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其除(4)
這一夜,凌晨和凌寒一直守在凌言的床前。
凌言一直昏迷著,仍舊是時不時的低咳著,間或還是偶爾有濃痰堵住嗓子,凌晨便口對口的替他吸出濃痰。凌寒駭得不行,想阻止凌晨,凌晨只道,若是傳染就已經傳染了,聽天由命吧。
及至後半夜,凌言的情況似乎是好了些,逐漸的退燒,呼吸也平穩了不少,也不再有濃痰了。他似乎睡著了,神色也好了一些。
「大哥一路的奔波,你休息一會熱吧。我看著二哥好多了。」凌寒道:「他好久都沒有睡得這麼平穩了……」
「沒事兒,我不累。倒是你,你看看你憔悴的樣子,彷彿生病的是你一樣……說過你要鎮定些,動不動就哭,成什麼樣子。」
凌晨道。
凌寒坐在小椅子上,低著頭。
「我就覺得這一日日的真煎熬,不過是一個月,感覺比一年還要漫長。只要二哥能好起來,什麼都好。」
凌寒道,彷彿是很委屈一般,聲音也略是有些哽咽。
凌晨搖搖頭,不以為然。
這一晚,凌言睡得很香。沒有在噩夢和痛苦中頻繁的醒過來,及至睜開眼的時候,也不是如往常一般的撕心裂肺的疼痛,痛得不能呼吸,恨不得再昏睡去。他調整著呼吸,覺得略是通暢一些,雖然依舊有些痛,但還是可以忍受。
凌言艱難的睜開了眼睛,一縷光照進來,有些刺眼.
「凌言……」凌晨感覺到凌言在動,也立即醒來。
凌言驚喜的笑笑:「大哥……我是回家了嗎?」
他想起來,昏迷之前,他跟凌寒說著,要回家。
「在北平呀……」凌寒笑凌言。
凌言愣了愣,環顧四周,還依舊是熟悉的場景,不由得自己也笑了。
「大哥,您離開揚城沒事兒嗎?」凌言問道。
「我一會兒走,不能久耽擱了。凌寒先送我回去,他再回來。我問過曼卿,你還是在北賓士療好一些,協和醫院的藥物更先進,醫生診治也方便。你堅強些,大哥等你好了回家。」
凌晨鄭重的說道。
「嗯……讓凌寒回去,別過來了,還有他們……」
凌言道。雖然卧病在床,但是,凌寒他們常念報紙給他聽,他知道現在是怎麼樣的危機的局勢。
「不用,真需要他回去的時候,我自然會安排。」凌晨握住凌言的手,微微用力:「一定要撐住,凌言,大哥等你!」
凌言點點頭,淺淺的笑。
「好。教大姐和凌豪也不用多擔心了。我很好……別傷心……」
凌言嗓子里輕咳著,咳嗽也緩解了許多。
凌寒與大帥府接洽,自南苑機場起飛,送凌晨回揚城。
一路上,凌晨問詢著凌寒對時局的看法,凌寒很坦誠的說著,若是與南方聯合也無不可,若是真是形勢比人強,他也不介意易幟,聽從南方政府。
「江文凱絕對沒有說,一定要打敗了各路軍閥的鬥志。他在政壇混了太多年,他縱使沒有容人的雅量,卻也懂得時局大勢。北方雖然一時戰敗,南方大勝,但是,也不是說北方軍隊都沒有任何作戰的實力。如果我們真是再軍事上難以取得戰績,在政治上肯示弱,他也一定會表示寬懷的。因為,我們的選擇也可能是其他的一方諸侯的選擇。如果他一開始對降將斬盡殺絕,那麼此後的軍閥肯定誓死一戰,那不是他想看到的。」
凌寒說道。「何況,田瑞和這樣的首鼠兩端的人江文凱都容得下,都願意合作,他沒有理由不與我們合作。」
凌晨點點頭,表示讚許。
