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瑟華年

  凌晨敏銳的政治嗅覺沒有猜錯——章林峰雖然將楊樂天的部隊撤出了豫南,然而,旋即,由楊樂天接替了華衡方在冀南的部隊,雲清和華衡方抗議未果。章林峰用這樣的方式在楊樂天唐淮等奉天將領與雲清青年將領中尋求了平衡。這一次的較量,直接的影響是華衡方的勢力被打擊,他被迫撤至北平榆垡宛平一帶。


  對此,華衡方表現的很激烈,對章林峰很是不滿。雲清夾在其中,亦是分外的無奈。雲清的部隊一向軍餉充足,軍備精良,為人嫉妒,這一次,權衡利弊,他不能跟父親鬧得太僵,只得勸華衡方忍下來,他不得不吃這個虧。


  北平的政局亦不是很太平,杜祥和成為章林峰和田瑞和的傀儡,被章林峰和田瑞和擺布;田瑞和與章琳峰不和,開始在平津一帶時有衝突。


  文詩英去世之後,林盼兮出國。然而,南方政府風波驟起,王晨和江文凱聯合,驅逐了革命黨的元老,儼然,江文凱成為了南方政府新銳的當家人——凌寒想到許遠征生前的預言,也不得不嘆服許遠征的眼光。


  四面都是風波浪涌,但是,江南的揚城卻還是平靜,並未受到侵擾。儘管凌晨與凌寒心中,對於未來的局勢都不樂觀,外松內緊,揚城軍亦開始備戰。


  明俊在上海治傷已經一個多月,治療結束,回到了家中。凌華與凌豪季雅和夫妻一起回來,送明俊回家,也是回家團聚。


  一家人竟然是難得的聚在一起,客廳里陡然熱鬧了起來。


  眾人關切著明俊的傷勢,因著明俊的膝蓋骨洞穿傷,筋骨都受損嚴重,半月板全部切除,是以,整條左腿都是不大能用上力氣的。但是,經過精心的治療,依舊是保留了些許的知覺,不必截肢,也可以將將的走路,只是明顯能夠看出不太就勁兒。日常生活應該是可以,若是回到軍中工作,幾乎是不可能了。


  不必扶著,明俊謹慎的走幾步路倒是也不大明顯,這樣的治療效果倒是也是眾人心中預期的,大家也都很欣慰。


  凌晨站在明俊身邊看他一步步極是小心謹慎的走路,心中也最是慨嘆。走了幾步,明俊略是累了,凌晨伸出手,明俊便握住凌晨的手,藉助他的力量站穩。


  「慢慢來,別急。」凌晨安慰道。


  明俊笑笑:「我這坐輪椅一個月了,倒是不心急了。就是往後,沒辦法幫得上大哥了……」明俊看了一眼凌寒:「凌寒,你回家了,就好好的幫大哥!有什麼不懂的問我,以後,都是要靠你的。」


  凌寒點點頭。


  凌華過來忽的揚手擰凌寒的臉,凌寒躲閃著,使勁兒扭頭才甩開凌華的手。凌寒覺得很不好意思,捂著臉:「大姐,你幹嘛啊……」


  「整日的就你最讓人操心,你說你該不該打……」凌華很強勢的說著。


  凌寒苦笑,扶著大姐的肩膀,把她按在沙發上:「大姐我錯了,讓您操心。我以後不敢了,大家都在,您別說我了行不行?你看學文學武他們都笑我呢……還有書瑤還呲牙……」


  凌寒故作誇張的說道。


  子侄輩的小孩子都在屋裡,凌華也便沒有多說,只拉著凌寒坐下,細細的端詳著凌寒,果然比之前又是弱氣不少,不由得低聲嘆氣,握著凌寒的手也微微的用力。


  「姐知道你是受苦了……」


  「大姐,我沒事兒。」凌寒笑著,目光清澈,沒有半點陰霾。


  凌華點了點頭。她知道凌寒素來的要強,祠堂的事情她略是聽聞,卻也是不忍心再問起。


  說到凌豪與季雅和的工作。凌寒一直都很奇怪凌豪怎麼去《申報》工作,而不是去法院等地工作。


  「我一直都是詫異著也沒個時間去問你,怎麼的不做專業的工作呢?你畢竟不是學新聞的。」凌寒道。


  「做時政記者,記錄事實,開啟民智,針砭時弊不好嗎?」凌豪剛剛工作一個月,正是意氣風發的時候,對工作很新奇,滿是憧憬。


  「你不懂政治,沒有權力,針砭時弊有多大風險你都不知道。你以為是記錄事實,可是你看到的未必是事實……真相查清事實,你該去警察局。」


  凌寒毫不客氣的說。


  凌豪對凌寒這樣沒有來由的指責氣憤不已。


  「你隨口說得就像是真理一樣,無憑無據就下結論。我不懂我還能學,你知道我做什麼了,你就說我不懂,說我看不清事實!」


  凌豪畢竟是長大了許多,幾年大學讀下來,邏輯清楚而且有條理,反駁很有力,讓凌寒不由得都笑了。


  「好。三哥只是建議……我覺得,你做記者不能發揮你的專業才能,而且風險比較大。」凌寒略微思索,又看了看凌晨:「是這樣凌豪,大哥也是政局中人,你的針砭時弊,對別人的批評,可能會被認作是大哥對他人的批評,會引來麻煩,有些不便,你理解嗎?」


