技巧陰謀

  黃昏時分,揚城錦城飯店的豪華套間里,秦揚天一身長袍,時手裡摺扇飛舞:

  「男兒志氣比天高,為探秦王入籠牢。任憑三王施計巧,一腔熱血濺戰袍。」


  他的旁邊幾個挎著照相機,帶著眼睛,似乎是記者模樣的人拍手叫好。


  「秦老闆這信手拈來,都是大好戲!」


  「秦老闆,這文明戲我們從上海演到了揚城,這還是虧著兩千大洋,還真頂不了您這在皇后劇院唱一場的……」


  一個長袍子戴眼鏡的人進了屋子,說道。


  三個月前,一本鴛鴦蝴蝶派的小說《梨園女兒淚》在報紙上刊登了,內容無非是軍閥欺男霸女害死了梨園女兒,這樣的小說甚是常見,雖然流傳一時,也是過目即忘的故事。不過,秦揚天卻極為喜歡這小說。後來,秦揚天與浦江大學翡翠話劇團合作,由秦揚天出錢,話劇團排演了這部文明戲。


  《梨園女兒淚》在上海劇院先演出十天之後,又轉戰揚城演出。演出最開始在劇院賣票演出,反響一般,收入堪憂;秦揚天改了主意,在學校和街頭的戲台演出,普通百姓看文明戲不多,反倒是掀起了熱潮了,這樣竟然是演出了五天了。只是,這樣賠本賺吆喝,秦揚天的秦劇團管賬先生最是坐不住了。他實在是不明白為什麼秦老闆放著自己的戲不唱,偏偏找了一個名不見經傳的話劇團排練了幾個月的話劇,繼而又賠本賺吆喝的在上海和揚城演出。為這個賠的錢,耽誤的功夫,他都不忍心細想。


  「我並沒虧了誰的銀錢,你又何必說……」旋即,又朝幾位記者拱拱手:「有勞諸位了,請你們明日務必多多報道……若是朋友明日能再來的,更是歡迎……」


  秦揚天微微躬身,甚是謙恭。


  「我有朋友《申報》記者正從上海趕來路上!」


  「《江南畫報》的一位記者也會過來捧場明天在錦城飯店的演出的。」


  幾位記者道。


  秦揚天是京劇大家,他往時的報道便會引來許多的追捧,本不需要邀人報道。這一次,他別出心裁要在錦城飯店公演一出文明戲,倒是格外用了心,邀請了許多記者。


  「諸位對秦揚天的後悔,感激不盡。今明來揚城報道的記者,住在這錦城飯店的,都入了我的賬就好……」


  秦揚天道,更是深深一躬身。


  「秦老闆客氣!」


  一個記者道。


  幾位記者互相追捧著。


  「不敢不敢,是有求先生金筆!」秦揚天說的妥帖。只是,他轉身中,目光卻是狠厲的。


  我便是一腔熱血濺戰袍,也要揭穿你們虛偽的畫皮!


  秦揚天暗暗道。


  凌寒走出凌晨辦公室的時候,執法隊也到了院子。凌寒站在台階上,看著院子里粗布藍軍裝的士兵。凌晨侍從隊十幾人,執法隊四五人林林散散的站在院子里,也都瞧著凌寒。彼此都是怔怔的。一個士兵手裡拿著馬鞭,旁邊放著長凳,更是無所適從,他看到凌寒,旋即就低了頭。


  凌寒眼睛一寒,緩緩的走下台階走到了院子里。


  不知什麼時候,凌晨也站在了門口。他站在台階上,從上而下的看著凌寒:

  「凌寒你記著,便不需要理由,我打你也是打的。你服不服氣,你也得受著!」


  凌寒揚頭,眼中已經是蓄滿了淚水,再看大哥的身影都是模糊了。這半年他是真的很想念大哥的,在紛擾的天津,在輾轉的路上,在困坐愁城的荊州,他都很想念大哥,懷念大哥拷問他軍務時候,那個時候,他更自信從容。他心中似乎隱隱的認為,大哥肯定他的見解和做法,肯定是不會錯的。


