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中取栗(1)
凌寒不必去軍部,只待下午直接去錦城飯店安排一下晚宴就好。上午與兄弟們閑敘了一會兒話,便拿了報紙在自己房間看。
雖然南北方已經停戰,但是,各自內部的矛盾卻烈火烹油一般的火熱,遠不見止戈的跡象。河南楊展軍在調防過程中,掠奪百姓,引起口誅筆伐,繼而內部發生叛亂,混亂中楊展出逃至天津日租界避難,然而,叛軍的將領也沒有穩住局面,風雲一時的河南軍就這樣土崩瓦解。自湖南回河北保定駐地的楊倍磊竟然藉助在鄭州修整的機會在鄭州駐紮,與軍部講條件,儼然是常駐河南了。楊倍磊職務並不高,不過是一師師長,然而,其人治軍有方,遠見果敢,果然是建立了自己的勢力。
相比,南方軍似乎更加的混亂。革命黨的創始人,南方軍元帥文詩英在內部派系鬥爭中被架空了權利,宣布卸任大元帥。
凌寒灰心的把報紙仍在桌子上,不論南北,如果各地的大員依舊如此,還真是看不到止紛爭的那一天。也許大哥這樣的自我保全,至少是保護了揚城的安穩,也不失為一時良策。可是,真當風起雲湧的時候,揚城又能走向何方?
天下大勢,浩浩湯湯,順之者昌,逆之者亡。可是,這大勢要走向哪裡呢?
恰這個時候,陸曼卿端了咖啡進來,放在了桌子上:
「我剛剛煮的咖啡?怎麼了?有什麼消息?」
凌寒伸手將報紙遞給了陸曼卿,陸曼卿看了看又放下了:
「許久沒問過,我倒是看不明白了……怎麼就亂成這個樣子,要如何收場啊?」
曼卿與文詩英的夫人林盼兮是故交,曾經為革命黨服務,卻是因為與凌寒成婚的原因,與革命黨斷了關係。她本來就是醫生,對政治也不甚敏感,不過看這新聞,也知道局勢混亂。
凌寒搖頭:「誰能知道……對了,曼卿,徐穎姍是不是革命黨的人?」
凌寒直接的問道。
去年,在北平相識,徐穎姍曾多次為進步學生的事宜奔波,凌寒只是略有懷疑,卻也不大在意,不過,現在與凌言交往,他倒是想著怎麼也要弄明白的。
曼卿搖頭:「我不知道的。」
凌寒哦了一聲,沒有追問。他隨手翻著書桌,卻又翻出來幾張報紙,卻是《申報》,內容,是他所見過的關於沈晚晴的繁星影業的報道,儼然是陸曼卿刻意留下來的。
陸曼卿看著凌寒翻了翻報紙又放在書桌上,一時間兩個人都是分外尷尬。
他們都避免著在對方面前提及綠蘿,可是,很顯然的,綠蘿一直在兩個人的心裡記掛著,不管是出於怎麼樣的立場與目的。
「沈小姐就是綠蘿小姐吧?怎麼有長得那麼像的人?」
已經是這樣,陸曼卿便直接的問了。這個疑問,在她心裡藏了許久,從沒有跟人說起。本來,久別初見,她和凌寒在小心翼翼的維護著兩個人的關係,可偏巧,自己放起來的報紙就被凌寒看到了。始終都是要直面的問題,便也不必迴避了。
凌寒點點頭:「是的……沈晚晴就是綠蘿。」
「她現在生活挺不錯啊……」陸曼卿道。
「是啊……這報紙我也看到過,都是舊報紙了,留著幹什麼……」凌寒把報紙扔在桌子上。
凌寒伸手把曼卿的手拉過來:「曼卿,去年冬天我自青島回秦皇島,綠蘿已經離開我了,我一無所知;及至年初,大哥安排我們的婚事。我的感情和婚事皆不由己,不過,我不希望以後的人生都因為這一開始的錯一直錯下去。綠蘿一生不幸有很多的原因,怕我也是其中之一……我是一直記得她,但是,我不希望這影響你太多。不能因我讓你一生不幸……」
凌寒說的很是誠懇。
曼卿莞爾一笑,有著如初時認識時候的嬌俏:
「我陪著你看著你就很開心了,沒有不幸……你也不用勉強你自己的……」
曼卿沖凌寒眨了眨眼睛。
她了解他的一切,知道他現在所做的,不過是在努力的做一個好先生的樣子,就如在人前他裝作無病無痛的與家人歡笑著做一個好兄弟的樣子;如果她想,也許他也會勉強他自己的,可是,她不忍心。
凌寒也理解的,報之一笑。
凌晨一切從簡的原則,兒子的滿月宴沒有在老宅辦,而只是在錦城飯店請客。凌晨本來煩不勝煩這些事情的,只是,沐家家族的長子長孫,若是不宴請也是說不過去的。
宴會七點的時候開始,凌言與凌寒約好五點鐘過去籌備。去年過年時候的家宴都是兩人籌劃的,倒是也沒有什麼疏忽的,在飯店更是一切省事兒。一路上,凌寒還跟徐穎姍說著緣分可是奇巧,去年在北平遇到的時候,卻沒有想到今日變成了一家人。徐穎姍跟陸曼卿敘述著當時凌寒在陶然亭公園斗警察局的人,颯爽英姿一下子成為許多女學生心中的白馬王子。