  凌豪笑笑:「三哥你想多了,我寫文章會用筆名的。我也不想寫篇文章,被人說是軍閥的視角……」


  凌豪說的很是隨意,說完之後又陡然覺得不妥,立即閉嘴,他也不由得坐直了身子,目光閃爍的看著凌寒,又看看凌晨。


  凌寒毫不客氣的瞪他,揚了揚手似是恐嚇他。


  「願意去做點新的嘗試也好,你有點分寸,注意安全就行……也總不能大家世世代代都做一樣的人……」凌晨忽的張口。


  凌晨已然這麼說,凌寒便也不好再多說,卻是不甘心的瞪了凌豪一眼。


  凌豪轉頭不去看他,只跟凌晨說起話來。


  「你別是太縱容凌豪了……」凌華道。


  凌晨笑笑,沒有解釋。


  「大姐,你放心,我不會惹事兒的。」凌豪連忙乖巧的說道。


  凌華笑笑,也沒有再追究。


  凌豪喜歡吃甜的糕點。小鳳便在廚房裡給他烤愛吃的麵包和糕點。麵包烤好了端出來,帶著熱氣,瞬間就是滿室的香氣。凌豪開心的跟小鳳道謝,一聲聲說著謝謝大嫂。凌寒罵他比小侄子還饞就是長不大,凌豪渾不在意,沖凌寒擠眉弄眼的笑笑。


  凌寒抱了書琛在懷裡,一手拿了麵包,一手端著奶,一口口的餵給書琛吃,極是有耐心。


  「凌寒這麼喜歡孩子,要是有了孩子,一定是個好父親……你們結婚這些年了,也該是要個孩子了……」


  凌華感嘆著,曼卿也略是笑笑,心懷期許。


  次日,凌豪提議,叫了照相的師傅來家裡照相。


  初秋時節,天高雲淡,風清氣爽,是個極好的天氣。一家人換了衣服,圍坐在客廳里照相。一張全家福,凌晨依舊是灰色長袍,居中而坐,懷中是小書琛虎頭虎腦,新奇的探頭瞪大眼睛張望著;他左邊椅子上坐著的是一身富麗洋裝的凌華,右邊椅子上坐著的是一身暗紅旗袍小鳳,書瑤已經是亭亭玉立的少女,一身淺紅色的洋裝很是耀眼,她倚在小鳳的身邊。凌晨身後居中而立是凌言,再兩邊,一邊是凌寒夫婦,一邊是凌豪夫婦。隨著快門一閃,一張全家福定格。


  之後,凌華姐弟五人,凌晨兄弟四人及這幾對年輕小夫妻也分別合照。秋日明亮的陽光下,笑聲不斷。


  影像會被定格,平靜和時光也彷彿在那一刻定格。沒有殺戮,沒有征伐,沒有動蕩,那些傷害都已經成為過往,而眼下都是這樣的明亮。一家人只是圍坐在屋中,院里,說說笑笑……


  在很多年之後,他們看到那張全家福,依舊會回憶起那日的晴好的天。那日的天格外的藍,之後,再看到怎麼樣的藍天,都彷彿沒有那一日那般的明亮。


  合照之後,凌晨與凌寒就趕往軍中處理軍務。


  因為準備在山野演練,是以有許多繁雜的事務性工作都要處理。凌寒把各方面的彙報,請求進行匯總,一併報給凌晨。凌寒其實不太耐煩這些文案工作,尤其是凌晨對他還是比較苛刻的長官,字跡太草,語句太隨意都會被他批。


  秘書送來電報,是北平急電,要轉呈凌晨。


  凌寒拿過電報,心中也是一沉。


  田瑞和宣布擁護南方政府號召,斥責章林峰的軍閥統治。北平政府則是指責田瑞和破壞和議。


  「沒有想到這麼快,章林峰和田瑞和就要開戰了……」


  凌晨把電報一扔。「江文凱那邊什麼情況?」


  「目前還沒有南方政府的消息,我們倒是應該關注一下。」凌寒道,也不由得皺眉。「不過,現在南方政府其實政局不穩。雖然王晨和江文凱一派驅逐了反對他們的部分元老,但是,他們的權力不穩。還有陳瓊一派兵力很強,之前文先生對陳瓊都很無可奈何,如今江文凱怕也是調不動陳瓊。江文凱現在是上風,不過鹿死誰手還不知道呢……」


  凌晨點點頭。


  「我們在江南,如果真的是田瑞和與南方政府達成協議北伐的話,我們恐怕不利。」凌晨道。


  凌寒思索著,猶豫片刻,依舊坦誠:「文先生與我是忘年交,若是他,我們合作也是有些把握。不過,江文凱此人蟄伏日久,心氣上高標傲物,手段卻很是狠辣,看他自文先生去世之後的動作,出手果決,步步為營,是個人物……我跟他有些私人的過節,我怕不好相處。」


  最後一句話,凌寒聲音略低。


  凌晨看著凌寒,不語,等他解釋。


  「他刺殺蘇王失敗之後在日本避難,文夫人協調搭救,當時由曼卿在暗地裡救助他一段時間。他是出於維護曼卿,與我有過爭執……我會處理好的,大哥放心。」


  這些話說出來很是勉強,凌寒也不願再多說。


  凌晨點點頭,亦沒有追問。


  電文上看到的是明面上的事情,凌晨與凌寒不知道的,甚至交戰的章林峰和田瑞和的將士們都不知道的是,兩派中的高級將領在頻繁的會面,商議著不為人知的陰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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