  可是,他怎麼都沒有料到,半年之後回到揚城的初見,竟然是這樣的局面。


  昏黃的夕陽灑在這院落里,凌寒有些眩暈。


  凌寒暗暗的握緊了拳頭,兀自讓自己鎮定清醒。他認命的解開扣子,脫了軍服仍在了地上,伏跪在了凳子上。


  「來吧!」


  那一句話帶著悲壯也帶著洒脫。


  執法隊的士兵看著凌晨,又看了看凌寒,有些猶豫,最後,又看向吩咐他們過來的明俊。


  明俊無奈的揮了揮手,示意,動手吧。


  鞭子隨即破空而來,重重地抽打在了凌寒赤裸的背上。凌寒後背有被撕裂的疼痛,嗓子里的一口氣噎在喉嚨,他下意識的咬著拳頭,遏制住了聲音。一鞭鞭的抽下來,每一下都是如火灼燒的疼痛,凌寒強自苦忍著,身子不自主的在鞭下顫抖著。二十鞭子終於打完,凌寒彷彿是從水裡撈出來的一般,一身的汗。


  滿院子的血腥氣瀰漫,凌寒甚至覺得自己背上也是鮮血直流。


  鞭子不是軍棍,痛則痛,也不至於如軍棍那般酷烈,打的人起不來床難以動。只是隨著動作的牽扯,這傷撕扯皮肉格外是疼痛。


  凌寒咬牙自己扶著凳子站起了身,望著台階上站的大哥。


  凌晨依舊的面沉如水:

  「明俊送他回家吧……」


  「謝謝大哥。」凌寒道,聲音有些顫抖嘶啞,卻依舊清晰。


  凌晨轉身而去。


  凌寒俯身拿起軍服,忍痛將衣服披在了身上。


  「凌寒……你撐得住么?」明俊快步過來,關切的問凌寒,心中也是不忍。


  「俊哥,你稍等我一下好不好?」凌寒問,聲音微弱,那帶著淚雙眸看在明俊

  更是心疼。


  「好。」明俊問。


  凌寒咬著牙往軍部的宿舍走,他的步子有些虛浮,勉力的穩當著身子。院子里侍從隊、執法隊的人看著也都不忍心。


  酷熱的盛夏,黃昏時分,宿舍外有不少士兵光著膀子,打水洗頭、用毛巾擦著身體,或者胡亂的用水瓢舀水沖涼。凌寒看一個下屬正拎著水桶過來,便伸手示意他停下來。


  「參謀……」那個士兵不解其意,仍舊是順從的放下了水桶。


  凌寒一手扯落了披在肩膀的衣服,俯身用力的拎起來水桶,兜頭一桶水盡數澆下。冷水激著傷口,凌寒吃痛之下,把桶扔了出去,自己痛極也一個沒站穩,差點摔倒。那個士兵大驚,連忙扶住了凌寒。


  「參謀……」


  宿舍門口幾個在沖涼的士兵也被這一幕嚇住,圍了過來。


  「凌寒,你想死啊!」明俊看著情景,衝進來,又氣又急的罵他。


  「沒事兒,我換換衣服,就走……」凌寒道,甩開明俊的手回到宿舍,從行李中拿出來毛巾胡亂擦拭了一身的水,碰到傷口已經是疼得發抖,也強忍了擦拭著。他又扯了一件軍裝穿在身上,系好扣子,扣好腰帶。


  明俊看的不落忍:「你是何苦啊……」


  「我走了半年多才回來,總不能一身血淋淋的樣子回家見家裡人……他便是不顧及這些,我也不想讓一家人都為我擔心……」凌寒說著,聲音里略是哽咽。「俊哥,我還不知道,明兒個過滿月的小侄兒叫什麼呢……」


  明俊奪眶而出,扭頭擦了把淚:「書琛。」


  「哦……」凌寒有氣無力的應了一聲:「走吧,我們回家。」


  明俊開車,凌寒坐在副駕駛位置上。他一上車就側靠在了座椅上,肩膀靠著座椅,頭也低垂著,臉色慘白,虛弱無力。


  「凌寒,要不要我帶你去醫院?」明俊看不過去,問道。


  凌寒擺手:


  「俊哥,我傷得不重,哪裡至於去醫院,我一會兒就好……」


  明俊嘆氣。他也沒有想到,這兄弟半年內來剛一見面就發生這樣的事情。凌寒微微閉著眼,額頭上都是細密的汗水,默默的忍受著苦痛。


  明俊從小跟凌晨一起長大,這些年在揚城軍更是一直在他身邊工作,看得到凌晨的勤苦,堅韌,努力和為難,也看著沐家的離合悲歡。眼下,沐家的兄弟都在揚城,其樂融融,然而,仍舊是有凌晨與凌寒承擔這些責任承受這些苦痛。


  「凌寒,你別怪大哥,大哥他也不容易。」


  明俊想著,隨口一句,也覺得這話挺無力。


  凌寒抬眼看了看明俊,慘然的一笑:

