綠蘿的困境,心中一陣陣的抽痛,可是,他的腦子是清楚的,知道曼卿的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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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傑先是拿著肩章給凌言看的,問詢著凌言的意思。凌言毫不思索的叫明傑找凌寒過來說話。
「真的要告訴凌寒嗎?」明傑有些猶豫。
「我們擔心他,但是也得信得過他。我既然答應他了,就不能瞞著他。這是他的事情,怎麼處理,他自己做主吧。」凌言道。
明傑點點頭,覺得有些不太贊同的地方,卻又不知道怎麼反駁。
「二哥就是太好說話了。」明傑嘟囔了一句。
凌言笑笑,沒有理會明傑。
「我想去青島……三一是日本關東軍駐膠濟鐵路沿線部隊的番號。他們的軍部設在青島附近,少將軍銜的沒有幾個,他們肯定知道情況。我得去看看。」看著那枚肩章,凌寒果斷的說。
眾人皆是一愣。
「你這樣貿然去,又能查到什麼?」明傑不以為然。
「可是,不去什麼都不會知道。」凌寒道。
「你是在北平照顧二哥的。如果你去山東了,你就看大哥饒不饒的了你。」
明傑不客氣的說。
凌寒的眼睛一寒,可是,眼下他也顧不了這麼多了。
「我跟凌寒一起去,至少去問問,如果查不到,也是甘心的。如果不去,凌寒會一生抱愧的。二哥的病情,我會委託醫院的醫生多照料的。」
曼卿道。
曼卿的提議,凌寒也有些愣住。
「我在你身邊,才放心。」
一句話,幾種理解。凌言點點頭,許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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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奉軍與北伐軍交戰,山東的局勢很緊張。親奉軍的軍閥賀定濤,田瑞的國民軍和南方政府江文凱的部隊陳兵山東境內有近十萬軍隊。日本關東軍在山東也有部分的駐軍,儘管他們聲明不介入中國內戰,但是由於日本慣常支持奉軍,是以,田瑞和和江文凱的部隊也多了些謹慎。
鐵路上都是運兵的專列,凌寒和曼卿搭乘的列車走的很慢。走走停停,走了一天一夜,才到濰坊,傍晚開始,就停在一個小站,及至晚上七點多,還沒有繼續走的跡象。車上的人們焦躁不安抱怨著,列車的服務人員也沒有耐心。
「別嚷嚷了。現在這個大帥那個司令,仗打的沒個頭,當然他們運兵是老大。現在還讓你們走就不錯了,回頭仗一打響了,鐵路一炸了,誰都別想走。」一個列車員道。
「炸,誰敢炸鐵路。那是日本人的鐵路,關東軍守著,誰敢隨便的炸。」
一個人道。
「你說這是什麼日子,就是日本的反倒是有恃無恐沒人敢動了。這些大將們有本事打日本去,抓著小兵蛋子打仗,自家人打自家人,什麼玩意兒……」
有人罵著。
車廂里起伏著大家的討論。不少的人關注著政治,軍事,說著局勢,也說著這些一時的豪傑名將。
「原來說,東北的章少帥在秦皇島建立現代軍,打造精兵部隊,是保家衛國,花了幾千萬買了飛機,結果呢,還不是民脂民膏打水漂,就打了內戰?那些國外留學回來的將軍,有啥區別?一樣就是打內戰……」
有人指責著。
曼卿看凌寒,凌寒神色有些暗淡,看到曼卿,略是苦笑。
「他們說的都對,自己的國土上,不敢惹的是日本人。我們,付出了那麼多,犧牲了那麼多,只打了內戰。」
凌寒的聲音里,只是苦澀。他們也是希望不要打仗,希望守衛民眾,但是,輾轉這麼多年,到底做了什麼?
曼卿握了握凌寒的手臂。
忽的聽到了炮聲,有人驚呼著,打仗了。
炮聲連連,衝天的火光,在夜裡格外的亮。可是,從常識判斷,這樣遙遠的炮聲,其實是有一段距離的。然而,炮火聲連連不斷,人們越來越驚慌了。安丘縣城到濰坊還有三十里地,周邊很多都是農村。顯然,是有軍隊選擇了在這裡交戰。
「我們下車,下車跑吧……」有人慌亂的喊著。
「大家別慌,別慌,車上安全……」列車員安撫著大家。
凌寒攏著曼卿:「沒事兒,先等等……」
曼卿靠在凌寒的肩頭,抓著他的手臂,平息著緊張。
車上的人們,有些人鎮定的說著之前在看到直奉戰爭時候的情形,說著不算啥;也有人第一次經歷這局面,緊張的不行。炮聲連連,車廂里的孩子被嚇哭的,驚叫的,女人們的撫慰,男人們罵街。
這一通炮火,持續了一個多小時。凌寒的臉色也越來越難看。
「這炮不得把城都炸了……」
「這是南方軍還是章大帥的軍隊啊,這炮可真不少。」
忽的,火車站湧進來了很多的官兵,藏藍色的國民軍服和番號,一看就是東北軍的軍隊。他們慌慌張張的把人趕下車,然後要求火車即可開往濟南方向。
宗昌的軍隊潰敗。
火車上一團亂,有人但凡是有些不滿意,便被槍托打。
「滾滾,都滾下去,誰不滾,老子斃了他……」
有人想去拿行李,還沒有來得及去拿,就被推下火車。
一片混亂,驚慌哭喊聲中,火車上的人都只能下車。不多時,擠滿了宗昌的敗軍之兵的列車開出車站。
車站站台上的人們罵著,咒怨著,不知所錯。
凌寒牽著曼卿,混在人群中下車。這是他第一次,作為一個普通百姓感受到的戰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