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里行舟

  凌寒再度回到病房的時候,手裡多了一個捧鮮花。凌寒特意買了一個玻璃花瓶,將鮮花裝在花瓶中。花在病房中散發著幽幽的香氣。


  「曼卿,她走了。」綠蘿詢問著。


  「嗯。」凌寒嗯了一聲。「沒事兒了,你別多想,好好的養你的傷,別的都不用你管。」


  「可是你大哥不是讓你回去嗎?我一時半會兒都不能出院。凌寒你先回去,我只管讓別人來照顧就可以了。」


  凌寒坐在綠蘿的床頭,握著綠蘿的手。


  「我從前曾經一度的放開你,但是現在不會了。你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我們一起想辦法面對。」


  「沒什麼事情,需要你跟我一起想辦法的。凌寒,我的事情我自己處理。你放心好了。我以後會小心的。」綠蘿皺眉頭,固執的說道。


  「綠蘿,現在我們唯一能夠解決問題的辦法是坦誠相待。你相信我,我們一起面對問題。不管是什麼樣的人,不管是什麼樣的局面,我們都一起面對。」


  凌寒注視著綠蘿。


  「聽我的,相信我。」凌寒說道。


  綠蘿看了凌寒良久,從他的眼中讀到了深意。凌寒的眼中那樣的明澈而堅定。第一次,綠蘿想自己是可以依賴別人的。這個人有足夠的能力,比自己更有智慧和能力去跟那些魔鬼搏鬥。


  「我相信你。」綠蘿道。


  綠蘿的身體終於恢復的差不多了,傷口縫合處已經癒合,拆線。她將將的下地活動。凌寒很是小心綠蘿,唯恐是她活動時候會摔倒,習慣的在她身邊小心的護著。幾次看著綠蘿真的是行動沒有障礙,背上的傷不太影響,才放下心來。


  綠蘿司機接綠蘿回公寓收拾了行李,同凌寒一起回揚城。


  在凌晨打過那次電話之後,以揚城軍的名義發給過他一道回軍的指令。凌寒依舊棄之不理。


  對凌寒的做法,凌華也很生氣,然而無可奈何。


  凌華曾經找過凌寒,要求凌寒回家,她來照顧綠蘿,被凌寒嚴詞拒絕。綠蘿是一臉無辜的樣子。


  「華姐姐,我知道這樣讓你很為難,但這事情我說了也並沒有什麼用。凌寒有主見,我說了不算,姐姐跟凌寒說通,怎麼樣都好……」綠蘿說話軟軟的,凌華也沒有辦法指責她。


  凌華指斥凌寒,饒是凌華怎麼樣的好言勸說,曉之以理動之以情,乃至於恐嚇斥責,凌寒皆是悶不做聲,然而是意思堅定,竟然是以靜制動。終於凌華也心灰意冷,不去理他了。


  凌寒將綠蘿安排至錦城酒店住下,又幾番拜託酒店多照顧。綠蘿望著凌寒,目光盈盈,笑而不語。司機憨憨的看著凌寒與綠蘿,也是心底的笑。


  「沐少爺,小姐就是跟您在一起,看著才是真心的高興。」


  綠蘿的輕鬆愉悅落在凌寒的眼中,亦是由衷的欣慰。


  因著那一道軍令,凌寒回到揚城沒有先回家,而是回到軍中。


  深藍色的軍裝,系著皮帶,穿在身上總是比西服多一些板正,便也更不由自主的挺胸抬頭,步伐也更加莊重了。統一的制服還是多了一些有形無形的束縛。


  熟悉的揚城軍軍部,四季輪轉之外,是一成不變的樣子。凌寒也驀地想到,大哥才是一輩子被這裡束縛,他才三十幾歲,可是,在揚城軍已經二十年了。雖然軍營曾經重建,又幾度的修葺,但是選址一直沒有變。凌寒又驀地想起來送別許遠征時候許遠征所說的話,也許,他才真是大哥的知己。


