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衣黃里(1)
曼卿一身暗紅色的旗袍,長發挽了髮髻,帶著水晶的髮夾別在了一側,是流行的出嫁的少婦的打扮。凌寒一身西服,挺拔昂揚,他幫曼卿拎著藥箱子,曼卿行在凌寒的身邊,頗有些小鳥依人的樣子。他們在藍玉堂的豪宅中一路走到了內院,站在五夫人門口相迎的卻是綠蘿。
竟然是很湊巧,綠蘿也是盤起了髮髻,著一身暗紅色的旗袍,搭著一個米色的蠶絲披肩。綠蘿的旗袍尤為華麗,衣服上綉了更深色的繁複的小花,綉工精巧。她戴了鑲鑽的項鏈,在脖頸前微微閃光。綠蘿的個子略是高挑一些,雖然大曼卿幾歲容貌卻更是出眾一些,微揚的下頜顯得她略是驕傲。
「沐先生,沐太太好。」綠蘿略是頷首,微微一笑,卻一直抬眼看著曼卿。她也是有些詫異,兩個竟然是如此相像的衣服。
曼卿勉為其難的笑笑,有些不自在。
曼卿似乎感覺到在藍玉堂府邸來來往往的眾人中,很多人都看著她和綠蘿。旁人都看衣著和外貌識別人,綠蘿是美艷傾城的女人,而自己不過是素人。這樣的比對,也一定看在凌寒的眼中。念及此,曼卿更是覺得可氣。
潛意識中,曼卿就向凌寒靠了靠,想去挽住他的手臂,似乎又怯怯的沒有動手。
「五夫人身子不爽利,在屋裡頭相候,沐太太,請。」
綠蘿含笑道,周到而謙恭。
只是綠蘿眉眼中的笑容,看在曼卿的眼中,並不溫暖,只如玫瑰花的刺的一樣,曼卿看到的也只是刺了。
凌寒不便入內,便在院中等候。正好藍家的管家過來,說藍玉堂請沐先生到前廳。
曼卿查看了五夫人的病情。雖然五夫人自己覺得是疼痛難忍,病狀難以啟齒也不願讓醫生查看,病情卻不嚴重,只是副乳,有增生並結節。曼卿建議是去醫院手術切掉即可,五夫人嚇得不輕,曼卿好言勸慰著,表示這並不是什麼大手術,沒有什麼危險,並且縫合好一些不會留疤痕,不會對日後有什麼影響。
五夫人是裹腳的女人,思想保守,平素里很少出門,想到可能有男醫生查看,便是不肯治療。綠蘿便講,這一兩日便可以聯繫有手術條件的醫院,安排曼卿手術,全程都是女醫生,女醫護人員,五夫人才略略放心。
「要是能這樣的話,就是晚晴去給多跑跑找找好些的醫院,再麻煩陸醫生了。晚晴,有什麼用得著錢用得著人的,你跟我說,我跟爺去說去。就是陸醫生,也要好好感激人家。」
五夫人道。
「五夫人客氣了。」曼卿道,看著出來藍玉堂一家人都是很信任綠蘿的。
曼卿取了止疼的葯給五夫人服下,又安慰了幾句便告辭。
「沐先生去客廳跟藍爺說話了。要是不嫌棄,陸醫生先到我房間休息一下?」院子中,綠蘿道。
曼卿回望著似笑非笑的綠蘿,只覺得不是那麼愉快。
綠蘿驕傲又周全,彬彬有禮恰到好處,但是卻又無時無處都讓曼卿覺得壓抑和不舒服。大抵,只要眼前有她,曼卿都會覺得壓力和壓抑的,可是,偏生,又邁不開腿,不願意示弱。
「好。」曼卿應著。
綠蘿常來藍公館,所以在這裡有一間她的房間。裡外兩間的套間,有些簡單雅緻的裝飾。
曼卿看著綠蘿去倒水,泡茶,每個動作都看在眼裡。她纖腰扭動,玉指修長,姿態優雅。
這不是北平,不是醫院病房,她再沒有從前的從容和氣勢,在綠蘿面前,她覺得很冷,毛骨悚然。
曼卿坐在椅子上,看著綠蘿動作緩緩,明明是那麼真切,可曼卿的思緒與目光卻又飄忽。
許是因為房間暗淡的光讓時間交錯混亂,許是因為茶水的馨香讓意識迷茫飄忽,一時間曼卿有些不知身在何處,彷彿是又回到北平,眼前是那時候的綠蘿。
曼卿第一次看到綠蘿,是凌寒抱著綠蘿去就醫,她喝了太多的酒吃了太多的安眠藥,在昏迷中,美麗而蒼白。凌寒抱著綠蘿,眼中是急切而珍視的。曼卿猜測過,凌寒有沒有看到綠蘿身上歡愛的痕迹呢?可是那種想法一起,曼卿既覺得骯髒又為凌寒心痛。
第二次,曼卿沒有看到綠蘿。在澀谷智府邸的窗外,兩個偷聽者,聽著裡面的人肆意的歡愉。曼卿記得那個秋夜格外的冷,她披著凌寒的衣服瑟瑟發抖,而凌寒,如在冰雪獄中一樣的蒼白。那時候,曼卿想,凌寒一定會很恨綠蘿的,背叛他的愛,踐踏他的感受。
直到後來,綠蘿帶著一身是傷的凌寒就醫,曼卿看著凌寒與綠蘿在病房裡心無掛礙的調笑,肆無忌憚的擁吻,聽他們說要在一起……
