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為乎泥(6)
綠蘿看著眼前的凌寒,已經是滿臉的淚水,就如一個委屈的少年一般。綠蘿極少看到凌寒哭,那是一個在絕境都瞪大眼睛堅毅如鐵的硬漢子,此時,卻是無助的抽噎著。
綠蘿抬手替凌寒擦拭眼淚,凌寒的淚水順著綠蘿的手滑落。
不發一言,凌寒的眼中寫滿了痛苦,那是一個對自己所看重珍愛的人,無能為力的絕望與不可寬恕的自責。
凌寒的哭泣,讓雲清與邵陽也很是震驚,兩個人瞪大眼睛,一時間未敢說一句話。
「你多大人了,還哭鼻子,叫人笑話了……」
綠蘿輕輕笑著,取了手絹替凌寒擦眼淚。
凌寒側過頭去,抽了抽鼻子。
「怎麼啦,你受什麼委屈了,跟姐姐說說?怎麼一見我就哭啊?」綠蘿道,聲音很是溫和,是撫慰小孩子的語氣,帶著笑意。
她不是不知道凌寒所想,卻是用這樣輕描淡寫的方式去化解他的難過與愧疚。
凌寒無奈的苦笑,也終於是笑了。
「凌寒,你沒事兒就好,我也不會有事兒的,你放心。」
綠蘿鄭重的說著,眼中是深如海的柔情與堅定。
綠蘿的目光如寒潭,如碧海,是凌寒一眼望去卻不能夠看到深處的深邃,可是,她的目光如此的包容,平和,寬廣……綠蘿不曾給凌寒一刻的負罪感,亦不想他有絲毫的壓力。她所有承受的苦難,她不希望是誰來為她分擔,是誰與她一起走入黑暗。他是她一生的最愛和光明,看著他驕傲的生活在陽光下,生活在眾人仰慕之中,她都有同樣的光榮;哪怕是看著他娶妻生子,她都能夠感受到他的幸福。
黑暗小酒館中,她保護的人,就是想他的人生與信仰不要被摧殘,讓那個純凈無暇的人,過著純粹明亮的人生。他已經因為自己承受了太多的苦痛,被家人誤解,被苛責,背負罵名,步履為難,他能為她做的,不能為她做的,他都做了。
綠蘿知道,只有遠離他,才能教他幸福。
凌寒點點頭,咬著嘴唇,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在北平的戰場上,只因為許遠征的一句話,因為大哥,他沒有能夠告別,便是決定拋棄她。自己是那麼無情無義,而再見,綠蘿卻一直在寬慰他。
不必說話,那對視的眼神中,他們都明白彼此的意思。
他再怎麼樣的愛她也無力去愛,道歉沒有必要,自責也沒有必要,他只是覺得痛便是哭了;她只是因為愛,便是對他笑笑。
「那你保重,好好的做事兒。姐姐走了。」綠蘿道,輕輕撫摸著凌寒的臉頰:「你越來越是瘦了,可是不許再瘦下去了……」
凌寒點點頭:「嗯,我知道。你也保重……」
「那我走了……」綠蘿道,沖凌寒一笑,又旋即向雲清示意。
雲清愣愣的點頭,有點不解其意。
綠蘿轉身盈盈而去。
「綠蘿!」
眼見著綠蘿走到了風雪中的院子里,凌寒大喊了一聲,跑了出去。
綠蘿一愣,笑笑的看著他。
凌寒突然俯身,吻住了綠蘿的嘴唇,深深一吻。綠蘿略是揚頭,回應著。
風雪中,天地俱寂,這個世界只有他們,相擁。
———
戰局於東北軍很是不利,華衡方精兵強卒,銳不可當,東北軍甚至都沒有能夠有喘息的機會。一旦華衡方軍隊保持這樣的態勢,奉天近在咫尺,一旦豐田失守,不日可佔領東北。
在華衡方的軍隊整兵待發,準備沿鐵路北上之際,日本關東軍司令官發布公告,聲稱「帝國在該地有重大權利與利益。因此,在鐵道附屬地帶,即我軍守備區域內,因戰鬥或騷亂,對帝國利益帶來傷害,或有危害之虞時……本司令官當然要執行必要之措施。」旋即,日本派兵以中立、保護鐵路之名阻止華衡方北上,之後,又將奉天、撫順、鐵嶺等十幾個鐵路沿線重要城鎮劃為禁止武裝部隊進入區域,禁止華衡方軍隊通過。
華衡方的軍隊一方面被日本關東軍掣肘,集結在錦州的部隊不能北上,一方面,東北軍已經是退至奉天再無可退,拚死一戰,華衡方也難以迅速取勝。
隔著巨流河,東北軍人開始向華衡方部喊話。
「東北兄弟不打自己人!」
「不能吃章家飯,打章家人啊!」
「做人忘恩負義,豬狗不如!」
各種口號自巨流河對岸傳來,華衡方的軍隊軍心更加浮動。
奉天東北軍無路可退,華衡方更是無路可退——他從一開始選擇反叛的時候,就做好了,如果敗亡,定無生還的決心。許多與他一同起兵的,也是這樣決然的意志。
巨流河畔,袍澤兄弟,一定要以死來爭。
————
看到日本關東軍的公告時候,雲清瞪大眼睛,不可置信。