  「我不怪大哥……俊哥,真的……我知道大哥也很難,不過這幾鞭子,他之前也沒少我,至於么……」


  隨著路過一段雨後泥濘的小路,車有些顛簸,凌寒旋即咬住了嘴唇,強忍著欲呼出的痛。只是那僵硬的笑容還在嘴角,更是怪異又慘烈。


  「家裡都好吧……」凌寒問著,依舊的笑著。


  凌寒強烈的思鄉情緒,留戀著家人的溫馨,並不因為這場鞭打有絲毫的淡去。


  明俊點點頭:

  「都挺好的呀。小書琛滿月,大家都回來了,你一會兒都可見著的……對了,凌言交了一個女朋友,是震旦大學的老師,昨日也一起回來的……凌豪一直等著你

  回來,說你回來了他辦婚禮呢……」


  凌寒嗯了一聲,依舊笑著。


  及至快到了沐公館家,凌寒氣息似乎也平復了很多,神態也好了些,他忍痛端正了一下坐姿,提了提氣。似乎動作牽扯著傷口,他皺著眉,咬牙,又強自緩了口氣。


  「你從小就硬氣要強的很……回家了,別這麼強撐著了……」明俊道,也看不過凌寒這般的為難自己。


  「俊哥,我沒多大事兒,大哥這麼高興的日子,我已經是惹他不快了,幹嘛讓一家子人不痛快……」凌寒道,是努力提高了些聲音,強自的鎮定。


  明俊的車一進院子,先是隨著季雅和在院子里吃杏子的書瑤歡快著跑了過來,開心的叫著爸爸,見到凌寒,更是雀躍。


  「三叔,三叔叔回來了呀……」


  一邊說著,書瑤就撲進了凌寒的懷裡。凌寒拍了拍書瑤的頭:「當大姐姐了。書瑤又長高了!」


  書瑤拽著凌寒的手,頭蹭在凌寒的手臂上,很是親昵。


  「三哥……」


  「三叔……」


  季雅和和學文學武幾個孩子也找招呼,隨著凌寒一起往裡走。凌言也已經走了出啦,身邊是徐穎姍。


  凌寒很是意外,沒有想到明俊說的,凌言的女朋友是徐穎姍。


  「二哥,徐先生……」


  「三弟……」凌言本來是極重感情卻又內斂的人,他不是軍人,更是敬畏戰爭的酷烈。見到凌寒,凌言很是激動,大步走上前去與凌寒相擁。「你可是回來了……」


  「二哥,想我了吧……」凌寒笑著朗聲道。


  「貧嘴!」凌言隨手重重拍了兩下凌寒的背,本來這隻不過是兄弟親近的表現,然而,此時於凌寒已經是宛如酷刑。他張口又強自咬牙忍住了痛呼,眼裡驀地就是一層淚水。


  旁邊看著的明俊也差點喊出聲。


  「二哥……」凌寒輕輕喚了一聲:「二哥,我是想你們了……」


  凌寒這一聲格外的氣弱,聲音顫顫的。


  凌言也不由得心頭一動,卻只道他不過是久別未歸的動情,便笑著:「一出門就兒女情長了。進去看看小鳳和那個小子,真是個胖小子……」


  凌寒也笑著應著。


  徐穎姍與凌寒本就是認識的,點頭示意著笑笑。凌豪本來在樓上,聽到凌寒回來也一溜煙的跑下來,就要跟凌寒擁抱。


  「三哥,三哥你終於回來了……」


  凌寒笑著伸手一把把凌豪推開:「沒出息的樣兒……說,你是想我了還是想著我回來你好結婚!」


  凌豪急的跺腳:「我當然是想你啊!」


  凌寒笑著搖頭:


  「可我並不信……」


  撐著傷痛凌寒又去看小鳳和大哥的寶寶小書琛,不滿一個月的寶寶還是個肉肉的小糰子一般。凌寒輕輕的托著它,像托著珍寶。書瑤湊過來,輕輕的用指頭戳小寶的小圓臉,兀自的笑著。小寶寶睡著,咂著嘴,格外的安詳。


  凌華在小鳳的房間里,拿著好多嬰兒的衣服正給小鳳看,凌華說著料子的精美,刺繡的工藝,小鳳只是應著,眼中都是滿足。


  「凌寒,你可是回來了,趕快的,你們也生個胖小子,到時候跟著我們的小書琛手拉手的一起長大,一起上學……」


  凌華道。


  凌華的玩笑,惹得滿屋子的人哄堂大笑。


  凌寒苦笑:「大姐,您先看好大侄子吧……」


  「曼卿在慈愛醫院的工作比較忙,要晚些才能回來……」凌言解釋著。


  凌寒點頭:「我知道。二哥,我先上樓收拾一下,換一下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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