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邊塞笳聲(5)

  當會談再度開啟的時候,會議室桌子上擺的白色的曼陀羅花驚艷而招搖。


  會議室內爐火很旺溫度很高,許遠征笑意盎然熱情周到,然而,巴瑪的心卻比室外的冰天雪地還要冷。


  許遠征熱切的交談著,詢問著巴瑪考慮的結果。巴瑪支支吾吾著。


  果不其然,許遠征臉色變了。


  「我們從北平而來,不遠千里,迎風冒雪,表達著我們的同胞情誼和渴望同回一家的熱切誠意,而活佛卻推三阻四,有違了雙方人民的心意。外派請執事不要再拖延了,撤治聲明已經準備好,請執事請示活佛用印吧……」


  許遠征一招手,凌寒遞上了早已經準備好的聲明。


  巴瑪臉色大變,沒有想到許遠征竟然這樣直接的逼迫他,是以,他只是瞪著許遠征,並不去看。


  「您,怎麼可以這樣……」


  「念念……」許遠征不理會巴瑪。


  「為外蒙謀永久治安,贊助取消自治……」凌寒一字一句的念著。


  許遠征徑直將聲明遞到了巴瑪顫顫巍巍的手裡:


  「這份聲明,還請執事轉呈給活佛,請他務必於24小時之內用印。我們已經淹留太久,急切的想回北平面見總統。如果活佛仍舊有意拖延,我們無力解決,只能請活佛到北平與大總統一敘。」


  許遠征道,神色已經是冷冽,目光卻又落在會議室那朵白色曼陀羅花上。


  巴瑪不由得一凜,連連的嗯著,幾乎是落荒而逃。


  哲旺既是動怒又是驚恐的看著許遠征和尹子晨:

  「這是……這算是什麼會談?」


  許遠征一笑:「我們要的是撤治而不是會談。王公說只要活佛應下,您也會應下的。我們的協議達成,會通知王公的。」


  許遠征高高在上的語氣。


  哲旺大怒:「你這是脅迫。」


  許遠征冷笑:「不然,王公以為如何?再說了,王公覺得活佛應下了王公大人還是有力回天,一意孤行么?」


  許遠征的威脅已經很明顯,然而,臉上卻帶著笑容。


  「我們並不會虧待一直配合我們的王公貴族的。我們向來尊重您,更是感激您願意撤治的主張。」


  許遠征替哲旺尋了一個台階,哲旺雖然是臉色蒼白,卻最終還是沒有再多說。


  是夜,蒙古撤治的協議達成。


  森嚴的警衛下,三方舉行了一個小小的慶祝會。慶功會上,有活佛喇嘛還有蒙古王公貴族數人。有蒙古青年載歌載舞,好不熱鬧。


  許遠征拉著巴瑪頻頻的敬酒,很是謙恭。


  「今日遠征心急,對執事多有不敬,我自罰三杯,給執事賠禮道歉。」


  「豈敢豈敢……」巴瑪攔著許遠征。


  許遠征喝了一旁站著的凌寒:「你愣著幹什麼?倒酒!」


  凌寒連連應著,給許遠征連倒了三杯酒,許遠征一飲而盡。


  許遠征望著巴瑪,臉上儘是誠懇。


  巴瑪握住許遠征的手:「您原可不必如此的……」


  「遠征魯莽了,當是賠禮道歉……以後,遠征做得但凡有不妥當,您儘管言明。這庫倫,這蒙古,人人都是敬仰尊重活佛的……」


  許遠征道,很是誠懇。


  巴瑪望著這個手腕凌厲多變的將軍,心中也是五味雜陳。


  這一夜,凌寒下令歡欣鼓舞的將士不得懈怠防備,他自己也是一夜未眠,幾度在哨崗巡邏,以免發生意外。好在,一切都平靜。


  凌寒知道許遠征喝酒喝得不少,有些擔心。又見他的營帳燈火通明,便去見他。


  許遠征也沒有休息,他已經換了便裝,一身棉袍,肩上還披著軍裝大衣。桌案前是宣紙,許遠征正在認真的寫字。許遠征見凌寒軍裝整肅,略是一笑。


  「有你這個副手,我放心的很!」


  「許司令過獎!」凌寒道。


  「你若肯是為我所用,皖系也當如虎添翼,可惜,可惜……」許遠征道,說的含糊其辭。


  凌寒也不確定他知道什麼底細,便也不應答。


  「不睡的話,給我寫東西,致電北平。」許遠征道。


  凌寒應著,取了執筆,就在旁邊秘書的桌椅處坐好,等著許遠征吩咐。


  許遠征看了凌寒一眼:「別看我,你自己寫,要都是我說了要你作甚!」


  饒是這麼說,許遠征依舊的指點:「回顧一下收復蒙古的過程,展望一下日後的工作,這只是個開端,路還遠著。」


  凌寒最是不耐煩這些文字工作,之前給凌晨做秘書就痛苦不堪。許遠征是有名的北洋才子,詩詞文章更是文採風流,比之板正的大哥還是要求要,寫的東西怕很難如他法眼。饒是如此,凌寒只得咬著鋼筆蓋,一字一句的寫,寫了又劃掉。


  許遠征撇了凌寒一眼,看著一身戎裝的青年將軍如此的為難的樣子,伸手扯過了凌寒筆底的紙,瞄了幾眼,冷冷一笑,盡皆撕碎。


  凌寒只得站起身,略是躬身聽訓。


  「你這文章和字,都該是回爐學堂好好教導去!當年我和你大哥在你們家私塾讀書,你家的先生還是很有名的書法家,要求極高。這一頁字里要是有三五個他看不過眼的字,抓起戒尺便打,你大哥的字端正有古風,你這一頁紙,可看的字都沒有三五個。」


