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何年
中秋節。
凌寒與綠蘿住在雲清在秦皇島海邊的別墅內。兩層的小洋樓,濱海不遠,及至清秋,已經是有些涼爽的。
綠蘿穿著一件暗綠色的旗袍,披著灰色的披肩,在院子里剝豆子。
晚秋的時候,豆角老了,豆子很大粒,凌寒很喜歡吃豆子粥。傭人徐姐從家裡摘下來的豆角,綠蘿自己熬粥給凌寒喝。
院子里有一棵大楊樹,秋風颯颯,吹落一樹的黃葉。一片葉子落在了綠蘿的披肩上,綠蘿渾然未覺。倒是走到院子里的凌寒伸手幫她摘下了葉子,坐在了綠蘿的對面。
到秦皇島已近十天,初時見過雲清,雲清有事便返回奉天,只是安排了傭人和司機照顧二人。凌寒來時一身傷,又染了風寒,及至這幾日才將將好些,只是臉色有些蒼白,人也越發消瘦了。閑坐的太久,似乎人也不是很有精神。看著凌寒只穿了一件襯衣,綠蘿皺眉,進屋裡拿了一件毛衫給他穿上。凌寒就任由綠蘿擺弄,只是看著她笑。
他們相識七八年的時間,卻從沒有如今日一般,這樣歲月靜好,平穩的在一起生活過。明知道彼此都經受著各自的壓力苦痛,明知道未來無數的風風雨雨,驚濤駭浪,明知道他們一直走在懸崖邊上,但是,誰都不多言,只是默默的相伴。
就宛如尋常恩愛夫妻。
門外汽車鳴笛的聲音響起,凌寒回望過去,卻是雲清下車。
「雲清哥……這是中秋節你該是在奉天跟大帥一起過節,怎麼來了秦皇島?」凌寒連忙迎上前去。
雲清看著凌寒比初見時的狼狽憔悴好了太多,也很是愉快,揚手想是拍他,卻是想到他的傷,最後輕輕落在他的肩頭,輕輕捏了一下凌寒的肩頭。
「就你們兩個在秦皇島太悶了,我過來陪陪你。」
凌寒點點頭,心中很是感慨。
邵陽也下車,拿了兩個籃子:「凌寒,少帥給你們送的螃蟹!快點蒸了吃……車上還有兩盒月餅,是奉天最好的師傅做的,你自己拿了吃。」
「今天中秋,我讓傭人回去了,你找綠蘿幫忙。」凌寒道,一邊不客氣的從車上將月餅拿在了手中。
邵陽這才注意到綠蘿已經站在門口,盈盈而立。兩人之前多有糾紛沒有和氣過,一時間都有些尷尬。
倒是綠蘿先是笑笑:「給我,我去廚房幫你蒸螃蟹。」
「我拎進去吧……」邵陽甚至都不好意思抬頭。
庭院中,落木蕭蕭。
雲清與凌寒在院子里聊天,凌寒總是難免的一時失神,似乎很難集中精神,情緒也是倦倦的。
「凌寒,你怎麼了,看著你總是沒有什麼精神,是不是想家了?」雲清道。
凌寒的心思被雲清看穿,凌寒也沒有再隱瞞,苦笑著。
「以前在家的時候,總是跟我大哥鬧彆扭。總覺得他對我不好,心裡都很多埋怨他。他待我嚴厲,常是罵我,我便冷著臉不理他。可現在,真是一個人在外頭又分外的想念我大哥,想念二哥,還有凌豪。我大哥家的小兒子書琛特別可愛,一直都很喜歡跟我玩兒,也不知道他會不會念我……」
兄弟鬥志斗勇鬥狠太久,也曾經傷了情誼,彼此懷疑心存芥蒂。終於最後一次,凌寒贏了。他賭的是對的,凌晨終究是不忍,所以也只能信他。可是,凌寒倒是越發的傷感了。
「前年中秋節,大哥參加參戰軍的會議,我和大哥二哥一起在北平過的,大姐和凌豪還在上海……去年中秋節,大姐的廠子出事兒了,我們在上海,大哥在揚城,一團亂,都沒有顧得上過中秋節。想想,一家人都有八九年沒有團聚的過一個中秋了……」
雲清知道凌寒的意思。拍了拍她肩膀。「我可從沒見過你這般糾結,要是想念你大哥就去打個電話。」
凌寒搖了搖頭:「算了吧。大哥也會知道我思念他。我沒事,只是感慨一下。倒是雲清哥你沒有在奉天過中秋節就跑到秦皇島來陪我,謝謝你了。不過,別惹老帥不高興。」
「沒事兒的。你在天津,是救了我父親一命,他很感激你。你到秦皇島,他也很是掛心的。家裡頭,姨娘弟弟妹妹們一群人,也有清嵐姐姐,就我一個也會覺得少一分熱鬧。」雲清說道。
「明天,我就去軍中報道吧。」凌寒道。
雲清愣了愣,點點頭,眼中卻有著惋惜:
「為了他值得嗎?」
凌寒的心底事,初來秦皇島便跟雲清坦白。雲清沒有反對,也願意去幫助凌寒。只不過,雲清也不忍看凌寒付出這樣的代價——雖然,凌寒肯留在秦皇島在東北軍服務,是他很希望的。
凌寒苦笑了一笑,沒有說話。
