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使無公在(2)

  許遠徵到北平,先去拜訪了杜祥和。


  沒有再敘述此前不快,許遠征盡子侄禮向杜祥和道歉,表示自己的忠心,並未杜祥和謀划。杜祥和也是反思之前的意氣用事,對許遠征多是苛責,此時並不以為意,倒是極是讚許許遠征的方案。旋即,許遠征馬不停蹄的為杜祥和奔走。


  許遠征隨即去見雲清。許遠征與雲清陳述時局,請其轉告在奉天的章林峰,并力陳想拜訪章林峰。雲清原是很佩服許遠征的韜略,對他的分析與謀划亦是有屬意,表示願意為合作出力。雲清聽聞許遠征曾路過揚城,不免問詢凌寒的事情,許遠征亦是坦誠相告。及至聽到許遠征說凌寒傷重,雲清更是心痛不已。


  「雲清,你重情重義,並沒有辜負凌寒的信任與情義,便是無需為他嘆息。他是成年人,做什麼事情,做什麼選擇,付出什麼樣的代價,承擔什麼樣的責任,他都懂得。你手中的權力遠超過他,你肩上的膽子也更重,你要更慎重!你影響的不是秦皇島一座城市,不是東北三省,可能是半個國家,一個國家……」


  許遠征語重心長的說著,雲清重重點頭。


  當晚,許遠征出席了在一位友人家舉辦的宴會,一起赴宴的是許遠征的幾位商人朋友。許遠征與他們協商著關於許遠征創辦的中學今年秋天開學的事宜,這些商人曾經對學校進行捐助。席上,有朋友說著田瑞和似乎對許遠征很有敵意,讓許遠征小心,許遠征一笑置之。


  然而,晚上宴會結束的時候,杜祥和府中家人來訪他,說杜總理接到線報,說他在北平不安全,讓他速速離開北平。許遠征原是不在意,家人堅持說是杜總理的意思,請他趕快離開。許遠征在友人府中與杜祥和通話,杜祥和說,他是接到了匿名電話,說有人要在北平刺殺他,讓他先離開北平,避避風頭再說。


  許遠征知道杜祥和作為傀儡,在北平做臨時政府總理,儼然是風聲鶴唳,也是格外痛心。他一再表示這裡並無事情,教杜先生不必擔心,但是,杜祥和卻是惴惴不安。為免杜祥和的擔心,許遠征應下連夜去天津。


  恰是去往天津還是有最後一班火車。許遠征喚了蘇澤等幾名親隨,連夜去往天津。


  送走許遠征之後,凌寒當日便強撐著幫凌晨處理一些公務,分擔凌言的工作。對於軍務的理解和處理,凌寒要遠超過凌言。雖然凌晨心疼他的傷痛,但是,看他堅持,便也沒有阻攔。


  然而,晚上凌寒便又是高燒,傷口撕裂發炎。凌寒不願意驚動家裡人,便只是由曼卿處理了傷口,讓他服藥;及至第二日,卻又是撐著發燒,在書房處理一些積累的公文。曼卿看得格外的心疼,卻又是拗不過凌寒的執拗。


  晚上,褪下深藍色的長袍,昨日剛剛換的紗布依稀有血跡,是傷口依舊有流血。曼卿撫著凌寒的額頭,滾燙。


  「你幹嘛是要這樣?」曼卿氣的流淚。


  「我但凡是能撐得住,總是不該教大家為我擔心的。我那日便能夠走動了,若是現在還卧床歇著,豈不是會讓大哥覺得那一日活動我更是傷的嚴重了?」凌寒的聲音很是弱。


  「明明就是這樣啊。」曼卿道,氣的側過臉。


  凌寒慘白的一笑,沒有說話。


  白天清醒著便是要強,然而及至晚上,凌寒睡下便覺得昏昏沉沉的。雖然是服過葯,凌寒依舊是有些低燒,覺得冷,就瑟縮成一團。他背上都是傷,只能是趴著睡。


  曼卿看的心疼,輕輕的攏著他的肩膀,靠在他的肩頭,溫暖著他。


  被曼卿忽的一抱,身邊是溫熱的身體,凌寒不由得一動,略是想閃躲。


  「凌寒……」曼卿的嘴唇湊在凌寒的耳際。


  凌寒發燒,呼吸也是有熱氣,吹在了曼卿的耳旁。


  凌寒原是昏沉沉的,被曼卿喊了一聲,強忍著困意清醒些,回抱著曼卿的肩膀。


  「睡吧,凌寒……」曼卿道,心中澀澀,聲音也有些微的哽咽。


  這些日子,曼卿守護著凌寒,凌寒是身體上傷病極重,睡不安穩,曼卿也一樣一日日的承受著心裡的壓力,感受著苦痛,日日的煎熬。


  他們如普通夫妻一樣,日日的相對,關心扶持,守望相互。可是,他們知道,他們心隔著天塹一般的鴻溝,那些關愛是真的,守護是真的,但是,疏遠也是真的。他們至親,卻也是至遠的夫妻。