  凌寒低著頭,不說話。心道這不是考秀才的時代了,他又執鋼筆寫字,並沒有刻意練過書法,哪裡入得了許遠征以書法家考評的眼光。


  「繼續寫你的!」許遠征道:「我今天替你大哥教導你寫字,若是我看不過去,你就給我寫到天亮吧!」


  凌寒氣苦,心道沒有比這不講理的長官。然而,許遠征似乎微醉,凌寒也不敢招惹他,只好一字一句的寫字。到底是有些少年時候的功底,凌寒的字也還是清秀的,認認真真的寫下,也是可看。


  「邊事與兵事通,不外恩威並用四字,而用恩用威,先後彼此,頗費斟酌……現任執事手執權柄,其人又頗諳外事,可諭以利害,故專意結之以信,感之以情。每於大議場中,當眾極與謙下,尊以老輩,譽以清操,諷以活佛多病,可接其任。看操之日,示以軍規之嚴,軍容之肅,兵士放假觀劇,苦樂與供,俱知軍心之固……空言統攝,難期久遠,一切要政,不及時措施,終恐此地非我所有,有之亦不如其無……」


  許遠征念著,讚許的點點頭。


  「雖然這字差強人意,但是腦子活絡,就這樣發給北平吧。」許遠征道。


  凌寒如蒙大赦、


  「是。」


  「還有,再加幾句。」許遠征叫住了凌寒。


  「遠征許以事定后,王銜立可冊真,並其弟皆以雙俸。」


  「您已經許了巴瑪?」


  凌寒有些意外,沒有想到許遠征擅專如此,不過他為人一向跋扈,杜總理也多從之,於他而言也不過常態。


  似乎是看出來凌寒的疑慮,許遠征笑笑:

  「若是有功績在先,那便是敢於謀斷,若是沒有本事的,那才是膽大妄為。你從來的膽子大,遇事有主意的很,別這麼驚訝。」


  凌寒報之以會心一笑。他心中的事,皆是被許遠征看穿。如此想此前與許遠征的幾番爭鬥,會被其擺布,受其掣肘,想來也是有原因的。這一番的輾轉坎坷經歷,凌寒也學會著去看眼前的人,算來也是成長了。


  凌寒吩咐值班的人去發了電報,轉回身向許遠征復命。


  許遠征伏案寫字,見凌寒返回,招呼他到近前。


  凌寒應著,走到桌案前,看許遠征寫的字。


  許遠征的字寫的很好,瀟洒肆意,豐厚雍容,圓渾流暢,很見功力。


  「念念。」許遠征道。


  「念奴嬌,笳。砉然長嘯,帶邊氣,孤奏荒茫無拍。坐起徘徊,聲過處,愁數南冠晨夕。夜月吹寒,疏風破曉,斷夢休重覓。雄雞遙動,此時天下將白。


  遙想中夜哀歌,唾壺敲缺,剩怨填胸臆。空外流音,才睡濃,胡遽烏烏驚逼。商婦琵琶,陽陶觱篥,萬感真橫集。雕戈推枕,問君今日何日?」


  凌寒一字一句的念著,心中也與有同感,略是一嘆。


  不日會有報紙連篇累牘的頌揚,會有鵲起的名聲,然而,於這個收復蒙古的將軍來說,他知道他雖然縱橫恣意,其實也是一步步的如履薄冰。豪邁勇敢者有,小心謹慎者更多,然而站在薄冰之上,刀叢之中,許遠徵用盡心機,依舊是狂放勇敢,最是難得。


  「打天下易守天下難,守庫倫對我們而言更難。邊塞遼遠,風俗人文皆不同,他們一時間必然不輕易接受我們的約束;而北平政局也未幾太平,氣勢太盛則有人攻訐,我也不知道有多少時間經歷能夠經營這裡……」許遠征一聲長嘆息。


  此時,眾人都在功成的歡欣雀躍之中,而許遠征也將成為收復故土的名將,他卻陷入了更深遠的焦慮。


  凌寒一時間也有些怔忡。他知道許遠征所言屬實,更是平添了無奈。


  「不說這些,眼下當同慶,你親自去電南方政府文詩英,告之外蒙古回歸事宜!」


  許遠征吩咐道。


  「是!」凌寒道。


  內戰,許遠征堅持武統,視文詩英為仇敵;對外,同是炎黃子孫,同仇敵愾,榮辱與共,這是許遠征的胸懷。


  數日後,北洋政府收到了文詩英的賀電。


  「諗知外蒙收回,四內響應。吾國久無陳湯、班超、傅介子其人,執事於旬日間建此奇功,以仿古人?外蒙糾紛,亦既七年,一旦復歸,重見五族共和之盛。此宜舉國歡欣鼓舞之不已。」


  凌寒看得到許遠征的喜悅與驕傲遠勝於同僚連番累牘的稱讚。


  「胸懷四海的人,才能夠行在遼闊天地。文詩英是心有天下的。」


  許遠征道。


  凌寒有些意外,許遠征會如此盛讚文詩英。


  「如果南北能夠和平合作才是百姓之幸」凌寒道。


  許遠征笑笑,未置一詞。


  的確,不僅是南北和平合作遙遙無期,很快,北洋政府內部紛爭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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