旋即,他的手重重的捶在了牆上,流下一片殷紅血跡,可是,他絲毫感覺不到疼痛。
雲清低低嘶吼著,凄凄哀哀。繼而,他又連連的咳嗽著,怎麼樣都是止不住,直到咳出血,嘴角都是血絲。
「雲清哥,雲清哥……」凌寒扶住他,幫他拍打後背,強制他喝水。
過了許久,雲清才止住了咳嗽,將將的緩了口氣兒。
「凌寒,我是千古的罪人,百死不能贖罪……」
雲清的聲音乾涸嘶啞,眼神都是絕望。
凌寒扶住雲清的手臂,亦是難再說安慰的話。
不必想,章林峰為了得到日本的支持,是答應了怎麼樣的條件,付出了怎麼樣的代價。
那種,寧願是一身死而換去挽回的痛,凌寒有同樣的感受。這場戰爭所付出的代價,原不是雲清能夠承受的。
「凌寒,陪我,再打一仗吧。」
雲清望著凌寒,是期許,是絕境中的希望。
凌寒點點頭:「好。雲清哥下令吧。」
「咳咳……」雲清拿過水杯,喝了口水:「回奉天,我自請任前線指揮官,既然是事宜到此,那邊是戰到底了。若真是需要流血犧牲,我希望我也能夠為東北的安寧犧牲。咳咳……」
雲清連連咳嗽著,臉色不正常的潮紅。他推開來扶他的凌寒,強硬的自己站直身,取了衣架上的風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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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林峰任命雲清為前線總司令,負責前線對陣華衡方的軍事戰鬥。章雲清秉承章林峰的意思,在巨流河重兵布防,布置的是奉天兵工廠和日本提供的炮彈。那些彈藥上印的日文刺痛了雲清的眼睛。
他一日日難以入睡,布置著防務,安排著戰事。
在僵持中,東北軍漸漸的集聚了力量,並且,通過炸毀鐵路等方式,阻攔了華衡方的援軍。
章雲清組織凌寒等人與舊部聯繫,告訴他們,只要停止附逆華衡方,迷途知返,雲清保證他們的安危,既往不咎。有軍官表示是被迫,願意離開華衡方部隊,也有將官帶領士兵投誠,華衡方的部隊軍心潰散,越是難以集中兵力。
雲清派人與聯絡田瑞和等人,這個不斷背盟的將軍,在他的條件得到滿足之後,毫無意外的答應了拋棄華衡方。儘管,他與華衡方的密約是由他進攻秦皇島東北軍,但是,出關之際,田瑞和進攻了熱河的華衡方的軍隊。
在精心的謀劃下,邵陽率領部隊偷偷去炸華衡方的彈藥。是夜,朗月高懸,繁星點點,白雪覆蓋地面,深夜竟然也很是亮堂。這片豐饒肥沃的土地飽經兵燹,人民歷經屠戮。能夠讓彈藥在戰場之外被銷毀,意義重大。邵陽率領騎兵疾馳至華衡方的彈藥庫,在彈藥庫戰士的配合下,他們點火,再點著了彈藥庫,火光暈染了半邊天。
雲清與凌寒都在緊張中等待邵陽回來。
隆冬,風雪的郊外,風如刀割。凌寒陪著雲清在河畔走著,雲清的身體已經非常的虛弱,顯然是只靠著一口氣撐著不肯倒下。
巨流河水滔滔,雲清鞭子指著巨流河:「這好像是命中注定,以前在講武堂時,華先生與雲清在此演習過,這裡的地形,我們雙方都很熟悉,就讓老師跟學生在此比比高低吧!」
凌寒聽得到,雲清無限的悲涼。
邵陽平安而歸,華衡方彈藥庫盡數被炸毀。
「準備決戰吧……」雲清道,抑制著咳嗽了兩聲。
「現在華衡方在巨流河的部隊不多啊,應該是主力還在錦州,會這麼快決戰嗎?」
邵陽問道。
「我們明天向華衡方喊話,讓他投降吧。現在的局面,他沒有勝利的可能了。不決戰,他軍心渙散要敗,真是決戰,他也贏不了。」
凌寒道。
雲清搖了搖頭:「不會的。華衡方很是驕傲,他是寧折不彎的人。他會儘快的進攻。哪怕是他的隊伍里有多數的人不同意進攻,想議和,他也會是選擇決戰的那一個!」
這場戰爭已經進行了兩個月,從晚秋到隆冬,圖窮匕見,華衡方不會投降的。
軍心渙散,彈藥庫被毀,運兵的鐵路被炸,盟友背叛……此種情況下,華衡方放棄了等待集中部隊進行決戰的決心,提前在巨流河與雲清決戰。
決戰日,華衡方的參謀楚作傑在得到雲清的指示下,突然將其炮兵旅撤回,並停止前線子彈供應,華衡方倉皇中潰敗而逃。楚作傑下令各軍停止進攻,與雲清通電話,表示其已經能夠控制部隊,局勢穩定。
華衡方反奉歷經兩個多月以失敗而告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