「你覺得還戰不戰?」
「不戰,沒有犧牲,算是保全了我們的兄弟,可是不戰而降,必然日後不會被尊重,恐怕無論是南方軍隊還是北方的袍澤,都會取笑;戰,還是用血來寫的前程。怎麼取捨,大哥決斷。」
千米高空,凌寒端坐著,目光直視著前方。凌寒帶著墨鏡,本來看到的是一派平靜,然而,卻彷彿是看到了雲層里的風波詭譎一般,內心洶湧。
他見識了太多的戰爭,難道,真的會冷血嗎?並不能夠,想到還會有無辜的兄弟死難,他都覺得心痛。內戰征伐,血灑在戰場的人,那隴邊白骨,也是他人的兒子兄弟,是深閨夢裡人。
凌晨冷哼一聲:「你倒是會出問題?」
凌寒略是沉思:「我若是說話,怕大哥罵我,可是,還是覺得,有大哥在很好,有什麼事兒,都有大哥擔著……這樣的決定,凌寒真不知該怎麼辦。」
凌晨笑笑,沒有追問凌寒,凌晨相信,如果有一日,需要決斷,他一定會作出正確的選擇的。
及至到揚城,凌晨安排人給飛機加油之後,讓凌寒直接回北平。
「你回去照顧你二哥吧,我也先不回家,有什麼事情,我們隨時聯絡。」
凌晨看著凌寒,說道。
穿著飛行夾克,帶著墨鏡,凌寒比穿著西裝和軍裝都自如一些。站在陽光下,格外有著青年的朝氣。
「我還想回去……也好。」凌寒猶豫著,應了。他忽的明白凌晨說的他自己不回家是什麼意思,連忙道:「大哥你千萬保重!」
「沒事兒。去吧……」凌晨道,拍了拍凌寒的肩膀。
凌寒點頭,轉身登上飛機,關閉機艙的時候,他向凌晨揚了揚手。
凌晨也跟他揮手,看著凌寒駕機揚長而去。
————
因為長江沿線奉軍的潰敗,南方軍士氣如虹,一路高歌猛進。
雲清在河南戰場遭遇南方軍主力精銳部隊。儘管,初期奉軍的士氣低迷,但是雲清一線指揮,堅持陣地戰,不肯後退,頂住了一連三波的進攻之後,南方軍的進攻也減弱了。
戰爭陷入了焦灼。
陣地戰的對抗白熱化,硝煙中,是慘烈的戰場。血染紅了土地,屍橫遍野。
雲清靠在營帳的椅子上,熬了幾日,他的眼睛通紅。再能撐幾日,撐到什麼時候,他也不知道。
他只當自己就是父親手中的劍,刺出去便沒有想到回頭,是刺傷了別人,還是磨了韌,鈍了劍鋒,他一點都不在意。這樣堅持著,死在戰場,倒是也不錯。
雲清忽的覺得心猛地像是被人握了一下,疼的哆嗦。他顫抖著手,從口袋裡的藥瓶中倒出了一把葯,就著涼水,一飲而下。忽的想到了邵陽說他,這些葯,比飯都重要。還真的是……
人比想象中的要脆弱多了,還說什麼壯士扼腕,其實,一點點藥物的依賴,都是放不下的。
雲清覺得有些頭疼,有些困,在迷離中,漸漸睡去。
————
凌寒的飛機飛抵南苑機場,落地之後,發現南苑機場湧進來了一隊軍人。
凌寒連忙去查看,方知道是是在廊坊一帶同田瑞和軍隊作戰潰敗下來的東北軍。這些軍人有近千人,在軍營招呼著要空軍的師傅給他們做飯治療。經歷了炮火和奔逃,他們很多人身上有傷,疲憊不堪。
南苑機場由東北軍接管,雖然不是一支部隊,但是眼下也是互相支援接應著。
「趕明兒爺去燒了文詩英的屍體去……爺守了半年的香山,想想救北區。他的徒子徒孫這麼折騰我們,我們幹嘛要然跟他舒舒服服的……」
一個士兵道。
「還用你去,咱們王將軍肯定早去了……」
另一個士兵道。