曼卿也不由得很是驕傲,多看了凌寒幾眼,只覺得他從來都是那個人群中極亮眼的人,是架飛機長空翱翔的人,是翻手間智勇雙全斗小人的人。這時,凌寒也正停穩了車,看到曼卿在看自己,伸手輕輕握了一下曼卿的手。曼卿心頭已然雀躍。
錦城飯店的門口似乎人很多,凌寒有些詫異。錦城飯店是揚城最豪華的飯店,很難見熙熙攘攘的盛況。
還未及凌寒詢問,便有服務生解釋道:
「一個劇團在大廳演出文明戲,是在做一個宣傳,邀請了很多記者和觀眾來看,不過互不影響的,因為他們的演出和宣傳會六點會結束的。」
「揚城有話劇團了啊……」凌寒問凌言,凌言也搖搖頭,表示不知道。
「文明戲現在也沒有太多的觀眾,在劇院演出都很難賺錢的,難得能在酒店做發布會啊……」徐穎姍道。徐穎姍是中文專業的老師,她接觸指導過學生們組織的話劇劇團,多是興趣為主,商業上也沒見有大作為。
演出在一樓大廳左側的小禮堂舉行,凌寒站在酒店門口張望著。
「咱們的宴會在二樓大廳,這個一會兒也就散了,真沒妨礙的。」服務生道。
「不妨礙就沒事兒的。」凌言道,他從來都是寬和人,願意與人為善的退讓。
凌寒有些猜測,卻又覺得大抵是自己多疑,否定了自己的想法,沒有說什麼,便跟著凌言上樓了。
一樓大廳的演出,已經到達了頂峰。
梨園出身的戲子被買入了大元帥府,因為年輕美貌善良受到大帥的喜愛,卻因此受到主母的苛責,又被年齡相當的大少爺調戲,受盡苦難。但是,她因為懷孕生子,為了孩子不得不忍辱負重。終於,大少爺為了美色,玷污了這個美麗的女子,事情敗露,女子卻被誣陷說是她勾引大少爺。女子向家族人表明自己的冤屈,可是,元帥府的人為了元帥府的聲譽和大少爺的名譽,決定犧牲了這個美麗的女子。女子唱著《牡丹亭》,念著「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夢中之情,何必非真」的唱詞,斷絕了人生的留戀和愛的嚮往,為了自證清白,她用匕首當胸刺向自己……
故事戛然而止,然而,觀者久久沒有離去。圍觀者中,許多人已經落淚。
「就這樣結束了嗎?」
看著演員一起走到了台前鞠躬謝幕,觀眾仍舊不滿足。
「怎麼沒有惡人惡報啊?害死人就這樣害死人了?」
觀眾喧囂著。
這次的演出效果很好,記者們紛紛的拍照,打算用作是明顯報道的新聞照片。
觀眾席中,季雅和攬著凌豪的手越發的用力,身體有些顫抖。他們下午一起去逛街,所以提前到了酒店,恰逢著秦揚天在招待客人,秦揚天熱情的讓凌豪與季雅和觀看演出,並安排他們坐在了第一排自己的旁邊。凌寒和季雅和不由得受寵若驚。整場演出,凌豪與季雅和看的真切,倒是覺得津津有味。季雅和念及了被冤屈的母親,格外傷感。
「莫哭了,只是戲呀……還為故事裡頭的人傷悲啊……」凌豪撫慰女友。
秦揚天緩緩的走到了台前,向觀眾鞠躬。
「謝謝諸位的觀看,謝謝……這部戲是由我提供素材寫作成小說,改變成文明戲的,我來回答大家幾個問題。」
秦揚天站在台前,看著台下的凌豪,數百的觀眾,又望向了遠方。他彷彿是看到了二十幾年前的姐姐,看著她纖弱的身姿,也曾緩緩走過了這個街道。姐姐在給他勇氣,讓他不惜血的代價,為姐姐討回一個公道。
秦揚天覺得姐姐冥冥之中一定有靈,所以,恰巧凌豪也來看了這齣戲,於是,自己的這台戲,比想象中的會更精彩。
「剛剛又人問,故事可就結局了?這戲演到這裡就結局了,但是故事沒有收尾。很不幸的告訴故事演到哪裡了……這故事演到這梨園烈女死後十四年,那老帥與夫人都去世了,這烈女的兒子已經長大了,卻不知道自己親娘是誰,只當自己是元帥府主母的兒子,鎮日與已經繼承帥位的哥哥相守呢!」
秦揚天武生抑揚頓挫的聲音很是好聽又吸引人,引來一陣陣的喧囂。
「有人問,這惡人怎麼沒有惡報?我是信這惡人惡報的,我相信這惡人惡報,總是會來道的!」
「對,惡人惡報,不是不報時候未到!」有人呼應著。
「還有人說這戲只是戲,是胡編胡謅出來的,卻也不是,這戲本子,還是有真事兒的!」秦揚天的聲音陡然提高。
大廳里一下子如浪潮一般熱鬧。
「還有這事兒啊?」
「這沒天良的元帥是誰?」
「要我說是那個大公子最可惡,是誰啊?」
「這誰家的故事啊……」
圍觀者熱議著,焦點都在秦揚天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