「你應該知道,現在這局勢東北和直系的關係也不和睦,更何況是東北軍把杜總理趕出了北平。眼下你大哥也沒有跟我們和直系和解,我的認命書一出,你大哥那邊恐怕也不能沒有動作……」雲清道。「開弓沒有回頭箭,你且想好了,也不急在一時。」
凌寒皺了皺眉,搖了搖頭:
「我不著急,但是綠蘿等不了太久,我得救她。其他的,我也早是決斷了的,非在這一日。我只是覺得,此舉太過自私……」
凌寒的神色有些黯淡。
唯是在雲清面前,他不必有太多的隱瞞,可以率性而為,坦誠相待。
雲清踱步過來,拍了拍凌寒的肩膀。
不多時,綠蘿蒸好了螃蟹,讓邵陽一起端出來吃。凌寒收起眼中眉梢的苦澀,幫著綠蘿給雲清盛了粥,擺了碗筷,一起吃飯。
「這可是綠蘿剝的豆子,這豆子粥我最是愛吃的。」凌寒道。
凌寒看著綠蘿滿滿是寵溺,綠蘿報之一笑。
中秋明月夜。
凌晨在軍中與將士們一起過中秋節,明俊隨凌晨留在軍中。雖然同在揚城,沐家也未刻意的團聚。
凌華特地的趕回來安慰曼卿,曼卿卻談笑自若,並不見暗自神傷。
這十餘日,她行動如常,只當是凌寒如從前一般的隨軍遠征,從未多問過凌寒與綠蘿的事情。曼卿不問不說,旁人也自然是不好多說。
只是,這幾日,她已經辭去了慈愛醫院的工作,消無聲息的收拾了自己的衣物。中秋節過完的第二天,只留了一封書,她隻身返回北平。
凌華看到曼卿的留書,惋惜,又氣急。
「怎麼說走就走,到底是一家人一起生活了這幾年,怎麼都不肯當面說呢?」
凌言握了握大姐的手,權做安慰:
「大姐,曼卿就是顧忌一家人的情義,才沒有當面說,而是悄然離去。是凌寒對不起曼卿,當面講,不是我們的難堪么?他們的結合,從一開始就是凌寒配不上曼卿的情義,及至最後這樣的收場,我們還能說什麼?」
凌華的手重重的拍在了沙發上:「這個兔崽子!你們幾個怎麼都不攔著!往時都是心疼他,也最是他氣人!」
凌言沉默著,沒有說話。
凌寒走之前,曾經含糊其辭的向他道別,及至那般慘烈,必然是他與大哥有別樣的爭執。既然是凌晨做主,凌言自知也是多說無益,當時,只想著凌晨一時氣消了,凌寒過幾日冷靜下來總是不會鬧下去了。卻沒有料到,那個雨夜,凌寒踉踉蹌蹌的離開,竟然再也不肯回家。
「大姐,彆氣了……凌寒是大人了,他做的事情,自有他自己去承擔責任。我也相信,凌寒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他不是糊塗的人,也能夠對自己做的事兒承擔責任的。」
凌言道,可是他的目光也有些蒼茫。
「我是後悔,不該強迫著他娶了曼卿,不該是有這些……」凌華自怨自艾。不在外面,凌華也如一個家長里短的情緒化的姐姐一樣,凌言只好勸慰著她,由著她發泄心中的不滿、擔憂、焦慮與苦惱。
凌寒重回東北軍秦皇島基地任職。此前,空軍飛行大隊與秦皇島駐軍整編為第四師,華衡方任師長,凌寒任參謀,兼任飛行大隊隊長。
命令一出,秦皇島軍歡喜雀躍。許多凌寒此前的部下從屬一是來面見新長官,二是來道和敘舊,一時間辦公室熙熙攘攘,很是喧嘩。
「兄弟們最是念著凌隊了……」
「凌隊一回來,感覺著過去老了的這兩年可都是消失了,又跟以前那個勁兒頭一樣,可是年輕回來了。」
「兄弟們可是念著凌隊以前親自教大家架機翱翔天空的光景了……凌隊是真的懂空軍的……」
「飛行訓練我自然是懂得的,你們一個個的都別想偷奸耍滑的啊!年輕回來了的好,回頭訓練的強度和精神氣兒也得跟上。說念著我的,我怎麼不大信啊,以前誰背後罵我酷吏的?念著舊時光景的,咱們也得跟舊時光景那般的訓練哈!」
凌寒半是玩笑半是認真的打趣他們。
以前凌寒練兵甚嚴,是以,部下也有所微詞。只是他從來是身先士卒,嚴於律己,率先垂範,因此頗得將士們的尊重。大家雖覺得訓練辛苦,軍紀嚴苛,也知道凌寒的用心良苦。
「參謀,少帥有請。」有警衛過來報告。
凌寒點頭應下,拿了軍裝的帽子,整了整衣服,不再理會辦公室打趣的大家直奔雲清辦公室而去。
路過華衡方辦公室的門口,凌寒看華衡方站在門外,凌寒敬禮,然而,華衡方卻轉頭而去,似乎是沒有看到凌寒,只是那神色明明又帶著不滿,不屑,讓凌寒很是鬱悶。
雲清的辦公室,一份通電,字數不多,卻堪稱檄文。
凌寒接過雲清手中的紙的時候,明明並不意外,卻也是瞬間臉色慘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