  凌寒到凌晨的辦公室前,秘書宋元說凌晨還在開會,安排工作,沒有時間見他。


  「不過……」宋元吞吞吐吐。


  之前兩人在秘書處同事,凌寒還曾是宋元的直屬領導。他望望凌寒,低頭,閃爍其詞。


  「不過什麼?」凌寒皺眉。


  「督軍說,你違反軍令,逾期未歸,讓你去軍法處領20鞭子。」


  宋元聲音有些低,略是低著頭,不去看凌寒的臉,卻又忍不住去偷瞄一眼。


  果不其然的,凌寒皺著眉頭。


  大哥從來都是毫不留情,對自己從來沒有什麼恩威並重,向來都是嚴苛的。凌寒咬著牙,不由得握緊了拳頭。


  「參謀,這個……要不然你就再等等,等會兒你再過去?等督軍這會結束,您親自見了跟督軍說?」宋元道。亦是覺得這樣的處罰對於凌寒太是難以承受了。


  正在這時,出去辦事的明俊回來了,見著凌寒在門口很是詫異,上去一把拍了他的肩頭:

  「你可是回來了,你想造反了!」


  「俊哥,我哪敢啊……」凌寒勉強的苦笑了下。


  「怎麼不進去?」明俊問道。


  「督軍還在開會。」宋元道,見明俊到了,有種如釋重負的感受。


  「會還沒結束,你在我辦公室稍等他也可。你先做好心理準備,你且等著大哥好好的罵你。」明俊笑道。


  凌寒苦笑著嘆氣,眼中是一絲凄寒:「大哥才不會費力氣罵我。他吩咐我去軍法處領二十鞭子。俊哥回去復命吧。不用管我了。」


  明俊的臉色也不由得有些難看。他知道凌晨很生氣,但是他最是知道好幾次,凌晨忍不住跟凌寒動手,傷了凌寒,心裡又是很後悔。可他為什麼每每到這時候卻又用彼此都不能接受的手段。


  「你到我辦公室等著,先別去軍法處了,等會兒大哥回來了,我跟他該說。」


  明俊決斷的說。


  凌寒嘆氣:「俊哥不用幫我說話了。我不用想都知道大哥生我的氣該是怎樣。我便是挨了這頓打,給他出出氣吧。」


  凌寒的聲音很弱,語氣里都是苦澀與無奈。


  「你既然知道你大哥生氣還做這些叛逆的事情?你挨一頓打也沒什麼冤枉的。不過,這些日子你過得也不痛快。我知道你心裡更難受。你等我吧。」明俊道。明俊是旁觀者清,也知道他們兄弟這樣的鬧下去怕是心結越結越深。


  正在這個時候,開會的幾位師長陸續的出來了,與明俊與凌寒打著招呼,看向凌寒的目光多是有些異樣。凌寒只是硬著頭皮,只當看不見。


  眼見已經散會,明俊示意凌寒:

  「走吧,去見見大哥吧。」


  凌寒不由得握了握手,心中也暗暗的鄙視自己,怎麼變得這樣怯懦了。


  剛剛散會,凌晨一身戎裝,正坐在辦公桌前。他抬眼看到明俊與凌寒進來,臉色變冷了起來。


  「大哥,凌寒回來了。」凌寒恭敬的說道。


  「軍營里沒有你大哥,這點規矩不懂嗎?」凌晨冷冷道。


  「是。報告督軍,屬下歸隊。」凌寒沉聲道,已經感覺到凌晨的氣勢逼人。


  「我什麼時候給你的通知?你什麼時候回來的?因為什麼耽擱了,為什麼沒有彙報?」凌晨凌厲的詰責。


  凌寒低著頭,不肯說話。這樣被凌晨訓斥,他還不如去挨了那頓鞭子。


  凌寒的態度讓凌晨不由得火氣,手中的鋼筆也仍在了桌子上:


  「你什麼規矩,連話都不回了?」


  「凌寒歸隊遲了。是因為私事耽擱了,沒有向督軍彙報,都是凌寒的錯。」凌寒低著頭,眼睛直直的看著凌晨說桌前的一塊地板。


  「你既然知道錯了,就老老實實的滾去受罰。軍隊有軍隊的規矩,別想著在我這裡說話。」凌晨冷冷說道。


  「大哥,」明俊看不下去凌晨這樣為難凌寒:「大哥,您你上次打凌寒,你也分外後悔。他這是剛一回來,您怎麼總是用這樣手段對他。您這樣酷烈手段,凌寒心裡頭該是多煎熬多痛苦。這兄弟要怎麼樣才能不生分了呢?」


