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笑晏晏

  一路北上的諸人散散的坐在頭等車廂,各懷心思。


  頭等車廂的座位標配是三個沙發,中間放著一個固定的小桌子;車廂後半段有可以休息的軟床,他們一行人也是三三三兩兩的說著話。


  凌言與徐穎姍在討論某個文藝小說的話題,時不時的兩個人會心一笑;曼卿抒發著懷鄉之意,凌寒有一句無一句的附和著,更多的時候卻是看著窗外;季雅和陪著凌豪說話,緩和著凌豪的沉鬱之氣。間或的,徐穎姍與凌言還問詢著兩個人的課業,說著輕鬆的調皮話,凌豪又彷彿是此前的那個飛揚跳脫的青凌寒話不多,凌言有些怵他,討好的端來幾杯咖啡,遞給了冷眼旁觀的秦揚天,凌言與徐穎姍,最後遞給了凌寒與曼卿。


  凌寒一把拽過凌豪,讓他坐在了對面的沙發上。


  「來,小弟,三哥跟你說,三哥對你從來沒有什麼意見的,你別每天這麼躲著我。像我是要吃了你這個小綿羊的大灰狼一樣。」


  凌豪低著頭,又偷眼看看凌寒,略是有些害羞的笑笑。


  及至到了北平,沐家幾人仍住在了舊宅;秦揚天的班底楊和班的演員們自上海於早一些時間到了北平,是以,有很多人來接秦揚天,雙方約好他日拜訪,便各自分開。


  沐家的諸人先是回沐家的舊公館,又是一年草木蔥蘢時候,再回舊宅,距離去年已經是發生了許多的變故。凌豪在院子里努力的回憶著兒時的舊事,卻也是記憶模糊,這深深的庭院,茂密的樹木,似乎都是依稀記得,卻也都不是很確定。


  凌言先送徐穎姍回家,及至回到家中時候,劉嫂已經做好了幾樣北平特色的小菜,拍黃瓜、麻豆腐,炸醬涼麵這些夏日家常菜伴著綠豆湯消暑,都是清新可口的,嘗鮮的凌豪和季雅和似乎都覺得很和胃口。


  夏日的晚上,幾個人吃罷飯,又熱鬧的搬了小桌子到院子里吃黃瓜。


  「我記得夏日夜裡頭,爹爹常常抱著我在葡萄架下聽小曲子……我好像想起我娘親了,抱著琵琶在唱曲子,咿呀呀的,我也聽不懂就一直鬧騰……記不清別的了,我甚至記不得她的樣子」


  凌豪突然說道,神色有些哀傷。當年自己是太不懂事兒了,如果知道今日,一定不會哭鬧,一定會好好的聽母親唱一首曲子,看清她的樣子。


  季雅和伸手輕輕的握住了凌豪的手。


  「你母親住在後院,去年的時候我和明傑收拾一次房間,很多舊物都發霉了腐朽了就扔了,似乎是有一把殘破了斷了弦的琵琶,我沒在意也丟了。那間房子現在也做了庫房……」


  凌寒道。凌寒說的格外的坦坦蕩蕩,並沒有什麼隱藏,也不表示什麼歉意。他希望的是凌豪都夠心無掛礙的往前看。


  倒是凌言不由得多看了凌寒幾眼,及至幾個人去閑聊,凌言叫住了凌寒,問及黃金的事情。


  「當時說的萬兩黃金可便是在梅姨娘的房間?」


  凌寒點頭:


  「就在那間的地磚下面,現在倒是空了的……」


  凌言有些無語:


  「你一直都沒有跟大哥說這些的……若是今後凌豪知道,心裡怎麼不怨恨你。」


  凌寒並不以為然:

  「就算是凌豪,也該知道,他並沒有什麼才德把這一大筆錢據為己有的。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這是二十幾年前的黃金萬兩呵……」


  凌言訓他:


  「凌寒,你也是太霸道了。不管是怎麼樣,銀兩是父親留給凌豪的,你這樣做本就是不孝了,你倒是還振振有詞;就算是怎麼處置,也該是凌豪說了算……你當時答應我向大哥坦白,反倒是一直不肯說,你真覺得大哥就不會知道嗎?要是大哥知道了,怎麼能輕饒你。」


  凌寒坐在樹下的石凳上,整了整衣衫,若無其事的樣子:


  「已經是如此了,二哥總是不會打我一頓的,就算是我告訴了大哥,他也饒不過我……到什麼時候算什麼吧……」


  「你……」凌言指著凌寒的頭,卻也一時不知道說什麼好:「你這麼膽大妄為,也不虧大哥教訓你,我也知道是難免包庇你的嫌疑。那些錢到底去哪兒了?你是不是跟南方革命黨的人有關係?」


  凌言問的突兀,凌寒略是詫異,旋即又淡然一笑。


  「二哥你問也知道我不會告訴你的……徐穎姍是革命黨的人吧?」


  凌寒突然岔開了話題。


  輪到凌言驚訝:


  「你怎麼這麼說?你知道什麼?」


  「猜的……我沒猜錯吧……」凌寒道。


  凌言氣極,扭頭就走。


  「二哥,二哥……」凌寒連忙追上了凌言:「二哥,您別生氣啊……」


  「凌寒,我們兄弟之間,你卻處處的隱瞞,不肯坦誠……我是信任你知是非,才一直袒護你,可是,你越發是放縱的沒邊了。怎麼,我的事情也是得你做主嗎!」


  凌言怒目而視。


  凌豪一把抓住凌言的手臂:「二哥,二哥您要罵我打我都行,您別這麼說。是我不對……我不該這個態度。徐小姐的事兒,我半是猜測的。不過,《京報》確實是比較主張文先生的政治思想,很多時候響應文先生的政治輿論宣傳。比如之前《臨時約法》的討論等等,《京報》都是和南方的意見一致的,徐小姐一直對《京報》有很大的影響,很受尊重。那種尊重不像只是一份報紙對一個文藝副刊的作者的尊重。」


  凌言打量著凌寒,勉強的平和著氣息:


  「你為什麼不早說?」


  「我也是猜測,不大敢確定……我想,是徐小姐告訴二哥比我說這話好,也想過二哥本來就知道,二哥不說,我也不必說穿。」


  凌寒道。


  「你這樣的心思,對外人也是算了,對自家人也這麼多的計較!」凌言臉色不好看。


  凌寒知道凌言看樣子便是不清楚徐穎姍底細的,是以,他的動怒怕是有些因為自家,也會有些因為徐穎姍,凌寒陪著笑臉,並不在意:


  「二哥我錯了,行不行?是我想多了……不過,二哥,徐小姐未必是真的有所圖或者另有目的的。她不願意明說,也有不得已之處的。」


  凌言略略的嘆氣,沒有說話。


  次日,秦揚天派車來接凌豪等人一起去楊和班,凌寒陪陸曼卿回家,凌言便專備了禮物去徐穎姍家。


  午飯的時候,季家的三個女兒女婿都回家了。大姐陸曼若與先生左涵同在一所初中教書,都是很文氣的人,家有一男一女兩個孩子,男孩七歲女孩五歲;二姐陸曼雲嫁了一個在北平市政府就職的文員李家和,家有一個調皮的六歲的男孩子,家裡多了三個小孩子,更是熱鬧的不行。平日里被父母約束著,三個孩子更願意跟小姨和小姨夫玩。兩個男孩知道小姨夫是當兵的,一定拉著凌寒教他們武術。