  那一日,在卧房裡,看著小書琛,凌寒第一次說起要一個孩子,那是曼卿第一次設想,他們也許會有一個孩子。甚至沒有想到過永遠,但是,曼卿開始期待一個孩子,哪怕是那種期待那麼虛無縹緲,一晃而過。


  枕邊是她最愛的人,像愛著自己的生命一樣愛著的人,哪怕,他總是突然的離開,在她沒有防備的任何時候,都可能離開她。


  可是,她依舊愛著他,痛著他的痛。


  曼卿的眼中有淚水滑落,無聲。


  原是凌寒不該知道曼卿在哭的,但是,忽的,凌寒的手去撫摸曼卿的臉頰,手指停在了她的臉上。


  「曼卿,怎麼了?」凌寒的聲音有些含糊,他咬了咬嘴唇,清醒了些。「你想什麼事兒呢?怎麼哭了?」


  「困了,誰說我哭了……」


  曼卿皺眉,多開了凌寒的手。


  然而,曼卿的聲音確實哽咽的,不由得抽泣了一下。


  「怎麼了?」凌寒追問著。


  「沒事兒,我只是心疼你……」曼卿道。


  曼卿的話很輕,就是嘴邊隨口的一句話,卻是如驚雷一般,驚到了凌寒。


  凌寒越是清醒,伸手握住了曼卿的手臂,久久無話。


  凌寒一直都覺得抱愧曼卿,此生至今,他最對不起的便是枕邊摯愛他的人。曼卿無原則無底線的包容他,愛著他,讓他一直都很感動。凌寒不是多話的人,略是沉默,即使是回家卧床與曼卿日日相對也是話不多,並不會說些情話。他從未把曼卿的包容與愛視作理所當然,只是,他下意識的一次次的犧牲了曼卿。那些愧疚與抱歉,凌寒記在了心裡。


  只是他們一直都很疏遠,那些玩笑與親近,多是彼此隱藏了心事的偽裝。他們之間關愛,呵護與忍耐,但是,從不親昵。


  凌寒將曼卿的手放在唇邊,輕輕的吻著。


  「教你擔心,對不起你……」凌寒道。


  「你別那麼說……」


  曼卿側著頭,看著凌寒,眼中都是深情。「我看著你,就覺得一切都夠了。我只是看你這麼痛,心裡難受……你好便好,你好便足夠好。」


  凌寒垂下了眼睛。


  曼卿接著窗外的微光,看著凌寒。凌寒過分的清瘦了,輪廓更是顯得深刻,比之前的青秀英氣更多了些堅硬,眉宇之間英氣更深。


  不管你會不會愛我,可是我愛你啊……


  曼卿便是這麼看著,也覺得滿足。


  然而,凌寒滿心的內疚與慚愧,並不那麼覺得,只是心中凄然,抱愧更多了一分。


  「我們要一個孩子吧,生一個長得像你一樣可愛的孩子,大眼睛,眉清目秀,乖巧可愛的。就像書琛一樣……到時候,你要很愛他啊……」曼卿道。


  這話,明明是綠蘿也曾經說過。凌寒不由得腦子一震,旋即又強自壓抑著自己的胡思亂想。


  「好!我們的孩子,我一定會好好愛他的。」凌寒道。


  「每每看你哄著書琛玩,我就我們要是有孩子多好,你一定特別愛孩子的,是一個好父親。可是我好像不大會跟小孩子玩的很好,不過,你放心,我也會做一個好母親的……看到他就會想到你,就算是你以後不在我身邊了,有孩子陪著我,就替你陪著我。」曼卿側著頭,看著凌寒,說道。


  那些話,幾乎是下意識的話。


  儘管是凌寒此番回家經歷這樣的折磨和艱難,凌寒信誓旦旦的說著自己再也不會離開沐家,可是,曼卿的潛意識裡,似乎還是覺得,也許一夜醒來,凌寒還是會離開他的。


  凌寒原是發燒,昏昏沉沉的,聽著曼卿的話,艱難的睜開眼睛,伸手撫摸她的臉頰。


  「曼卿,我知道從前我對不起你的太多……今後,我不會離開你的,不會再逼你登報離婚……曼卿,對不起……」凌寒艱難的說道。心中的傷痛比身上的傷痛更深,凌寒疼的顫抖,不由得咬著牙。他的心,一樣的鮮血淋漓。