凌寒聽了大驚。
「你說什麼?哪個王將軍,什麼時候派人去燒文詩英的屍體了?」
士兵瞪著眼打量著凌寒,旋即有人認出來凌寒:
「沐參謀,咱們在廊坊敗了,咱們是不是要回東北啊?」
凌寒氣惱:「這事兒我哪兒知道。你跟我說,文詩英的屍體是怎麼回事兒?」
「王賢將軍他們敗下來后,那一隊人去了香山,我聽說他們一邊跑的時候一邊說,能活著到了香山,第一件事兒就是燒了文詩英的屍體。」一個士兵不以為然。
凌寒大駭,他立即明白是王賢在與田瑞和作戰之後,潰敗逃去了香山,憤恨之下,他們才要燒了文詩英的屍體。
文詩英的屍體因為杜祥和當時要安排國葬,又未及進行,一直停棺木在香山。
凌寒顧不得跟他們說話,到機場值班室要求電話接通肅王府,然而,章林峰不在;凌寒又托肅王府轉接了在前線的雲清,好在雲清不久回話,電令肅王府的衛隊立即趕往香山,去攔下王賢。
凌寒隨即開車也趕去香山,想抓緊時間去攔住王賢他們的舉動。如果一旦文詩英的屍體被奉軍燒了,不僅僅是文詩英受辱,奉軍也會失去民心道義,實在是一時意氣用事,影響極大。
香山,文詩英停棺的寺廟,幾十名奉軍軍人正在搬運柴禾,在寺院的後院堆積。
凌寒連忙下車,去阻攔:
「你們幹嘛呢?」
「沒見著嗎?搬柴禾,燒了這廟。」一個士兵沒精打采,滿不在乎的說道。
「住手,都住手!」凌寒大喝著。
有人聽到呼聲,也都轉向他,中間有人認出了凌寒,交頭接耳的私語著,也有人問著:
「沐參謀,怎麼了?」
「你們都住手,把柴禾搬走,誰都不許動文先生的棺材。」
凌寒大聲吩咐著,氣勢威嚴。
士兵們面面相覷,不知道要不要執行凌寒的命令。
「沐參謀,您這是哪兒來的命令?您不是早就離開東北軍,先不卸職了嗎?我這該不該叫你一聲沐參謀啊?」
一個略是粗壯的軍人走過來,他聲音渾厚,帶著濃重的東北口音,正是王賢。王賢是唐淮的手下的師長,與凌寒結交甚少,也算不上好感。
「你叫我什麼沒關係,我是代為傳達少帥的命令的。一會兒肅王府大帥的衛隊也會過來傳達命令的。」凌寒道。
「多大點事兒?大帥的衛隊就會過來啊?」王賢冷冷笑著,搖搖頭,不相信的樣子。
「他們南方軍都說,是文詩英的精神,那句什麼話,革命不成功,他們要努力,那話激勵著他們呢,我琢磨燒了他的屍體,壞壞他的風水,沒了這精神,是不是他們就別這麼吃了火藥一般的猛了。」王賢說道。王賢的話,甚至得到了一部分人的響應。
「你是敗軍之將,你還有臉在這裡大放厥詞!文先生是國民,是章帥和少帥都很尊重的人,現在少帥已經有了命令,你要是再胡來,後果你擔當不起。」凌寒喝到,很是凌厲。在軍中多年,凌寒身上有凜凜的威嚴。
王賢先是一愣,又自顧自的搖搖頭:「嘿嘿,不信,我沒接著命令……這柴禾也差不多了,燒了再說吧……」王賢道,示意著手下:「找個火把,點著了不就沒這麼多廢話了……」
凌寒毫不猶豫的掏出手槍,朝他鳴槍。
「沒人想試試我的槍法吧!我說道做到!」
王賢和士兵都不由得愣住了。
也正在此時,章林峰的衛隊終於趕來,宣布著他們暫時接管這裡,驅逐其他部隊人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