  凌晨看了明俊一眼,又望著凌寒道:「明明不是不懂得規矩,但是向來都是這麼膽大妄為,任性叛逆。既然是明知故犯,我便是不能不罰他了。他要這樣還敢有怨懟,別說是兄弟生分了,我也看不起他!」


  凌寒搖頭,甚至有一絲氣極又氣苦的笑容:「凌寒知錯,自當受罰,不敢有怨懟。我自去軍法處領罰。」


  凌寒行禮,轉身而去。


  看著凌晨說的這樣的狠,明俊也知道再說下去無益。他看著凌寒轉身而去的背影,心中很是不落忍。


  「大哥,您這是何必呢?您也知道,凌寒從來倔強,此前您打他不少,也不見他就是服服帖帖的。您幹嘛要把他治得這麼慘?」


  凌晨冷冷哼了一聲,沒有回答。他要的不是凌寒的服服帖帖,凌寒也不是馴良的個性。可是他得讓凌寒知道,自己不會讓他為所欲為的。


  軍法處。忍著讓人嘔吐的血腥的味道,還有抽在身上皮開肉綻的鞭子,凌寒挨過二十鞭子已經是忍不住的顫抖著。額頭上是滿頭的大汗,頭髮都濕了。凌寒忍著疼痛把剛剛放在一角落的軍裝穿上,系好腰帶,吸了口氣,站直了身子。


  「你沒事兒吧?」旁邊的士兵問道。


  凌寒咬著牙搖了搖頭又擺了擺手,裝著滿不在乎的樣子:


  「多大點事兒呀?」


  凌寒胡亂的擦了一把汗,一臉的從容,只是離去的步伐有些踉蹌。


  凌寒重回凌晨的辦公室,凌晨卻一直在忙,沒有時間見他。凌寒只能在隔壁辦公室等著,及至黃昏,明俊過來叫他一起回家。


  車上,凌寒坐在凌晨的旁邊,強自咬牙端正的坐著。凌晨閉目養神,凌寒亦是一語不發,只覺得時間比往時十倍百倍的漫長。


  雖然知情也做平常態的凌言,詫異而心懷怨念的曼卿,還有大眼睛眨眨,滿懷驚喜展著手臂奔來的小書琛,都讓凌寒滿心的親近與溫暖。


  書琛從凌晨的身邊掠過,一把抱住了凌寒的腿,嗚嗚的喚著小叔叔,聲音不那麼清楚,卻又急切的想說著什麼。


  凌寒俯身把書琛抓起來抱在懷裡:「你乖不乖?」


  「乖……叔叔……」書琛看著凌寒抱他,越發的開心,抱著凌寒的脖子,柔軟的小身子使勁兒的蹭著凌寒。凌寒抱著書琛,暖暖的,心中也覺得很被觸動。


  一餐晚飯,書琛擰著不肯讓小鳳抱他去小桌喂飯,一定是要凌寒喂他。及至凌晨沉下臉,小書琛便怯怯的往凌寒的懷裡鑽。幼兒並不懂事兒,卻也是感受到誰可親近,誰需畏懼。


  「書琛乖啊,跟媽媽吃飯……」


  凌寒抱著書琛起來到一邊遞給了小鳳,書琛雖然不情願,卻眼看著拗不過大人,撇撇嘴,想哭又沒有哭,乖乖的跟著小鳳吃飯了。


  凌晨瞥了凌寒一眼,凌寒都不由得一凜。


  吃罷飯,凌晨去書房看書,凌寒與凌言在凌言的房間敘舊。凌言心裡頭有疑問,卻又不知道該從何問起,凌寒心中有事欲言又止。只是,落在彼此眼中的關心依舊誠摯。


  「二哥這哈佛的經濟學博士,現在伏案為這揚城改革稅制,也是學有所用啊!」凌寒看著凌言房間書桌上滿滿的文件,笑道。


  「遺憾的是揚城沒有飛機可以讓我們的空軍精英大展宏圖……」凌言道,幫凌寒倒了杯水。「你臉色不太好啊,現在都快九月了,也不熱了,你怎麼還一頭汗?我把窗戶開大點……」


  凌寒搖搖頭,沒有說話。他身上有傷,稍是一動作便是疼痛難耐,自然是滿頭汗。眼下,他更是不願意讓凌言知道這些。


  「我剛吃飯喝了不少湯有點熱……」凌寒尋著椅子坐下。「二哥,別忙。」


  凌言開了窗戶,坐在旁邊椅子上,看著凌寒,滿眼都是關切,卻不多話。


  凌寒知道凌言的性格,他總是無條件的信任著兄弟,呵護關愛,卻從不多約束。尤其是對凌寒,二人年齡相近,從小一起長大,更是多一些親近。


  「你這番也是過分了些,可是都安頓好了?大哥沒說你什麼吧?」凌言問,語氣是風輕雲淡一般。


  「我還沒機會跟大哥好好說話。二哥,若是以後我不在揚城,還是要辛苦你的。」凌寒道。


  凌言不由得皺眉,聽得出來凌寒話的不妙:「這是什麼話?你不在揚城要去哪兒?你是有什麼打算?」


  「也沒有什麼打算去哪兒……怕我惹大哥生氣,大哥再把我趕出去。」凌寒閃爍著,半是玩笑半是認真。


  眼下,他的選擇,所面臨的事情,是一條未知而又艱難的路。他不願讓家人更多的擔心,也知道是很難得到家人的理解。未來的路,他便是選擇了沉默,哪怕是要日後默默的忍受著誤解,艱難而行。


  「一會兒你去見大哥吧,便是他多罵你幾句,你也是溫順些跟他認錯,別是再擰了。」凌言道。


  「我知道的。」凌寒道,始終的平和溫潤。


  只是坐在凌言的身邊,凌寒便覺得多了幾分的踏實。凌言從不是鋒芒畢露的人,卻有著溫潤的力量。


  「眼下,杜總理倒了,軍部一直就沒有再撥付揚城的軍費,說是沒錢拖延了,估計也是不會再給我們了,日後估計也是更艱難了。揚城困難,大哥心情也不好。」凌言嘆道。


  「這些都是要辛苦二哥了……」凌寒道。想著眼下這樣的局面不能夠幫到凌晨,凌寒心中一陣惻然。


  凌言皺皺眉頭,總覺得凌寒有些異樣:「你怎麼了?」


  凌寒搖頭:「沒事兒啊……我去見見大哥。」


  「曼卿是好妻子,你不該不辜負她的。」凌言道,眼中有深意。


  凌寒點頭:「我知道。」雖然是這樣說,念及曼卿,卻終究是自己最辜負的人了。


  推開房門,檯燈下,曼卿在寫字。不是慣常的鋼筆字,而是持毛筆在寫字。


  曼卿換了睡裙,長發用一根絲帶隨意的束著,有些髮絲凌亂著垂在臉頰。她看到凌寒推門進來,放下了筆,抬眼望著凌寒,沒有如往時相迎,也不說話。


  凌寒走到曼卿的身側,俯身看了看曼卿寫的字,竟然是小楷的《心經》,寫的很是規整:「你怎麼想起來寫這個?」


  「沒什麼,靜靜心而已。」曼卿躲閃著凌寒的目光,看著那一紙字。


  「曼卿,對不起,我害你傷心。」凌寒道。


  「你都說了太多回了,有用么?」曼卿看向凌寒的目光中有怒意,有怨恨,有委屈,只一句話,便驀地泛起了淚光。


  凌寒的手按在書桌上,剋制著內心的波瀾。


  「我記得你會彈鋼琴,原說買鋼琴給你的,可是說說也就忘了;可能說過很多話,都沒有做到。我是個無趣的人,也並沒有太細緻的心思,會讓你覺得歡愉。反倒是你一直在照顧我寬容我……我也曾想好好的一起過我們以後的人生……」凌寒一聲聲嘆息,終於是沉默。他伸手想幫曼卿將雜亂的頭髮順到耳後,手抬起卻又懸在了半空中,最後緩緩的垂下。


  「我是你的妻子,可是,你心裡最愛的人是她……」曼卿低低的念著,聲音里已經是哽咽,終於忍不住,大哭了起來。


  凌寒扶著曼卿顫抖的肩頭,心中一陣陣的抽痛。他不能跟曼卿去解釋什麼,如果恨比愛更容易釋懷,更容易忘記,那麼,不如就留下遺憾吧。


  曼卿哭了很久,才漸漸止住了聲音,耳邊只有凌寒一句低低的對不起。


  依舊是沒有解釋,不肯多說幾句話,直到凌寒轉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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