  「這才叫狗都嫌呢……大夏天的在院子里練什麼武術,你們不嫌熱也別鬧騰小姨夫啊!」陸曼若一手拍了一個孩子的頭。


  「沒事兒的,大姐,來,我教教他們拳腳去……」凌寒很是隨和。


  樹蔭里,凌寒一招一式的演示著,兩個孩子學的有模有樣。


  「沒想到小妹夫這樣軍閥家庭出身的,也倒是有個好性格。」左航說道。


  「你別左一句又一句軍閥的……」陸曼若道,旁邊陸曼卿正拿著西瓜遞過來,也正聽見了這話,略是笑笑。


  「本來也是軍閥當家,怕什麼說呢……」李家和介面道。「這市政府里也是分了不少的派系,跟哪家近的,哪家當政了就提拔誰,苦了我們這些事兒實實在在幹事兒的。」


  「不是沐家跟現在杜總理他們就很親近么?你找小妹夫看看有沒有個合適的人可以幫襯你?」陸曼若道。


  「大姐,可不是這麼個理兒,我這也幹了四五年了,也算是看透了。你跟著誰家沾光,就可能跟著誰家倒霉。我這樣就是辦事兒幹活的我養家糊口我心裡頭踏實敞亮,你眼瞅著他們現在紅紅火火的,可是這形勢變換的這個快,搞不準哪天倒霉了還不如我們這樣的呢……」李家和侃侃而談。


  「你這還沒吃飯喝酒呢就胡說八道了!小妹,對不起啊,你姐夫這個嘴……」


  陸曼雲打斷了口無遮攔的丈夫。


  「哎呀,我是瞎說了,沒有心的……」李家和也連忙道歉。


  陸曼卿搖搖頭,勉強的笑笑:「沒事兒……」


  「姐夫說的確實是正理兒,我本來就是軍閥出身,行伍中人更是刀尖上行走的……我們成婚不久我隨軍轉戰,小半年都沒有回家,也委屈了曼卿。由不得人的事兒太多,不過眼下在家裡,我自當是好好的愛惜曼卿……真就是日後風風雨雨,不管是沐家怎麼樣,我地位財富如何,只要我有一息力氣,便不會虧待了曼卿的。」


  凌寒緩不知道什麼時候,也走了過來。他蹲在曼卿的身邊,伸手握住了曼卿的手。


  相視一望,曼卿一時間也分不清,此時的凌寒,幾分真情,幾分做戲。只是,在姐姐姐夫們稱讚著凌寒的溫柔深情的時候,有一絲的陶醉。


  「小妹夫是做將軍的人,性格卻這般的柔和呢……」左航道。


  「比你這樣窮教書先生還一股子耿介毛病的好太多了!」陸曼若道。


  一家人和和樂樂的享受著家宴。


  徐穎姍的祖輩父輩都曾經是晚晴的高官,是最早做洋務派大臣。及至到徐穎姍的這輩,家裡的孩子都被鼓勵做學術,徐穎姍兩個哥哥也是大學老師,倒真是書香世家。


  雖然徐家初時對凌言的出身略是有微詞,但是,見到凌言本人亦是溫潤如玉的謙謙君子,又是學識教育背景都很好的學者,於是引以為同類,大家相談甚歡。徐父更是笑說,終於有人能讓自己眼高於頂,不肯輸於鬚眉的女兒欣賞的,他很是欣慰了。


  吃罷午飯,徐穎姍請求凌言陪自己去《京報》;凌言左右無事,當即應下。


  然而,還未及出門,便有家人告訴徐穎姍,表妹蘇韻然和她的學生來找。徐穎姍一邊說著請他們進來,已經有蘇韻然領著二男一女三個學生沖了進來。


  「怎麼了?」徐穎姍看他們慌慌張張的樣子,問道。


  蘇韻然看到凌言,略是有些驚訝,卻也顧不得了。


  「表姐,燕大,北大還有京華師大的好些個學生在游you行,把駐日公使陸之雲打了,還燒了邵沛之家,警察局抓了好多學生……」


  「徐先生,我們好多同學被抓了,還有好多同學在亂中受傷了……」


  一個學生急切的說道。


  凌言與徐穎姍目瞪口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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