她灰心絕望,不可置信,卻一幕幕都親眼所見。
直到那一日,綠蘿來找她,說她會離開。
如果眼前不是綠蘿,曼卿就自我催眠著當從前的一切都過去了,再不會復活,而她和凌寒明明已經開始親近起來,他們在家人和旁人眼中都是恩愛的夫妻,她也以為他們可以成為恩愛夫妻的。
可是,綠蘿就站在她眼前,曼卿不看凌寒,都知道凌寒看到綠蘿時候眼中的愛和笑意,那是和他任何時候都不一樣的。
她的丈夫,愛著這個女人,這讓她站在綠蘿的面前,自卑而心生怯意,就彷彿她一直是一個笑話。
「喝茶……」綠蘿道。
「謝謝。」曼卿強自鎮定著,可是,拿著茶杯的手,並不穩。
綠蘿自顧自的品著茶:「沒有想到沐家家風如此開明,沐太太婚後一如婚前還在外面工作行醫,沐太太嫁了一個好人家。」
曼卿抬眼看著綠蘿,一時間聽不出她的意思,於是並不說話。
「你與從前也沒大變化,就如閨閣女子一般青澀呢……」
綠蘿看著曼卿,笑著,聲音很是飄忽。
曼卿手一抖,茶水杯摔在了地上。
「你說什麼!」曼卿眼中是憤怒,聲音也是顫抖的。曼卿不能明白也不能接受,這些本不為人知的夫妻的事情會從綠蘿的口中說出來。成婚半年多,她和凌寒只是夫妻之名卻沒有夫妻之實,她也真如閨閣女子。她覺得委屈和屈辱,尤其是在綠蘿的面前,她覺得自己彷彿是一個被扒光了衣服看的笑話……
這些綠蘿怎麼能夠知道?
綠蘿只是惡作劇,卻沒有想到那些惡意的猜測竟然是真的。綠蘿瞬間明白了自己的猜疑,她肆意的笑著卻不解釋。
「沐太太的名聲和身份也只是負累,沒有想到你這樣聰明優秀的女孩子,也還是沒有走近他呢。」
綠蘿笑著,略略一嘆,儼然是勝利者的嘲諷。
曼卿氣結,早已經是顧不得矜持:
「你這樣說是不是太過分也欺人太甚了!」
「你和我說這些,和我鬧也都沒用處的。你要是氣,你也該去找沐凌寒,你的窘境只與他有關啊。」
綠蘿側身靠在桌子上,好整以暇的看著曼卿。
曼卿有些震驚了。她完全不能理解綠蘿的思維,也許自己的身份會讓她生氣,她能夠理解綠蘿為難自己。可是,凌寒從未有半點對不起綠蘿,綠蘿何以又如此說?
「那是我們夫妻的事情,我怎樣想,怎麼樣做,都跟你這個外人沒有關係。不管你曾經是我先生的什麼人,都請你尊重他,我也會尊重你。若是你只是有意的惡語相向,我告辭了。」
曼卿道,臉色越發的難看。
「你真的是很愛他呀,可惜,他恐怕沒有那麼愛你。」綠蘿道,並不動怒。
曼卿從未見過如此可氣可鄙的人,真恨不得把手邊的杯子扔到她的身上。只是因為她救過凌寒一次,凌寒就用一生的愛來償,這真的是凌寒的不幸。曼卿心中又氣又恨又憐,只覺得五內俱焚一般。
「你不敢讓他知道,我去日本前曾經見過你,也不敢讓他知道我曾告訴你的那些往事。你害怕他怪你,也害怕失去他……」
綠蘿手上擺弄著披肩,將絲質光滑的披肩一角在手上纏著,漫不經心。
「與我想的沒什麼差別,他果然還是不會愛你的,你也沒有能夠走到他的心裡……」
曼卿的臉色煞白,越發的難看,她抓著手邊的藥箱子,指甲劃破了藥箱子外層的皮,木質的藥箱子有紋理,卡住了她的指甲,她都渾然不覺,仍舊兀自的用力。指甲被藥箱子卡斷,血一下子涌了出來,劇痛之下她陡然的一凜,眼中已經滿是火。
「不管我們怎麼樣,也輪不到你幸災樂禍!」
雖然曼卿的每一句話如刀劍,綠蘿卻絲毫不以為意,依舊淺笑著,神色也如春風一般的和緩,讓人看不出她心裡頭的想法。
「我並沒有幸災樂禍,何況,你嫁給他時候早該是知道會有今日,哪裡還敢說是災禍?我是恨你,恨你在他身邊,他是我的……」
綠蘿的聲音冷厲,猛地靠近了曼卿,冷冷的看著她。
曼卿猝不及防下,想向後退,可是她站在桌子邊上,已經無可退。一如她的境地。
「可是,我才是他的太太,你憑什麼這麼說!」
曼卿凄厲的喊著。
綠蘿嘿嘿一笑:「可你知道,他愛的是我……」
這句話將曼卿的世界一瞬間擊垮,沒有思考,潛意識下,曼卿手打開了藥箱子,一把抓出來藥箱子中的手術刀,就朝綠蘿刺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