  他沒有自由,便是強迫自己把真心交付出去。


  這兩個人,他都是虧欠太多。


  凌寒皺著眉頭,一手抓著床單,握緊。


  曼卿看著凌寒色變,以為他是傷痛,愛惜的撫摸著凌寒的臉頰,無限的溫柔。


  「不要再說對不起了,沒有對不起,我只要你不痛了,你好就好。」


  凌寒平息著氣息,沒有說話。


  凌寒太累了,與傷痛的抗衡,心中的交戰,發燒,耗盡了凌寒所有的心神,閉上眼睛,凌寒便沉沉的睡去。


  許遠征徐徐而行,一身青衫,手中拿著一柄摺扇。


  他略是仰頭,眉目間有睥睨天下的傲氣,舉手投足間又是古人的雅氣。謀略深沉,又才絕一時,小周郎美譽不遑多讓。


  凌晨想起來父親在世的時候,對許遠征大家褒獎,說他是武能平天下,文能理江山的人才,只是太過狂傲,剛則易折。旋即,父親對凌晨就大加貶損,說他是愚笨執拗之人,不夠機敏靈慧,太過於刻板古舊,只能是嚴加督促,嚴厲約束,才能是不做敗家子。


  父親這些年,竟然是看對了。


  凌晨一直很刻苦,他性情平穩,自我要求很高,自我約束極強,冷靜嚴謹,這般的辛苦經營也不過是保住了父親時候的家業;而許遠征難真的是長風揚帆,一度是大權在握。


  剛則易折……


  怎麼的會想到這些,凌晨有些困惑。


  看到許遠征走近,凌晨連忙相迎,卻見許遠征的面色很是凄苦。


  「兄弟你怎麼了?有什麼不順?」凌晨關切的問道。


  許遠征凄然的看著凌晨。


  「與公生別幾何時?明暗分途悔已遲。戎馬書生終誤我,江聲澎湃有誰知!」


  許遠征口佔一絕。


  凌晨有些詫異:「你怎麼忽的說這些話?哪裡是什麼都後悔了……旁人說是信,你這般說我才是不信的。」


  凌晨記得與許遠征相識十數年,他從來都是那個自信滿滿,心高氣傲的人。他也曾落拓失敗,卻百折不撓;戎馬書生皆是傲視才華,明明讓他頗為自許。許遠征好強,卻不是一味逞強,他懂得韜略算計,深諳人心,縱使他心性極高,卻能屈能伸,他所有的才華皆是用於這亂世。


  「戎馬書生誤我?」,凌晨確實是不信。


  然而,許遠征沒有解釋,搖了搖頭,飄然而去。


  「兄弟!」


  凌晨喚他,卻沒有喚住他。眼前人忽然不見,凌晨很是著急。


  「遠征兄!」


  驀地驚醒,凌晨發覺竟然是一場夢。


  這個夢太不祥了,凌晨心中不快,陡然驚得一身汗。


  「凌言,凌寒!」


  凌晨喊著。


  凌晨有失眠的習慣,是以他常是一個人住在書房。外間屋子是書房的辦公的地方,凌寒與凌言早起已經吃過飯在辦公,聽到凌晨的驚呼,連忙過來。


  「凌言,去給杜總理府打電話,說,說我找許遠征!」凌晨道。


  凌言雖然是很詫異,但是,鮮少見到大哥這般慌亂,連忙跑下樓去打電話。


  凌言的電話打了好久,才接通總理府。


  掛斷電話,凌言是小跑著上樓的。然而,站在凌晨的床前,凌言遲遲不發一言,手都有些抖。


  凌晨已經起床,簡單洗漱,本是等著一會兒去給許遠征通話的。看到凌言的神情,已覺不妙。


  「大哥,總理府已經確定,昨天夜裡,許遠征自北平去天津,在廊坊被刺殺!盧四海的兒子盧建文發布通電自稱是他為父報仇殺了許遠征……」


  凌晨閉上了眼睛,良久說不出話。


  凌寒本是站著,站立不穩,也差點摔倒。


  「總理府懷疑是田瑞和派部下所為,之後接盧建文到場的。田瑞和一則是盧四海的侄女婿,二則,許遠征回北平,最想除掉他的便是田瑞和。現在廊坊一帶是田瑞和的地盤,杜總理毫無辦法……」


  凌言道,聲音也有些哽咽。


  凌晨揮了揮手,示意凌言不要再說了。


  持劍者死於劍,凌晨依舊相信,許遠征絕對不會後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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